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完，又跟舅妈嘱咐了几句，然后才离开病房。
“月月，你昏睡了一天，饿不饿，舅妈下去给你端碗粥喝？”
我还没有完全从活过来的情绪里恢复，只觉得手指不再是透明、摸着胸膛也有有力的心跳、可以嗅得出房间里的消毒水味、可以感受到舅妈手掌里粗糙的茧子。
能活着，实在是一件不容意的事情。
“舅妈，我真的……没死吗？我真的是活着的吗？”
舅妈眼泪刷刷地往下落，她不停擦着，眼神里充满怜惜：
“傻姑娘，你没事了，醒来就好。”
“我爸爸呢？他……在医院吗？”我心里有点忐忑，也不知道爸爸是不是都要担心死了。
舅妈的神情一僵，遮遮掩掩：
“这件事没跟他说，你爸爸还在老家忙活你妈的事情呢。月月啊，这几天你就安安心心养身体，舅妈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我点点头，这事爸爸不知道也好，他本来心脏就不太好，离上次出院才过去没多久，瞒着他，等我偷偷好起来，就回乡下接他回家。
舅妈给我掖了掖被子，然后收拾情绪，这才去医院食堂给我找点吃的。
我平静地躺在床上，内心的骇浪久久才平息，虽然我热切地想要知道自己出事这段时间所有的事，不过重生以后，身体特别困乏，躺着躺着我竟然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在梦里，我又梦见了顾茗柳，她被一个阴差锁着，极不甘愿地走在黄泉路上，一双血眼久久注视着身后。
“申磊，申磊，我是爱你的啊，可你为什么心里还有那个贱人！”
“下辈子，对，还有下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夫妻，申磊，我在下面等着你啊。”
扯着她的阴差极不耐烦，一鞭子就抽了过去，骂道：
“你给我老实点，人死了还不安分！要不是勾的魂太少交不了差拿你凑数，你以为你有资格去冥界投胎？自甘堕落的人才会去自杀，一身怨气别把我们的殿前给污染了！再吵吵，就把你的舌头割掉。”
两个人渐行渐远，阴差还骂骂咧咧：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引魂簿上明明显示是个男人，结果到地方却变成了女人，这册子也越来越不靠谱了。妈的，回去肯定又要被勋，这日子没法过了。”
前方越来越黑，直到两个人都不见，阴烨尘才现身，他看着我，竟然舒心一笑，道：
“看你这内疚又遗憾的眼神，怎么，还想把顾茗柳也救回来？”
我叹了口气，心里一片乱麻。
“九哥，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申磊的命，不该救。我以为自己可以跳出你所说的天命，可到头发现自己所做的特别可笑。我一心想帮妞妞妈，结果她反过来利用我，想要霸占我的身体和她的爱人在一起，结果被你扔到了忘川河里；我知道申磊因为魇妆迷了心窍会死，所以我想弥补，为了救他，却差点连自己的命都搭进去。”
说到这里，嗓子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整个声道都沙哑了。
“天命就这么灵？不论被天命注定的人是怎样的人，一到时间就必须要死。那九哥，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的天命又是到什么时候呢？”
这一连串连锁反应，该死的没死，不该死地已经被阴差带走，而我这个被惩罚的漏网之鱼，是否已经悄然记录在某个阴差的册子上呢？
我不知道，可心里还是有些恐惧；就像我们都明白，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可是却无法知道那一天什么时候会来。
阴烨尘揽住我的肩膀，巨大的身形将我遮得严严实实，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主动抱我，虽然有点意外，可却让我忧郁的心得到了救赎。
“天命在很久以前，是每一个阴差信奉遵从的铁纪，它维持阴阳两界动态平衡，让阴差各尽职责，稳定冥界。不过，近几年，天命紊乱已经不是罕见事，引魂术频用，阴玄司的差役贪婪舞弊，一团乱象，意外出现在引魂簿上的名字数以万计，你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这么内疚。”
他看我还是可怜巴巴的，又说：
“你还记得清明你们爬山时的事吗？”
“嗯，怎么了？”
