他这样遮遮掩掩反而让我有些不安,尤其是他再一次提及“璃月”,我脸上有点绷不住了。
聊了这么久,他看上去一直在让步,可是细细想来,答应我的也只有带我去解决散魂问题,至于能不能解决也得到那里才知道。而我,可是已经承诺刑罚结束将匕首给他。
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整个地狱都是他的地盘,我只有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损失。
既然已经决定用自己的办法离开这里,答应和他合作终究是一张废纸,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所以,这就要看我的演技了。
“好。大家都是爽快人,走吧!”
眷生笑了笑。
从大堂里出来,雨彻底停了,他去安排人待我离开这一重地狱。那狱头看我的眼神也不再是阴测测的,反而多了几丝畏惧。他舌头还肿着,说话也不利索,比之前抽我鞭子要恭敬多了。
我心中鄙夷,果然这种地方,越是强硬,那些人反而会因畏惧而尊敬。
天空不再灰蒙蒙的,虽然没有太阳,但光线似乎也比刚才好了许多。
未末一直在门口等我,见我出来,迟疑着不敢过来。
我走向她,坦然:
“你不用担心我会报复你,也不用害怕眷生会给你加刑。我知道你恨颜臻,刚才的那些,就当是颜臻还你的。只是从今以后,别老想着投机取巧,好好服刑,等时间到了,就会出去。”
“颜大人!”未末忽然叫住我,迟疑道:“你刚才不是还说……会带我出去吗?”
她还记得?
“是,但不是现在。”
“颜臻,你还不走?时间不多了。”眷生已经在叫我,我长话短说:
“如果你还信我,服刑结束,去找眷生,他会带你来找我。”
本以为眷生说的方法就是施个法阵,然后给我吃点幽冥的药丸什么的,比如说当初那个小船工去凌记药铺抓的什么生肌新液。
可是我完全想错,他带我走的还是那条夜里经过的山路。
只不过,囚车换成了一辆马车。
到了黑樱桃沟,车停了,眷生说:“下车吧。”
此时已经时过下午,夏末的山风不想人间那么干燥,只是吹的人头皮发麻,确切的说,有点妖邪气。
我满眼怀疑:
“你说的那个方法到底是什么啊,这山里难道还有灵丹妙药吗?”
眷生乐了:“你也是阴差里的老人了,怎么还惦记着人间的那一套?什么灵丹妙药,都是书里骗普通人的。要是散魂的人能吃一口仙丹就好起来,那幽冥还有存在的意义?别瞎猜了,你跟我来。”
我们此刻正站在黑樱桃沟的山脊上,山路蜿蜒,他不挑路走,反而找了一处沟谷地形,伸手给我:
“你没有修为,我带你下去。”
我不情愿地拉住他,眷生的手比阴烨尘的还凉……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这,想了半天,我默叹。
这山沟还挺深,站在山脊上看路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被他拽着一路往下溜,足足过了十多分钟才到。
凭我在人间坐电梯的经验,这山沟没有千米深,那也有个几百来米了。
它就像是地表裂开的一条缝隙,而我们,现在就在往最深的腹地行进。
到了沟底下,脚踩在实地上,望着一大片冒热气的小水沟,我被这里的地貌深深地折服了。
整个水面上都腾着雾气,空气里的水分很足,温度也很高,热的人想出汗,却又因为空气湿度大流不出来。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水池子,一个一个像雨后积水的水洼。
水洼边上不远的地方还生长着一些草木植物,虽然没有忘川河边的芦苇繁盛,不过这繁荣生机,看着就心旷神怡。
这个地方形貌古怪,我忍不住好奇:
“这……?”
眷生得意道:
“这是鬼蜮温泉,地狱最深处的岩浆流出地表冷却形成,水温被地下的岩浆加热,顺着暗河河道在汛期注入到这里,然后形成了天然的温泉。你的魂脉被刀剑斩断,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立刻散魂,虽然没有什么办法帮你接上,不过鬼蜮温泉应该不会让你死的那么快。”
我一听就怒了:“你无赖!!闹了半天,你根本就没有办法!”
眷生神色淡淡:“我只说帮你维持不散魂,可没说能接好你的魂脉。颜臻,其实你自己很清楚,你三魂已失一魂,散魂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是我可以帮你无限地推迟它。”
原本燃起的意思希望就这样变成快要熄灭的火星。我气不打一处来,可人家说的也没错。
做阴魂一有段时间了,平时翻阅幽冥的古书,也明白魂脉对魂魄来说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树木赖以生存的根,根都断了,还指望能够彻底治愈?
