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樱稳住身形, 这才侧过头来,颔首:“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怕他不喜,感激的话便止于此。她眼波流转一瞬, 忽想起二人相识这般久,却还未曾得知他的名字,总这样小贱客小贱客地喊, 怕是对救命恩人不够尊重,便问,“还不知道如何称呼公子?”
薄御一怔,唇微启,却是没有立刻回答,表情看上去存了几分顾忌。
问人名字,需先自报家门才是,云樱暗骂自己大意,嘴唇动了动,正思忖着要如何做自我介绍,却感觉腰肢一股力量袭来,未反应过来,已被他稳稳当当抱着下了马。
躲过月光的暗影,将立在墙边距离极近的二人一并包裹。
云樱抬头,眼前的景象如一副流动的精致画卷:男子高大的身形挡住朦胧银辉,他的背后恰好托着一轮皎洁圆月,隐没在暗处的清隽面容,只轮廓被勾勒出如水华光,五官虽看不真切,但那双凤目却灿若星辰。
美得,让人心头悸动......
云樱只觉呼吸猛然一滞,胸口有什么在悄然发酵,甘甜却酸涩,刺痛中夹杂欢喜。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觉。
禁不住抬手捂了捂心口,摸到剧烈到极致的跳动后,吓得赶紧松开手,脸后知后觉地热起来。
云樱微微低过头,不敢再看他。
良久,头顶上方传来他的声音,清浅似风拂玉铃而过,透了几分郑重其事:“御,我的字。”
尾音虽轻,落在心上,却极重。
两人皆陷入沉默,只如鼓心跳在彼此难以察觉的角落里偷偷叫嚣。
这时偏门处传来声响,打破这份岑寂。
二人似风起时的惊鸟,齐齐回神。薄御忙站直身体,面上的柔和散个干干净净,又恢复冷厉气质,短促地道一声“保重”便利索地翻身上马。
玄色锦衣冲进无边夜色中,渐渐消失在街的尽头。
云樱立在原地愣愣望着:yù?哪个yù?美如冠玉的玉?跟他的气质怕是有些不相符。
……
瞧见定位上红点越来越近的曹慧按耐不住出门接人,王晴紧随其后,叶淮风等人也要一同前去,被曹慧给喊住了:“出了这事儿,你们男生还是避一避的好,免得云樱难堪。”
“这有什么好避的?咱们是关心她,又不是去瞧热闹!”赵永说着便要追上去,被叶淮风抬手拦住了,赵永看一眼横在身前的手,拧眉问,“我说淮风,你不会也变得跟古人一样封建了吧?”
“不是封建,遇到这种事,任何朝代的女性都会对男性抱有一定的排斥和恐惧。”叶淮风敛眸,望着曹慧王晴风一样卷出去的身影,沉吟道,“我们跟上去,在远一点的地方护着便是,虽说就在宰相府门口,也难保不会遇上恶徒。”
几个男生跟上去,曹慧王晴已跑出偏门,没走几步便瞧见愣神站在那儿的云樱。
二人只听李云说云樱伤势严重,不知严重至此,瞧见她半红半白的衣裙,顿时吓得捂住嘴巴,惊眸道:“云樱!你没事吧?”
云樱回了神,脚步虚浮地走几步,弯唇笑了笑,想让二人安心,但那笑容太过苍白,看上去更让人眼眶发酸。
“挨千刀的宁心!让你受这样的罪!”曹慧红着眼睛破口大骂,见她面露不解,便解释道,“季鸿已经查出来了,那七个人就是她派下人雇的市井恶徒,这招还真是阴损,毁你名声,让你死也死得不干净!”
果真是她!
云樱昏过去前也怀疑过宁心,原身并未和谁结仇,若是情敌,最蹦跶的也就宁心一人,她穿过来后虽得罪了皇上,但那位到底是个坐龙椅的,不可能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比较宫里收拾人的法子,可多得是。
唇边笑意淡下来,她无意与宁心争夺穆流芳,能避开便避开,没想却还是成她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毁了才肯罢手。既如此,她也无需客气,得好好回敬她一番才是。
曹慧王晴不敢碰云樱的伤口,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偏门走。
“云府那边我已经派人捎了信儿,说你在我家玩得忘了时间,夜里便留宿曹府,陪我说说话。”
云樱道声谢:“我这副样子回去,只怕以后都别想再出门了。”
曹慧啐道:“后宅女眷也不是好惹的,你既知道得罪了这么个不安分不好惹的人,还独身到处乱跑,不出事才怪!”
“我平日里出门都带了下人,只是偶尔想要散散心,便没注意。”她顿了顿,犹豫着开口,“实不相瞒,其实我今天一个人跑出去,是因为穆流芳……”
曹慧和王晴对视一眼,皆在偏门口停住脚步,催着她将后面的话给吐出来:“你对他日久生情,却跟原身一样表白被拒?又羞又气地扭头就跑?”
