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惊愕,下意识道:“怎么会呢,分明是天意……让九哥留下的呀。”
越善摆摆手,他似乎站不动了,扶着腰慢慢走到石桌边上坐下,继续道:
“世间万物的生死,皆有定数,四方神灵皆不可违抗,更遑论普通人。我虽然贵为仁圣大帝,但违背天命,我无从辩白。当日将他弃置摄魂殿,虽说是看什么天意,那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话罢了。如果我真心要留下烨尘,不论有什么危险,我都会提前为他考虑。是我的自私,害了他!”
越善先生说的不无道理,他喜欢九哥,做这么一个试炼也不过是想让自己心里过得去罢了。可违背天命,这付出的代价……
“烨尘成材之后,我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为修复他残缺的魂魄,我动用续魂之术,已算破例,虽然没有吸食任何生灵的命魂为引,但我自身修为和魂脉终究还是受到了创伤。那以后,我本有退隐之意,于是开始替烨尘培育左右助手,幽冥之事毕竟庞大,烨尘需要别人的帮助。可是我却没想到,这一念头,却叫一个白眼狼钻了空子!”
那个白眼狼,我们都知道说的是谁。那以后的各种灾祸,皆是因他而起。
“唉,这千年,我一直以仁圣分身残魂据守于此,替他看护这最后的屏障。二十年前,我的死牵涉太多,我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我违背天命而受到的惩罚,还是我本该有此一劫!都不重要了,你和烨尘一心为天命奔波,人间查案,幽冥翻案,即便两人受尽委屈却依然心志坚定,岿然不动。幽冥之地能守护到今天,全赖你们这些意志坚定的人,我心,甚慰。
越善眼底里闪过泪光,他骄傲地看着我,坦然道:
“但天命之乱,绝不会仅此而止,纵使烨尘拼尽全力,你付出生命的代价,恐怕也难以守护神卷和天命的安危!”
我心大乱,猛地站了起来,矢口否认:
“这绝不可能!”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我。让我心里发毛。
“先生,您修为高深,仅是一缕残魂,也可镇守神卷,我和九哥就算拼尽全力,也不会让神卷落入溟烈的手中!况且,现在胜败未定,我虽然被困在这里,可是外面九哥还在和溟烈殊死搏斗,您怎么就轻言放弃了呢!”
我实在不能理解,不是之前他还一脸骄傲的看好九哥么,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就变了呢。
“孩子,我只问你,如果现今有一条路,可保阴九无事,可保神卷无事,但始终要牺牲一人,你可愿意去做!!”
我表面不动声色,可心里却如嫌弃惊涛骇浪,就像被什么死死地盯上了一般,我沉声,问:
“一定还会有别的办法!我和九哥会保护好神卷的!”
“水月幻境是我独门秘传,可窥测未来。你看到的那些都是真的,必须是你,也一定是你,只有毁了神卷,一切才能重新开始,天命才能归于平静。”
脑子翁的一下,像是马蜂窝被捅开,有什么东西一窝蜂地钻进了我的脑子里,又疼又乱。
越善趁热打铁:“天命轮回,绝非一尘不变!属于仁圣的时代已经过去,众人却依然沉浸在恪守旧制的传统里挣脱不开。而璃月你的天命,就是以破为立,用你的死来奠定新时代幽冥的诞生!”
“别说了!”我惊惧不已,根本不能接受:“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想帮九哥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已!什么幻境都是真的,我不相信!我只知道,一旦让溟烈拿去神卷,他毁掉,幽冥就会颠覆,九哥辛辛苦苦守护的地方就会崩塌!你让我去毁神卷,你根本就是让我去死!”
越善起身,幻影移动,一只手死死地钳制住我:“璃月,事到如今,你当真以为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天道长存,何时兴,何时废,由不得一个人做主。当年我救下烨尘时,就料到有朝一日会落得散魂下场,我试图做出改变,但终究拗不过天命!那是因为时机未到,这千年,我驻守在此,心力却从没有离开幽冥,离开人间。你可知我在去地狱救烨尘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吗?”
我惊魂未定,不敢胡乱猜测,可是也隐隐觉得,他这么说一定有深意。
越善道:
“我远赴人间,去了安家村,托梦给你父亲,给你取名‘馨月’,并在你身上设下结界,护佑你和烨尘能够在天命大乱的世界里暂时平安。你脸上的胎记,是我所留,你身上的保护神,也是我所赐!”、
我彻底惊呆,整个人都怔住。他义正言辞,内容虽然离奇的不靠谱,但却有蛛丝马迹可循。
我脸上的胎记并非天生,而是满月之后才慢慢长出,也曾听父亲说过,我的名字是他做梦取来的……
人生如棋!
