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太过霸道,她既反抗不了,便只能选择远远避开。
那日她将穆流芳企图强吻她的事告诉云琅,对方却一笑而过,嘴上虽说着决不允许他做出格之事,态度却敷衍得让她心寒,最后甚至安抚一句“流芳是什么样的人,云樱你比我更清楚,定是与你闹着玩儿,他不可能做出那等非君子的行为。”
整个云家都对穆流芳流露出赞许欣赏之意,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云樱越发不安。
胡思乱想间,便见得有人陆续下场。
场中候着一排威风凛凛的骏马,其中一匹马周身纯黑、鬃毛发亮。性子却极其暴烈,在侍卫手中不停打着响鼻,企图挣脱桎梏。
“这是朕寻来的一匹宝马,性子虽烈,却是马中翘楚。”新皇扫过场下,视线最终落在季鸿处,眸光诡谲,夹杂隐约杀意,他缓缓启唇,带了上位者的口吻,“此等良驹,便赐予季少将军,今日比赛好好表现,可别辜负朕的期望。”
场下的人寒着脸,却是深敛眼眸,克制地抱拳行礼:“臣谢主隆恩,定不负所期。”
恨到极点又如何?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木然地走向那匹马,垂在身侧的手越握越紧。
这时,脑后又响起新皇漫不经心的声音——
“朕好些时日未曾活动筋骨,这场比赛,也来凑凑热闹罢!”
季鸿闻言,错愕地回头:高位上的人轻轻拉下胸口的带子,狐裘落地,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劲装,领口袖口皆是金色绣边纹络,皑皑白雪中荣光闪耀。
这一刻,季鸿清楚地听见心底绝望的破碎声。
那是手握天下的上位者所独有的尊贵气势,是与生俱来的光环。天子要什么没有?全天下都是他的,又何况区区一个女人。俯首称臣的他,拿什么去抗争?
他救不了宋芸熙,他甚至救不了自己......
天子下场,气氛骤热。
这时,有人自入场口踏雪而来:一头裂锦般的长发束成利索马尾,脑后紫阳花图案的发带随风翻飞。在经过女眷席位的时候,他脚步微滞,侧目朝人群中看了一眼。
云樱坐在不起眼的角落,他竟也能一眼寻见,清冽眸光掠过一丝温淡笑意,旋即错开眼,继续往前走。
新皇瞧见他,阴郁面容破出一抹笑意,朗声唤道:“阿御来了!今日朕可要为你多猎些好物!”
薄御自十四岁起便不再下场狩猎,今日他却径直走到新皇旁边,微微弯唇一笑:“皇上,今日臣也要下场。”
此话一出,议论四起,谁不知道世子身体羸弱,怎还有力气参加什么狩猎比赛?
新皇有些担忧,却也不扫他的兴,只嘱咐他中途不要勉强。
薄御颔首,余光瞥见薄浩峰看好戏的眼神,眸光一凛,猛然抛开狐裘,露出里面玄底暗金纹络的劲装,似笑非笑一句:“你说,今日就由本世子来为亲王府折桂可好?”
薄浩峰眼底闪过一丝讥笑,却是装模作样地抱拳答道:“那小弟我就拭目以待了。”
新皇跃马大笑:“阿御,别忘了,还有朕在。”
“恕臣失礼,今日魁首怕是不能让给皇上了。”薄御语气笃定,毫不退让。
旁人听了只当是玩笑话,世子爷这身体,虽说养好了些,可多些年未曾练过骑射,今日也不过凑凑热闹,怎可能越过场中如云高手夺得魁首?
女眷席位处,众人也在猜测着谁会折桂——
“我看是季少将军吧,去年就是他夺的魁首,今年也不会差。”
“可今年皇上也下场了,听说皇上箭术了得,当年可射死过一头熊呢!”
云樱顺势看去,望见一抹绀青色身影引马奔至薄御跟前,那人即便一袭劲装,也穿出风雅味道,她不觉呼吸一滞,慌忙别开眼不想再看。
穆流芳没有瞧见她,只对着薄御,居高临下一句:“世子好兴致,不过这魁首,怕是不能如你所愿。”
席间一阵骚动——
“穆公子怎么也来凑热闹了!这下有好戏看了!”
“我还是第一次瞧见穆公子穿劲装束发!他向来不喜出风头,也不知今日为何下场。”
“你们赌谁赢?”
“总归不会是世子赢。”
听闻这话,云樱心里不太高兴,嘀咕一句“以貌取人”:那是你们都没见识过世子的功夫,飞檐走壁之人,骑射能差到哪里去?