“得了!你别打趣她,快叫她把后续坦白。”王晴瞪曹慧一眼,轻轻晃了晃云樱的袖子,猜道,“我家云樱才没眼瘸,看上那么个心高气傲的直男癌,要我说,指不定是穆流芳喜欢上云樱,向她表白了呢!”
隐匿在暗处的几个男生神色各异——
赵永低骂:“靠!穆流芳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云樱要是跟他在一起,老子第一个反对!”
“切!你当云樱是你女儿?你说反对就反对?”李云瘪嘴,吐出嚼了一路的干草,胳膊搭在赵永肩头,小声道,“别说,她们口中那个穆流芳还是个万人追捧的角色,没听说当初他高中状元游街的时候,路边女子都跑出来给他抛花儿吗?比你这怂样不知道好哪儿去了!”
赵永被损,不高兴地捅他一胳膊肘,瞪眼骂他:“穆流芳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不帮老同学反帮他这个外人说起话来?”
李云哼一声,想到今日种种屈辱,便咬牙切齿道:“至少比云樱那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未婚夫强上百倍!”害他在小弟们面前以狗啃食的姿势趴了半晌,他能不气?
两人的窃窃私语惹得叶淮风直皱眉,分别敲了他们的脑袋,压着声音呵斥他们安静。
赵、李二人互瞪一眼,扭开头去不再说话。
叶淮风敛着眸子,也终于在这一刻听见了云樱的回答——
“王晴猜得…没错。”
一语惊得众人心。
曹慧还想八卦,却听得身后传来马蹄声,但见马上男子一袭劲装,腰佩宝剑,见三人堵在门口,就表情严肃地拧眉道:“我看你们三人的定位一直不动,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结果在门口聊起天来!还不快扶她进去?真以为止了血就没事了?”
来者是季鸿,听说云樱要来曹慧家,便从刑房一路赶来。他身上透着血气,握紧鞭子的手背上风干了几道血迹,想必对那几个恶徒下了狠手。
一行人进了屋,季鸿走在最后,关门前警惕地探一眼屋外,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关上房门。
他看一眼云樱,对曹慧说道:“你先带她去换身衣服吧,穿成这样待会儿也没法好好歇息。”
三个女生去了里屋的屏风后,云樱脱下血衣,王晴帮忙用湿毛巾擦掉她身上的血渍。
“这些日子你是没法自个儿洗澡了。”曹慧把水盆搁下,拿出一件面料柔软的里衣,立在一旁,等王晴放下毛巾后,这才帮着云樱穿衣裳,“不如寻个由头,说是陪我去别院看红叶?在我跟前好好静养一段时间,你这行动不便的样儿,根本瞒不住家里人。”
云樱垂眸思索,被曹慧扯了一把衣襟,不悦道:“你还犹豫起来了?盯上你的人又是郡主又是皇帝的,云府不过言情书网,根本护不住你!”
“我只是觉得事出突然,怕是会引云家人怀疑。”
“那你可有更好的办法?”曹慧两手抓着她的衣领,偏头问。
“还没有。”云樱抿唇,想一想又道,“我明日还是回云家露个面儿比较好,之后再跟你去别院。”
“那也行,我陪你一道去。”曹慧系好衣带,冲一旁吃味的王晴挤眉弄眼,“你家云樱以后是我的人儿啦!”
王晴翻了翻白眼儿,气笑:“曹大小姐,别忘了宫里那位才是云樱心尖尖儿上的人,高中三年形影不离好吗?”
提及宋芸熙,三人都淡了开玩笑的心,曹慧叹息道:“给她戳了私信也没回,不知道现在怎样了。”敛敛神,又给云樱披了件妃色外衫,这才引着她出去。
厅内几个男生分散坐着,皆不言不语,神色凝重。
季鸿端坐在红木桌前,闻见响动,侧过头来。先问一问云樱的伤势,安抚几句,旋即捏了捏拳,严肃地问:“救下你的那位,究竟是什么人?”
第45章
什么人?
走江湖的剑客罢了。
云樱拢了拢外衣, 蹙眉反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季鸿凝目,他抵达破庙的时候, 正瞧见那七个恶徒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将人抓回去没多久, 他们的皮肤开始浮现难看的血色斑点,熟悉江湖门道的手下告诉他,那是“鬼岛”特制的毒。
鬼岛, 江湖上有名的门派, 善淬毒暗器,手段狠辣, 令人闻风丧胆, 门主却又规定, 不杀寻常百姓, 比起百花门、万华宫这样的毒门,显得稍有人情味儿。纵然如此,那也是连朝廷都无可奈何的危险存在。
云樱…怎会和鬼岛的人扯上关系?
