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樱刚进家门就被云夫人拉去换衣裳, 妇人眉眼里是藏不住的担忧,一路絮絮叨叨, 不住叹气。
“这都什么事儿啊!唉!你也是, 竟踏了这蹚浑水, 若不是有流芳在,你怕是要随那少将军吃苦了, 惹了皇上,发配边疆削掉官位都是小事,指不定哪天就掉脑袋了, 唉!”
捅了篓子, 云樱自知理亏, 垂着头不敢多言, 任由云夫人在她身上施展。
火红嫁衣披身, 艳丽得让人心神恍惚。
就这样嫁了吗?
嫁给她一直抗拒的穆流芳, 从此过上侍奉夫君公婆的日子?——那是她, 初来乍到时发誓绝不要过的日子。
心里的某一处, 拼命摇头喊着不要,可理智却残忍地告诉她: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她还能怎样?
强权时代,区区闺阁女子能左右些什么?
不过是飘摇风雨中, 一叶孤舟罢了……
怔怔地抬头,镜中女子肤白胜雪,饱满樱唇点了诱人的红,可谓花颜月貌,尽态极妍,只是那双眼里却全是悲凉之色。
金步摇的流苏在发间摇摇晃晃,云樱面无表情地看着丫鬟扬起红盖头,一寸一寸将她的视线遮盖。
心里的光,也一点一点熄灭……
迎亲的人到了,唢呐声声,她却听不出丝毫欢喜的意味。由丫鬟引着走出门,埋头看见一只温润如玉的手轻柔地将她扶过。
这是她未来的夫君,不出意外,可能会是共度一生的男人。
她咬住牙,尽可能地说服自己接受这不可改变的命运。
高门嫡子、新科状元、原身的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温雅贵公子、龙城万千女子盼嫁的良婿。
云樱啊云樱,你还有什么不满?还在自怜自艾些什么?
明明是喜庆的时刻,眼底却满是暗涌,泪光模糊了视线,脚步都显凌乱。
浑浑噩噩坐上花轿,垂帘隔绝众人的视线,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潸然而下。
……
白雪满地,迎亲的队伍红得格外扎眼。
穆流芳高坐马端,火红长衫,衬得眉目如画,肤白唇红。
道旁的女子们盯着那抬花轿,艳羡不已,能嫁给穆公子这神仙般的人物,当真是积了八辈子的福!
不少人跑来围观,看看哪家的小姐如此好运。
熙熙攘攘人群中,一人立于屋顶,凤目闪烁着挣扎的微光,迎亲的队伍越近,他的脸色就越阴沉。
一旁的侍卫比他还要急,恨不得替他去抢亲。
“主子!您再不出手可就晚了!等穆流芳跟云小姐拜过天地喝过交杯酒后,您可就没机会了!!!”
“闭嘴!”
薄御呵斥一句,眉目森冷,好不容易解决了薄浩峰,还没高兴多久,又来一个晴天霹雳!
他终于明白云樱在河畔那番话的意思,原来她激怒的不是普通的市井恶徒,而是当朝皇上,也难怪她当时那样害怕绝望。
他迎风望去,为首的穆流芳唇含笑,成竹冷静的模样似乎根本不惧怕此番举措会惹来灾祸。
穆流芳赌的是穆家开国有功以及他在朝中的声望,虽说是步险棋,却也走得漂亮。
二人本就青梅竹马,结亲合情合理,只要赶在圣旨下来前拜堂成亲,皇上就是再霸道也拿他没办法。
花轿从脚底路过,薄御的心情糟糕到极点,凤目紧缩那抬花轿,他在想,此刻轿中女子是何等表情。
心仪之人在危机之时出手相助,迎她进门,这般不离不弃的良婿,她怕是眸含笑,心安然。
今晚一过,她便成为他.□□,挽上妇人鬓,为君宽衣解带、尽心伺候,从此二人举案齐眉琴瑟和弦。
再不是那个初见时想瞪他又没胆子瞪、大白天青楼醉酒占他便宜、七夕夜送他花灯、月光下问他名字、为他绣紫阳花发带、雪中枯等他一日的女子了……
他只觉胸口沉闷,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指间流沙般逝去。
他滚了滚喉结,忽地抓住身旁向燕,目光灼灼地问:“横刀夺爱非君子,自作多情践自尊,本世子怎可能做出抢亲这等不要脸的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墨守陈规?横刀夺爱怎么了?那叫遵从本心!自作多情怎么了?那叫自信!