眷生这个鬼温泉,不过是把我当插花,暂时泡进水里,能开花开几天,就是几天。
他倒是打的好算盘,我对他有用,他就“养”着我,如果解决了阴玄司,估计我就会被毫不犹豫地舍弃吧……
忍下心中不快,人在屋檐下,气归气,我还是问:“那你有多大把握?”
眷生笑了笑,他徒手从一旁拔了一颗青草,以法力让它濒临枯死,然后把青草往那个水洼里一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青草慢慢舒展着枯卷的黄叶,变绿变嫩,登时复苏了过来。
我惊叹不已,不过很快,这株青草就猛得自燃起来,化为灰烬沉浸水底。
这——?
“泉水带着岩浆里的火气,受不住那个恢复的力量就会自燃。”眷生笑眯眯地看着我,十分“不好意思”地说:
“刚才我一时高兴也忘记说了。温泉虽然可以让灵魂复苏修复,但也会忍受剧烈的蚀骨疼痛。泉水不能接好魂脉,但却可以减缓散魂的时间,只要你每隔一段时间,来这里泡一泡,相信再活个十年八年,总是没有问题。”
他笑得特别不要脸,料定我没有别的选择,可是我怎么会任由他摆布?
“眷生,迄今为止,你的话里三分真,七分假。看起来,你是肯定我只能按你的吩咐来?”
“你当年不也是如此对待我的吗?”眷生冷笑着:“你一直装糊涂,想把从前的事情揭过去,你觉得可能吗?”
看起来,眷生和颜臻有恩怨,我只能说:
“我命魂已散,过去的事情忘了大半,如果你想报复,随便你,但是你也要考虑清楚,散不散魂也是我自己说了算,想要胁迫我给你做事,绝不可能。”
他深深看着我,良久才说:
“温泉一月泡一次,虽然能让你疼的掉一层皮,但也能保住你的命。我给你三天时间,在这里恢复,三天后,你就必须要去铁树地狱报到。等你挨过刑罚,侥幸没有挂掉的话,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他说完就打算离开,我喊住他,问出心底的疑惑:
“第三个条件,你为什么要杀璃月!?”
如果只是为了报复阴烨尘,眷生像溟烈一样抓住璃月逼他就范就行,杀我不是弄巧成拙?弄得我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是的。
眷生回头看我,答:
“你杀璃月是为了阴九,而我,是为了天命。”
他字字千钧,却让我无故生出一团邪火:“天命?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把天命奉为圭臬,只要谁挡了阴阳秩序,不问缘由,说杀就杀?”
眷生也不否认,道:“阴九为了那个女人罔顾天命秩序,难道不该杀?你眼里只有儿女情长,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搞不清其中状况。”他顿了一下,索性敞开发言道:
“颜臻,你醒醒吧,阴九爱那个女人已经陷入疯魔。你可知道,璃月才是修复天命的关键,可是阴九竟然掩盖事实真相,还坚持和那个女人冥婚?璃月是个变数,我感觉得出她身上强大的不同,那股力量足以让幽冥翻天覆地。她一天不消失,天命就决不会恢复正常,要知道,冥婚是天命禁忌;他身为阴差竟然自己带头破坏规矩,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一半修为。算阴九还有点良知,知道悬崖勒马,没有完成仪式,要不然只在他结婚那一天,我就会当面拆穿他们!”
我有些回不过神,眷生却继续说:“二十四年前,越先生把自己陷入师门争夺当中,沦为牺牲品,就是因为他的心太软,动了恻隐之心。幽冥已经乱了二十多年,再也经不起更多的折腾。天命如果再踏错一步,等待幽冥的就会是灭顶之灾。七殿的那些人各个事不关己,踩低摆高,可见幽冥已经日渐衰落,失去威信。地狱里全是作恶多端的恶鬼,想来人间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天命如果不能早点归位,这失衡的局面总有一天会崩盘。”
我浑身发凉,心弦紧绷。眷生目光炯炯,他坚定地拍板说:
“所以,趁那股力量还未复苏。璃月,非死不可。”
正文 第190章 我要休夫
眷生说这句话的时候,牙里像塞着东西,碾磨研细,恨的咬牙切齿。
我不便发表见解,但也多少弄明白一些事实。
怪不得之前他一直考虑把我送回人间去,是想让我躲开天命的事情,独自面对?还是,他有别的计划?
只是——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语气里带着怀疑,他看上去也不像那种大义凛然的人,天命的事也不是杀掉“璃月”就可以化解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开始,在我和阴烨尘都没有陷入爱情的时候,他完全就可以下手。
他那么无情,又怎么会怜惜当初的我?