七嘴八舌的议论中,场内的人都上了马。
锦旗划过,众人如离弦之箭朝林间奔去……
山路崎岖,岔路纷繁复杂。
没过多久,众人便分散开:薄珏与季鸿奔入同一条小径、薄御和穆流芳驶入另一条幽径,身后跟着计数的侍卫。
路过斜坡,一头壮硕的鹿闯入视线中。
季鸿的箭即刻射出,直奔鹿的头颅而去,眼看着就要夺下这头鹿,却从一旁飞射而来另一支箭,擦着他的箭头而过,打偏箭的走向,稳稳插.进鹿头。鹿扑腾一瞬,重重倒地,血染霜白,触目惊心。
季鸿回首,三步之遥的地方,薄珏端坐马背之上,他眯着眼,若有所指:“鹿死谁手谁又知?”
说完这话,月白身影猛夹马腹,越过他,朝着前方奔去。
马蹄扬雪过,簌簌晶白中,季鸿紧攥缰绳,喉间全是不甘和郁结。若是可以,他真想一箭射穿那高傲的头颅,但他不能逞一时之快让整个季家陪葬,当初冒然杀掉太子暗卫、藏匿宋芸熙已是险举,死伤无数手下不说,还拖累了云樱,那悬在头顶的剑不知何时会落下来。
弑君?他可不是做中二梦的天真少年。
强权时代,谁都任性不得......
第61章
另一头, 薄御和穆流芳策马奔至山间深处。
寒泉幽幽,漫山白雪。
这等天气, 还未冬眠的鸟兽急需食物, 便会流窜山间。二人沿途而来,猎杀的数量不相上下。
薄御今日对魁首势在必得, 瞥一眼紧随其后的穆流芳,夹一夹马腹, 短促地冲到前方。
穆流芳不甘示弱, 紧追而上, 他望着前方玄色身影,到底还是耐不住, 扬声质问:“你送她帖子,是为何意?”
薄御不答,背影笔直似剑, 脑后马尾幡旗般飞扬,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英朗气息, 哪还瞧得见平日里的半分羸弱!当真是个极有耐性的人, 否则怎可能忍辱负重掩藏真面目这么多年?
这样的对手, 在情场上怕也行事周密、步步为营。
穆流芳第一次有了紧迫感, 像是急着证明什么, 又是一句:“我与她青梅竹马, 两情相悦,奉劝世子一句,不要横刀夺爱, 更别自作多情。”
玄色身影微微一顿,旋即扬鞭,又猛然朝前冲了一段路,将穆流芳甩在脑后。
青梅竹马?
两情相悦?
关他何事!
他不过...不过是…看在她送自己发带的面子上,赏她一封多余的请帖罢了!
才没有存旁的心思!
眼眶被迎面袭来的风雪吹得发红,薄御敛着唇,动作明显狠戾起来,手中利箭嗖嗖飞射而出,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他刻意无视那些烦乱的思绪,只专心狩猎,不过眨眼的功夫,猎物的头数猛超穆流芳一大截,这般酣畅淋漓,却消不去心口梗着的郁气。
越过一条横在岔路口的小径,西侧忽然传来马惊恐的嘶鸣,在空寂的山间显得尤为明显。
穆流芳也停下来,皱眉自语:“这声音,怕是有猛兽出没。”
那个方向......
薄御眸光一沉,暗叫不好,扭转马头便寻声而去。
四溅的雪絮中——季鸿倒在山石边昏迷不醒、几名侍卫被踩在黑熊脚下早已死个透彻,护在新皇前面的侍卫被黑熊捉起,悬在半空,利爪将其从腿部撕成两半,猩红的内脏混着血哗哗落下,空气里浮起令人作呕的铁锈气息。
腥风凛凛中,薄珏手握长剑,笔挺而立。他仰头望着那头黑熊,紧绷的侧颜苍白而倔强,即便身逢绝境,他也不肯表现出丝毫畏惧。
黑熊再次抬起利爪,袭向面前惊扰它的月白身影。
离他还有一段路的薄御脸色骤变:皇上不会武功!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跃身离驹,足尖点过马首,朝前飞身而去——箭如密雨,直射黑熊。
被刺中一只眼睛,黑熊痛得嚎叫起来,熊掌扫过凛冽的风,卷着飞雪而来,猛烈得叫人睁不开眼。
薄御趁此机会拉开还愣在原地的薄珏,将他甩至身后安全的范围内,与此同时,身后一片黑影极速落下——
薄珏大惊:“小心!”
巨大的轰响声中,积雪飞溅,白雾阵阵。
再看不见方才那抹玄色身影......
……
等待狩猎的时间里,男客们喝酒谈天,女眷们吃茶说笑。
曹慧没来,云樱觉得无聊,便离席跑去一旁玩雪。
这样的雪、这样的天,让她想起高二那个冬季,她和宋芸熙、王晴、沈炎、季鸿、叶淮风几人去雪山旅行。那时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美好构想,想去更广阔的世界看看、想谈一场甜到蛀牙的恋爱、想成为了不起的漫画家。从没想过,会真的穿越......