季鸿想到她三番五次在朋友圈里提到的剑客, 便又问:“今日救你的人, 可是你初来乍到时惹上的剑客?”
“是,他…怎么了?”
季鸿眸色一沉,当即便提醒她不要再跟此人扯上关系:“那不是你能驾驭的存在,若说皇帝让你忌惮七分, 那这个人便需忌惮十分。”
云樱下意识地想要袒护,脱口便道:“他救了我!”语气急切,突兀得像是在低吼, 惊得全屋人的视线都移到她身上。察觉自己反应太过强烈,忙垂头,声音低下去,“他…不是什么坏人。”
好心引她下山、带她去南郊、送她玉兔花灯、救她于危急时分,一幕幕自眼前辗转而过,怎么想都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
季鸿不善言辞,见她一脸的难以接受,摸了摸鼻梁,呐呐地说:“云樱,这儿的事可比现代复杂得多,无论他对你是否有恶意,单是他的身份,都足以叫你远远避开。”
云樱别过脸,咬着下唇没应声。
她知道季鸿是好心,可这件事…她做不到。
屋子里安静了一瞬,叶淮风出来打圆场:“季鸿你也不必太担心,云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以后天涯陌路,倒也无需刻意避开。”
他声线平和,语调轻缓,不知为何,却教她觉得刺耳难耐。呼吸一顿,忙转移了话题:“那几个恶徒,审得怎么样了?确定是宁心差使的?”
季鸿点头:“我仔细查过了,确实是她所为。”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猜测道,“应该是你原身与穆流芳走得太近,挡了她的道,才会遭此毒手。”
王晴听着,忍不住吐槽:“那现在穆流芳跟云樱表白了,那什么狗屁郡主岂不是更不会善罢甘休了?”
曹慧接话道:“你是没见过她见着穆流芳的殷切模样,尴尬得辣眼睛!”她皱皱鼻子,忽又想起什么,忙转向云樱,“对了,这事儿的后续呢?穆流芳表白,你怎么回的?”
提及此事,屋子里几个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
赵永当即便一脚踩上椅子,掀过衣摆劝道:“你可别糊涂,龙城里青年才俊遍地跑,那狗眼看人低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李云拆他的台,毫不给面子:“你是因为他骂你纨绔,心里不爽快吧?”
“去去去!”赵永摆手赶人。
都多大了还这么闹腾?叶淮风瞥二人一眼,无奈地扭过头,看向云樱:她的身体还很虚弱,有些站不住地坐去了榻边,一手扶着雕花床柱,抬头时正好和他对上了视线,微微一愣,遂冲他笑了笑。
叶淮风点点下巴,低垂的睫毛盖住所有情绪,他握了握拳,在心里发话无数次,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口。后背僵硬了几分,他偷偷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紧绷的情绪。
再次看向云樱时,她正望着曹慧,轻轻开口,语气平淡:“我说年少不更事,错把崇拜当恋慕,让他忘了原身的示好。”
曹慧松口气,坐到她身边:“真担心你色.欲熏心,就这么从了呢!”
云樱扯扯唇角:“我是这么肤浅的人吗?再说,比他好看的人不是还有一个吗……”
她尾音虽低下去,却还是被曹慧给听了去,拍手附和道:“是啊!叶淮风的貌虽和他不相上下,人品却好了不止一个档次!你就是苦恋叶男神,也好过跟穆流芳搅和在一起。”
闻见叶淮风的名字,云樱愣了愣,知是曹慧误会了,她说的另一个人,可不是他啊……
遂摆摆手,很有自知之明地说:“男神我可不敢肖想,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渎,谁要是给摘下来,就等着全班女生的围攻吧!”
“也是哦。”曹慧笑一声,扭头赶人,“好了,既然已经确定云樱没事了,你们便都回去吧,我要跟她春宵帐暖了!”
几人嘱咐云樱好生养伤,陆续起身离开。
李云已经走到了门边,猛然想起什么,回头冲云樱喊一句:“诶!那个抢走你的人,既然跟你不过萍水相逢,干嘛自称是你未婚夫?”
云樱被问了个猝不及防,无措地望向他,说话竟有些结巴:“不、不过权宜之计,你又不肯放、放人……”
李云啧一声,还是觉得奇怪,摸一把下颚,摇头晃脑地跨出门去:“切!真是有病,称兄长、朋友、夫君都可以啊,干嘛非选未婚夫这么个身份?”
他自然不知其中缘由,云樱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苍白的脸,霎时间染了两抹浅淡的红。
难不成,小贱客把先前她说的玩笑话当了真?
呸呸呸!现在不能喊他小贱客了,要尊称恩人!不知道他的全名,那便唤他御君好了。
御君。
这称呼还...蛮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