主子多次身陷险境也不见他眨一下眼睛,结果遇到这种事上就怂得让人鄙夷。
向燕翻白眼,正要继续费口舌地劝说,却听得薄御声音变形地挤出一句——
“新郎服哪儿买?”
他垂着眸,神色挣扎,总不可能抢了穆流芳的新娘,还把人衣服也扒下来,那也太不厚道了……
主子这是想通了?
向燕闻言,喜笑颜开,忙从背上扯下个包袱,双手奉上:“主子,新郎服在这儿!”
薄御:“……”
这都准备好了……
他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出府,向燕后脚就吩咐了下人们赶紧布置新房,甚至连亲王和王妃都通知了,说世子爷要去迎娶世子妃,如今喜帖都已分发出去,就等着他把人给抢回家了。
还被蒙在鼓里的薄御,匆忙套上火红的新郎服,系好腰带,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犹豫着问:“我冒然抢亲,她若是恼了如何是好?”
“女人嘛,送点胭脂水粉什么的哄哄就好了,再说,您受伤,云小姐可是在帐外等了一日,可谓情深义重,怎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恼你?”
“也是,她不像是这等小气之人。”
向燕又推了推他,总算劝得薄御动身。
烈焰般的红衣自上空飞身而下,宛若谪仙。
他直奔花轿而去,引来不小的骚乱。
穆流芳闻见响动,扭转马头,见是薄御,暗觉不妙,再见他一身火红新郎服,顿时面色铁青。
“世子这是何意?”
薄御自觉理亏,也不跟他争吵,只紧张地瞄花轿的垂帘。
云樱就在里面,就在里面……
咽咽发紧的嗓子,眼见着穆流芳就要策马过来,薄御心一横,终于撩开了嫣红垂帘。
少女乌黑的眼眸带了惊愕的神色,直直朝他看来。
“世、世子?!”
薄御也是一愣,他压根儿没想到花轿里的新娘会擅自掀开盖头,顿时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说些什么好。
云樱倒是比他镇定,扫一眼轿外的情况,问他:“你怎么在这儿?”还穿着新郎服……
樱红的唇一张一合,好看得让人口干舌燥,薄御想到那日她醉酒后的亲吻,血气猛地涌上来,熏得他脸红耳赤,紧抿着唇,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穆流芳已经赶到花轿前,见薄御这般无耻,竟撩开了他新娘的垂帘!这架势,可不是来抢亲的!
他气得扬起马鞭,对着那张烧红的清隽面庞狠狠挥去。
“光天化日之下强抢人.妻,你可还有一点廉耻心?”
薄御抬手,稳稳接住凌风袭来的马鞭,静默半晌,遂抬眼,诚恳一句:“抱歉。”
许是没有料到矜贵倨傲的世子也会道歉,穆流芳一时间愣在那里。
窒息的沉默中,薄御扔开马鞭,收回手,敛眸看向花轿里一脸懵然的云樱。
视线触到花瓣般娇艳的脸,他褪去红潮的面庞又爬上赧然。
今日的她,还真是…不太一样……
他清了清嗓子,下定决心郑重其事地宣布:“我来抢亲。”
抢亲?
云樱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圆眼睛看向他,下一秒,只听得一句低低的“失礼了”便被拦腰抱起。
火红嫁衣和火红新郎服纠缠在一起,好似融成一片的云霞。
四目相对,彼此心跳如鼓。
云樱:他怎么会来抢亲?难道…难道是皇上派来的?他为了皇上都敢跟熊斗,更别提区区一个我了。肯定是来押我回去跟季鸿成婚的!不行不行!我宁愿嫁给穆流芳都不要嫁给宋芸熙喜欢的人!
薄御:她挣扎得这样厉害,到底是恼我了……向燕说她不是小气的人,送点东西哄哄就好了,嗯……送什么呢?