“一队十几号人，他们的命不再由天命照管，反而成了那些阴差争名夺利的牺牲品。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心寒可笑，我之所以敢不留情面地杀了那四个阴差，因为背后操纵的人一定不敢公然把此事上报，只敢偷偷派人上来搜查。呵呵，刚才那阴差说的不错，引魂簿已经不再可信，天命在冥界的权威已经开始动摇。长此以往，权力旁落，冥界与人间阴阳秩序大乱是迟早的事情，上次你误打误撞挽救了十几条人命，不至于让他们阳寿未尽就死于非命，这已经是功德一件。至于死的是顾茗柳还是申磊，那还有讨论意义么？一个嫉妒成性，给爱人下药；一个心术不正，却装的人模狗样，他们的死跟咱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天命代表公正，代表正义，正义也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就算今天你把两个人都救了，他们本性不改，总有一天也会毁在自己的手里。对于这样的人，你还有心情悲怀？”
他把我说的一愣一愣，九哥说什么都很有道理。可事后再回味，更多是在安慰我内疚的心。
他陪我没多久，才说：
“别想这些了，回去休息吧。最近白天我不便现身，只能在你梦里陪陪你。晚一点，我再过来找你。”
他这是又要走的意思，我不安地揪住他。这才发现，九哥的身体似乎要比以前虚弱，以往他何惧白天，可自从他从冥界回来，身体似乎受到了创伤。
“九哥，你的伤没事吧？”
“没事，休息几天就好。”
他应该是弱化了自己的伤势，我也不好多问，只能说：
“那你小心一点。”
他应了一声，忽然附身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我直接呆掉，脸刷得一下就红了。
他看我一脸吃惊，问道：“怎么了，你们人间情侣不都是这么告别的么？”
“……”心跳快得都要飞起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还真是会举一反三！
“阴差的事我很在行，不过谈感情，馨月，你比我在行。”
“我知道了，你快走吧。”我羞赧着推了他一把，阴烨尘不明所以，不过他似乎还有事，很快就消失在我的梦境里。
等我醒来，感觉这一睡简直比吃了五大碗粥还补身体，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次意外差点死掉，可也让九哥回应了我的表白，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对我的奖励吧。
说不定以后我会乐得从梦里笑醒！
“月月，醒了，感觉怎么样。”这一睡就到晚饭时间了，舅妈一直守着我，我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说：
“舅妈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今晚就回家里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怎么行，你腿脚也不方便，万一要起夜我不在谁扶你？”
我心里暖暖的，舅舅舅妈已经有8年没有见了，可这次我出事，他们还赶过来照顾我，还帮我瞒着我爸爸，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感谢他们。
只是舅妈是怎么知道我出事的呢？
心里一个疑虑闪过，我吃完饭忍不住问：
“舅妈，你一个人过来陪我，那我爸有没有问什么？”
正文 第68章 要火，记者都来爆料我
舅妈收拾了碗筷，一边把我的衣服挂好，才说：
“你爸爸走不开，又担心你一个人在家里住的不安全，正好你表弟要来B市找工作，他就托我照顾你几天。你放心，你的事你爸不知道。”
“哦，原来是这样。”
“这次多亏你男朋友给我打电话，要不当时你在医院里，那谁能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不过你昏迷这段他怎么一直都不来看你？”
男朋友？我一愣，旋即才反应她指的是阴烨尘。当初在家他是这么介绍自己来着，估计我从楼上摔下来以后，他就立刻帮我联系了家里人，让他们来照顾我。
还真是贴心呢。
“那我给爸爸打个电话报平安吧。”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也需要听听爸爸的声音，让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快点在我的记忆里弱化。
可是我的举动被舅妈阻止了，她说：
“都这么晚了，要不明天再打吧。你爸忙了一天，说不定已经休息了。”
我没注意到她眼底的慌乱和怪异，一想也对，爸爸给妈妈迁坟，肯定会亲力亲为，在现场监督。现在已经7点，乡下的作息都比较早，电话还是明天再打。
好说歹说，才把舅妈劝回家休息，病房里就剩我一个人，忽然觉得有些无聊，打开手机，刷刷网页，我才发现自己竟然上新闻了！
“肿瘤医院男子欲跳楼，前任奋勇救命”，这是一条。