那天夜里兴奋得睡不着,她裹了一件羽绒服便跑出去堆雪人。
没想她前脚出去,沈炎后脚就跟来,托腮在她身旁坐下,月光下那笑容勾魂摄魄。
“云樱樱,大晚上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
“说我,你还不是一样!”
沈炎轻笑,桃花眼弯成好看的弧度,顺势将手里的围巾绕到她脖子上,细心地系了个蝴蝶结,末了,揉一把她的脑袋:“既然睡不着,不如陪你堆雪人吧,白天你堆的那只被熊孩子给砸碎了,多可惜。”
他一面说,一面弯身捧雪,三两下便已堆出个小雪包。
男生侧颜专注,睫毛翩跹似蝶,跳跃着月光的清冷华光,好看得让人心跳漏上一拍。
他总是这样,看似不正经,有些时候,却比任何人都要认真,且温柔......
回想以前的事,便不自觉地动作起来,不多时一只小雪人就成型于手中。云樱拍拍手,准备去找树枝当鼻子,扭头时,却已有人把她需要的东西递了过来。
温润如玉的手,戴一枚翡翠扳指。
云樱抬眼看去,对上叶淮风温然的面庞,他的声音模糊了风雪的凛冽,如暖风拂过:“怎么一个人?”
她接过他手里的果子和树枝,笑道:“曹慧不来,我和那帮官家小姐也无话可说,只能在这里玩雪了。”
她低垂的眼眸,带了落寞的神色。
叶淮风喉结滚了滚,犹豫半晌,终于开口:“我陪你。”
“好啊。”云樱完成雪人,一面打量一面点头,忽然感慨一句,“如果宋芸熙沈炎他们也在就好了。”
身侧的人沉默良久,终于低低地“嗯”了一声。
见叶淮风失神地站在原地,云樱便不动声色地揉了个雪团,猝不及防地砸过去,白雪破碎在他俊逸的脸上,惹得她哈哈大笑。
“罪过罪过,往男神脸上砸雪球,我会不会被全校女生追着打?”说完这话,似是意识到了什么,笑意隐没,化为绵长叹息,“我们怕是早就被那个世界的人遗忘了吧。”
那么多辆车,偏他们乘坐的那辆坠落山崖,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云樱揉了雪团,捏碎,又揉实,又捏碎,反反复复,躁意尽显。
叶淮风见她这副摸样,便寻思着安慰话:“这个世界,还有人记挂着自己便好。”
“也是。”她挤出一抹笑,眼底的忧心忡忡却是藏也藏不住,“但也要看是被什么人给记挂着了......”
听她的语气,像是话中有话。
叶淮风沉吟着问:“遇到麻烦了?”
他这声关切的询问,让云樱压抑了三天的情绪全然崩塌,她蹲在雪地里,手紧紧抠着冰冷的白雪,冷得声音发颤:“麻烦,□□烦……”
她骤然泛红的眼眶,让叶淮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蹲下来,扳过她的肩膀,直视她蒙了水光的眼睛。
少女的眼里倒映着他焦灼的面容,这一刻的她,只看到了自己……
心里某一处悄悄欢愉着,他咽咽嗓子,放轻声音问:“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你解决不了。”
“此话怎讲?”
云樱停下抠雪的动作,表情微顿,终于还是憋不住地告诉了他:“穆流芳他…说要娶我,我逃不掉的......”
将憋了三天的烦心事吐露出来,胸口的沉闷感似乎减弱几分。
云樱见他面色发沉,反过来安慰他:“我其实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之前那个刘家公子来提亲的时候,我都有想过大不了就嫁了吧,反正也是迟早的事,没有刘二、没有穆流芳,也还有别的人,总归躲不掉……”
叶淮风脸色更加难看,他沉下声音,问她:“你当真就这样认命了?”
“不认命又能怎样?真拿了银子跑路不成?能跑去哪里?之后又如何营生?”云樱抱紧膝盖,寒风中嘴唇冻得有些发白,“我不是没有反抗过,可结果呢?在旁人眼里不过跳梁小丑罢了,云家在穆家眼里不过一只蝼蚁,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更何况区区一个我。”
窒息的沉默在二人之间长久蔓延。
见他眼底火光跳跃,知他在为自己鸣不平,云樱心里感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事!想想我运气也还不错,至少四肢健全,不愁温饱,身世简单。穆流芳也算龙城数一数二的美男,我嫁给他,多少女子羡慕都来不及……”
“别说了!”她自欺欺人的话,被他暴躁的低吼打断。
云樱噤了声,这是她第二次瞧见叶淮风发火,放在他肩头的手僵硬着收回。
果然,就这样认命的自己,连男神都看不过去了吗?
蹲在雪地里的两人,谁都不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