“因为我就是知道。”他卖了个关子,不肯告诉我,只道:
“你先好好保命吧。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大摇大摆地就走了。
“哎——那我住哪儿?!”他不会想就这么丢下我吧!
他摆了摆手:“地方那么大,自己想办法,三天以后,我来接你。”
眷生说走就走,这地方那么深,方圆几公里应该就剩了我一个人!我徒步走了一圈,有点绝望,这里除了山石、树木就剩温泉了。
其实我心里挺慌的,陌生的环境,未知的迷途,后路还被堵死。虽然之前还能骄傲地喊两嗓子,可这一个人待着待着,我就有些怂了。
这十来天,经历了非人的折磨,至少那个时候,心是放空的,脑袋好似木的,什么也不想。
现在不同,我心里执念未断,就像眷生说的,看似绝望,其实还是在渴望有希望。
而完完整整地从地狱里走出去,就是我做这些事情唯一的希望。
我慢慢走到温泉池子边,下面的水腾着雾气,像仙境一样。四周除了我没有别人,脱了衣服,露出瘦弱伤痕累累的魂体。
我给自己打气。
断手断脚地痛苦都熬过来了,还怕泡个澡?
脚趾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水温,嗞啦一声,烫得我差点没摔一跤。
这温度都能涮菜了吧!!
眷生不会是在坑我?可是想想刚才那一株恢复嫩绿的青草,我弯腰用手试着水温,一点一点适应它。
先是手和脚,然后腿,腰,肩……
等整个人没入水中,我才发现,烫得不是水温,而是水里面裹着的火气,温度高的让人有点受不了。
人像进了桑拿房,从内到外烧的难受,可在这灼骨蚀心的痛苦里,我感觉得出,凝聚不了的魂气好像找到了器皿,聚在心口,慢慢渗到了匕首里。
烨之匕暂时代替我的魂脉,真是个宝贝啊,我睹物思人,想他,还是想他。
这匕首上曾经沾过他的血,如今融在我的心口,就像心心相连。
“九哥……”
雾气里,水滴顺着脸颊落在翻滚的水面上。难辨是雾水还是眼泪,半裸在水面上的手臂,浅浅的“月”痕还在提醒我。
虽然浑身如同浸在火里,皮肤跟烧焦了似的失去痛觉,可我还是忍不住想他。
阴烨尘,我到底该怎么办?
你知道我被困在这里吗?
你知道……我是璃月吗?
头痛袭来,记忆又开始断层,我死死咬住嘴唇,抵抗记忆空白之后的迷蒙和无措。
“唉……”
不知道是哪里传来的一声叹息,巨大的白布卷着我的身子将我从水中拽出,溅起的水雾像悬挂的水晶帘一样好看。
我裹在白布当中,手脚已经不听使唤,周围悬浮的水珠就像遮挡物,隔住了那个人声。
“丫头,泡个澡也没你这么玩儿命的。”
我渐渐恢复意识,才惊觉自己衣不蔽体,虽然外面那个拉我上岸的男人整一圈水幕围住我,可是他从哪冒出来的?
烤的跟脆皮虾一样翻卷的身体,哆哆嗦嗦半天套不进衣服里去。我忍着不适,慌乱地衣服穿好,水幕也随之散开,雾气里不远的石头上斜斜半躺着一个男人。
我一愣:“是你。”
那男人乐了:“呦嗬,你还记得我呐?看来命魂散的也不是那么彻底。”
“酒鬼,你,你到底是谁?”我们统共见过三次,第一次是在鬼城的酒楼里,第二次是在越先生的坟冢边,第三次就是现在。
这人神出鬼没,连地狱都进的来,更奇怪的是他究竟在这里听了多久,我们一点察觉都没有?或者是刚来?
他一眼就看出我是谁,还知道我身体状况,只说了一句话,却死死捏住我的喉咙!
莫名被挟持上岸,身体滚烫,憋着一腔怒火,我没给他好脸,沉声道:
“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个偷窥狂!你谁啊!”
酒鬼还是那副大叔脸,不修边幅,只是笑容里带着很奇特的渲染力,能让人平息怒火。
他手里还抱着个酒坛子,说道:
“你这个丫头,我好心救你,你却不领情。”
“谁要你救!”
他温言:“这鬼蜮的温泉,内含地层深处的火气,虽然能够缓解你断脉之痛,但是照你那么个泡法,三天以后,那个小黑鬼也就只有来捞你碎魂片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