到如今,我已经快要弄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整整二十五载,我努力活着,前生卑微,后世倔强,可临到头才发现,不论我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命运一开始给我设下的枷锁。
有些故事,缘起缘落,期间演绎,精彩绝伦,催人泪下,可惜的是,结局,却早已经注定。
我想笑,笑我这一生不知为谁而活;又想哭,可是眼窝却早已没了眼泪。
天命,何其残忍,它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将所有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无情冷漠。
“璃月,我知道说这些对你来说很残忍,但你的命运如此,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只有你才可以终结这一切纷乱。你想想那些因为天命死去的人吧,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的敌人。人生如此短暂,有的人碌碌一生,却连海上的浪花也不如;而有的人,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一场,结局究竟如何,也不重要了,不是么?”
“您说的简单!”我用尽全力反弹:
“难道我这一生就要为天命而活吗?!难道我就不能有自己的选择吗?先生,您信奉天命,可是它却冷漠无情,连您都要毫不留情地除去,这样的天命还有何可守?!有何可护?!难道我还有九哥,以及那些忠心护卫天命的人,所做的一切就这样付之一炬吗?”
正文 第232章 轰轰烈烈做决定!
“毁掉神卷并非就是将努力付之一炬!”越善一声喝止我的疯狂,他眼神如铁,坚不可摧,言辞凿凿逼我看清事实。
“璃月,”越善很无奈地看着我,继续劝:“这个幽冥已经不是当年我一手建立的幽冥了。”他叹了口气,身形隐隐有些虚化,好像精气不稳,随时都是消散。
“溟烈继任指挥使以来,大肆培植自己的势力,幽冥七殿敢怒不敢言,任其发展。甚至将七殿变成了他自己的爪牙,七殿阎罗有的如墙头草,有的退避三舍,这二十多年,幽冥之政早已经外强中干,随时都有可能如洪水泄闸一般崩落。烨尘苦苦维持,也不过是在保护着盛世繁华的表象,这近一年时间他渐渐收回大权,掌控经济,也看的出如今的幽冥已经腐臭不堪,不论是幽冥还是其他地域都已经对幽冥政权失去了耐心。”
我抿唇不语,但也知道越善所言不虚。这半年在地狱,受刑之余帮着眷生处理一些案件,很多恶鬼横生,在狱中都敢拉帮结派,无视法纪,有些狱卒甚至公开抛售刑罚等级,以换取银钱花销;就连刑罚残酷的地狱都这样,就更不用想幽冥之地,七殿管辖松懈,除了阴玄司还能自己约束,那些捍卫幽冥尊严,守护天命的阴差们,又有多少还在坚守法纪的底线?更不必说幽冥够不到的灰色地带,远在界限外的人间。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事情,不是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觉得,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别人不遵守为什么要我一定遵守?
如此下去,年复一年,法纪就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法纪,而天命也就失去了原本的神圣和尊严。
他见我不说话,继续道:
“璃月,其实这些话从我口中说出,已经太过残忍。已经……是我央求你,毁掉我亲手建立起来的幽冥……但是,不破不立,这样一个腐朽堕落的世界需要一把火,需要一个契机将局势扭转!天命轮回千年,亘古不变,当初我携天命来幽冥创建,一腔热血,用自己的努力维系天命,但是天命真的就应该一尘不变吗?”
我的心中其实已经有些动摇,越先生的话其实对我的触动很大。从我知道自己一出生开始就卷入这场纷争,有些不能解释的事情也慢慢有了眉目。有段时间我自己也很困惑,九哥一心守护天命,可是天命却辜负他,让他蒙冤。那时候他说,越是因为这样,才更应该努力让其回归,这样才不会有更多的人感受它的不公。
这半年,他修为大失,在疗伤的同时,却还在坚持修复混乱的幽冥,他殚精竭虑,一面要防着溟烈反扑,一面还要安抚七殿,实在看着让人心疼。
“可是……神卷毁了,天命毁了,这一切就可以结束吗?”我心里还是不确定:“天命是幽冥之地的神祇,神卷毁天命忘,幽冥一定会受到重创,九哥曾说,天命维系着阴阳之间的平衡,是魂灵中转的机要地带,我真的……真的下不了手。”
我陷入纠结当中,想想九哥一生为天命而战,此刻他的师父却让我毁了神卷……
越善深然,看着我道:“璃月,我知道你现在内心很挣扎,因为我是在摧毁你之前的信念。其实,我也没打算一下子就说通你,毕竟,要一个一直坚定的人改变坚守,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何况,今日局势,虽然在我意料之内,不过也有意外。当年我选中你为烨尘的封印,以守护神守护你和烨尘,只是觉得,等机缘巧合,等你慢慢长大,封印衰弱,烨尘从人间缓过劲来,必定会杀回幽冥,重新主持大局!但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你和烨尘,竟然心生爱慕,两厢情愿,走到今天。”
我被他说得脸色发窘,越善虽然被困在这里,可却一路运筹帷幄,我暗自惊讶,也不得不佩服他强大的能力。只是他说的这些都是事实,我无可辩驳,只能听他继续讲下去。
“你和烨尘都是至纯至善之人,烨尘是我一手教养长大,他的魂魄也是在幽冥之内慢慢长大,他深受天命约束长大,骨子里已经形成了那种惯有的思维,难以突破。但你不同,你不是幽冥地界的人,你接触天命不过一年的时间,我希望你能够跳出这个固有的思维,用不同的眼光去看待这件事。”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激动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什么一出生既定的天命,什么一年以来的经历,统统都放下,我试着去解读面前的高人,试着以他的角度去看待问题,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先生,从我一入仁圣殿,自始至终都是您在诉说,让我知道了一些隐秘的真相。那么现在,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
越善一愣,旋即点头。
我抿唇,仔细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梳理一下后,缓缓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神已经无比坚定透亮。
“先生,你也是幽冥之人,灭神卷就相当于毁灭你所创立的一切,你当真舍得?”