“肿瘤医院天台上演悲情狗血剧，一男两女为情自杀”，这是另一条。
下面还有无数条……
什么“三角关系”，“二女争一男，双双跳楼”，我去——气得我差点把手机给扔了。
这都是些什么？！
再看下面的流言，骂声一片。
矛头几乎都指向我，什么“不要脸”，“前任竟然把现任逼死，不要脸”，“打小三，听说这女的大难不死在医院抢救呢，老天真不开眼”……
肺都要炸了，这些人有病吧，分明是她拉着我一起坠楼的呀！
忽然，我的手机就被抽走了，阴烨尘沉着脸说：
“还有心思看手机，快躺好准备睡觉。”
“呃……”我脑子里还在想那些舆论，也没在乎他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气的连话都说不通顺了：
“你看那个新闻，说的是什么啊。颠倒黑白，还骂我是小三……”
“小三，是什么意思？”
我一噎，解释道：“就是插足别人感情的人。”
他一本正经：“那你也不算冤，毕竟到最后申磊的确钟情于你。”
“可是那是魇妆搞得鬼啊，”我不服，辩解道：“九哥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俗话说，无风不起浪，魇妆这个东西可以唤起人心底的YU望。当初你在人婚礼上也是想不被比下去才会中招。素袖是镜魂，最能窥探人心底的秘密。如果申磊不是动了歪心思，他也不会被魇妆控制。后来的顾茗柳，如果不是她想变得更美，素袖也不会趁机附身。至于你究竟是不是小三，有什么关系？那些人无非是闲的无聊，听风就是雨，你又何必计较他们说什么。”
“可如果你被冤枉了呢，如果你是当事人，明明自己是受害哪一个，现在被反咬一口，所有人都骂你唾弃你，难道你也能这么镇定自若地说你不在乎吗？”
阴烨尘眼神里似有惊涛的波澜闪过，可他很快就掩饰过去，他替我关了手机，让我躺好，然后顺利成章地躺我身边。
“在乎，但在乎不是为了跟那些人打嘴仗。人间和冥界有很多相似之处，一些原理也都各自相通。舆论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人心底都有恶的一面，而言论可以把这一面无限地放大，一句话而已，说了就说了又不会有人把他怎么样。杀人需要量罪定刑，可说话不会，至少不会有杀人那么严重。如果要为每个人的言论攻击而生气，那我早就气死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明显是想起了自己的遭遇，以己度人，每句话都十分精辟入髓，让人听着很舒服。
我猜九哥的感慨应该是和天命大乱有关，难道……九哥也被人冤枉过？
“……九哥，你说的是有道理，可是我心里还会难受。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想那么伟大，也无法做到你所说的不在乎。就是……就是觉得好委屈。”
他把我揽在怀中，轻言安慰：
“乖，你死都经历过，还在乎这些。行高于言，总有一天，我会让那些坏话的人闭嘴。要是你实在气不过，我可以让元祐查一查那些人，派几个小鬼去梦里吓吓他们。”
“啊，那还会算了吧。九哥你说得对，嘴长在别人身上，我管不了，可是手脚长在我自己身上，我可以用行动去证明自己。”
他刮一刮我的鼻子，顺势就在我嘴唇上啄了一下——
“你啊，永远都是说说而已，真要惩罚那些人，你的心里又开始柔软了。月月，你要记住，行事刚柔并济，先礼后兵，才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我根本就没听进去他的劝诫，脑海里全都是他刚才亲我的画面——这还习惯性动作了，我忍不住说：
“九哥，你干嘛又亲我——唔！”
他附身下来，毫不犹豫地堵了我的嘴，像是在论证：你看，我就是想亲就亲，没有为什么。
唇齿纠缠，他由最开始的生涩渐入佳境，竟然无师自通地知道手口并用！
等他松开我，我两眼迷蒙，只觉得天旋地转，要不是右腿还被石膏固定着，估计也一起软了。
他嘴唇上带着莹莹光泽，勾着嘴角，貌似十分愉悦：
“那书说的不错，接吻可以锻炼肺活量，还可以保持身心愉悦。馨月，你现在是否开心一点了？”
“……”我恨不得当场翻个白眼晕过去！
“怎么，你不开心？”他不死心地继续问，我怕我摇头他会继续，急忙嗯一声，转移话题问他：
“你一天都看的什么破书？”
“我要在人间待一段时间，各方书籍都需要涉猎。那本书的名字叫《房事二三》。”
神啊，我这下是真的要晕过去了。
后续的话题变得很纷乱，我们躺在一张床上，盖一张被子——别误会，就是纯聊天，我也觉得特别幸福。
他像一个被冰封的神祇，外壳坚硬，质地冰冷，任何想要靠近他的人一开始都会被刺骨的严寒冻伤，可靠得越近，待冰封融化，呈现在面前的只是一个格尽职守的信徒，是一个白的像张纸的大男孩，是一个骨子里感情细腻绵密的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