“灭神卷只是废纸旧制,建立新规,我不认为就是毁灭一切,我也相信,烨尘有能力重建新的幽冥!”
“谈何容易?神卷难道说毁就毁,九哥只是普普通通的阴差,您对他寄予厚望,可是您有没有想过,您逼着我毁神卷,他会怎么样?我们之间会怎么样?!”
越善清冷的神情终于出现一丝犹豫,半晌他道:
“璃月,神卷是天命的映射,就是成文的规定。当初我既然可以让它成为幽冥的守护,当然也知道该怎么将它废止。至于你和烨尘……我只能说,任何事情都必须做出取舍。神卷不毁,就会落在溟烈手中,到时候幽冥照样会生灵涂炭,甚至会引起阴阳动荡。”
我失笑:“所以,先生的意思,这神卷毁也是毁,不毁也是毁!?无论我和九哥作何挣扎,都无法逃开宿命!?所以您的意思是,神卷和天命最后的结局,就是自取灭亡!?”
越善重重地叹了口气,沉声道:
“璃月,你可曾认识靡初?”
他忽然说起那个爱喝酒的大叔,让我愣住,旋即明了几分:
“他也是你的人?!”
越善轻轻摇头,说:“他曾经说过,世间万物都需受规矩约束,但究其根本,约束人们的其实不是规矩,而是人心。如果一个人有心遵从规矩,即便是没有规矩,也会尊崇道德的约束,古时候仁帝治世,百姓甚至可以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可如果人心中没有规矩,就是规矩设的再严,再狠,也会照有人犯!天命也是如此,他曾说,天命,绝不是敬奉在三皇殿的那一抹轮镜台,也绝不是尘封在底下的神卷,而在人心,在于选择!”
是啊,他说的这些话又让我想起酒鬼大叔的苦口婆心,他看似放dang不羁,可却已经看透真谛。
天命,不是不可违,而是就算努力改变,也改变不了那一瞬间的选择,因为时间不可逆,谁也无法回到过去。
我隐隐有些明白越先生的意思,也明白,原来我一直困惑的事情,一直有人在暗中帮我疏解。
不论是靡初,还是越善,他们看似高高在上,可却一直在为天命的守护而努力着。就像靡初大叔自己说的,一个人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有时候是非对错不能仅凭喜好做决定。
那时候在鬼蜮,他一面说着不能帮我太多,一面却用其他办法帮我一点一点走到今天。
此刻在仁圣殿,一缕残魂强撑到现在,不也是在为修复天命而劳心费力。
他们存活在这个世上,殚精竭虑,为的不就是让一切重新回归平静吗?天命是每一个人心中的选择,而现在,这选择的权力交到了我的手上。
为了它,已经有太多人牺牲了。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终止一切,我怎么还在这里较劲,问那么多为什么……
忽然,大殿传来一阵颤动,我心中一惊,连带越善的魂魄也跟着颤了颤,更加微弱。
他淡淡地看着我,道:
“结界已破,溟烈和烨尘很快就会找到这里。璃月,留给你我的时间不多。”
我咬着牙,心底艰难地做下决定。
罢了!
这该死的天命,毁了就毁了!反正从一开始我就对它没有好印象……
当年越先生都敢改了生死簿留下九哥,九哥不也九死一生被诬陷着乱了天命。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人生在世,总也要轰轰烈烈地做一次决定,何况这个决定说不定可以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