街上围观的百姓纷纷傻眼,看着世子爷抱着穆流芳的新娘跃身而去。
火红身影在天幕划开一道道流云般的痕迹,最终消失在亲王府的方向……
“穆公子,这下该怎么办?”
迎亲的队伍乱作一团,六神无主地询问穆流芳。
眼睁睁看着即将过门的新娘被人劫走,穆流芳杀气四溢,他猛拽缰绳,厉声吩咐:“走!去亲王府要人!”
坐在屋顶的向燕不紧不慢地起身,活动一下筋骨,偏头对暗处的侍卫们说:“走吧!该我们出场了。”
世子爷的亲事,可不能被人给搅和了……
第67章
十二月天寒地冻, 云樱在薄御怀里却只觉浑身发热。很难想象, 清清冷冷的小贱客, 竟有如此炙热的胸膛。
凛冽的风迎面袭来,红盖头似雪地里残存的娇花, 被寒意折磨得摇摇欲坠。
越是美丽, 越是凄凉, 亦如她此刻哀求着的表情。
“世子, 把我送回去吧!算我求你了……”
她真的不能嫁给季鸿!
薄御闻言,身形一顿,脚下的青色瓦片被生生踩碎,屋主的谩骂声中,他敛着眸,神色复杂地看她一眼。
她与穆流芳果真是两情相悦……
向燕总说他先前派去的人查到的消息不属实, 说云樱心悦穆流芳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说她心里一定有他。
他虽板着脸呵斥其胡言乱语, 但心底某个角落却在暗自欢喜,甚至, 有那么一丝信以为真。
可如今她求自己放她回去, 那颗胀得满满的心,似是猝不及防地被扎了一刀,温热的血溢出来, 灌进十二月的冷风,呼啸着带走他卑鄙的期待。
“你想回去嫁给穆流芳?”
“是。”
毫不犹豫的回答,坚决得让人心彻底凉了。
薄御抱着她的手紧了紧, 碎雪纷飞,衬得那双墨瞳越发漆黑幽暗,翻搅着的情绪被他垂眸掩盖,他移开视线,动身继续朝别院而去。
再次开口,语气微微恼怒,虽也不知是恼她念着穆流芳,还是在恼自己这强盗般的行径。
“这一回,即便是穆流芳也护不住你,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就是拜过堂了也叫你嫁到将军府去。”
所以他干脆就来替皇上劫了亲,省得她继续浪费时间吗?
云樱慌得六神无主,先前燃起的希望就这么被他吹灭了,她咬咬牙,索性破罐子破摔。
“我是不会嫁给少将军的!反正世子爷你看过我的脚,还自称是我未婚夫,你若是把我送去将军府,我就把这事儿公之于众!到时候…到时候事情闹大了,你就只能下聘娶我!”
她向来不耻碰瓷这样的行为,可被逼上梁山了,也就只能不要脸一回,薄御好说歹说是亲王世子,这样一闹,丢的可是天家的脸,他和皇上同样矜贵倨傲,总得忌惮几分。
威胁自己的救命恩人,云樱说话都显弱气,惴惴不安地偷瞄他的表情,却只看到他线条凛冽的侧颜,带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紧绷。
这是…威胁奏效了吗?
自觉对不住他,云樱良心隐隐作痛,遂又赶紧补救一句:“我也不想以世子爷的婚事作为要挟,但我真的……”
话未说完,后颈感觉到一股轻颤的力度,她整张脸被重重扣进他的胸膛,漆黑视线中,只听得他一字一顿地宣布。
“好,那就公之于众。”
云樱:???
此话何意?
她挣扎着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目光触到一张绯红渐漫的脸,还没来得及细看,头顶的盖头就被他扯了下来,牢牢盖住她的脸。
定是恼她了!气得脸都红了!
用红盖头遮住她,怕是看都不想再看到她了。
云樱轻轻叹气,他肯定后悔救了自己这头白眼狼吧!不仅不懂知恩图报,反倒在他替皇上办事时恩将仇报,怕是,对她失望透顶了……
他那句话的意思,许是想着干脆破罐子破摔,她爱怎么说怎么说吧。的确,她就算大闹一场又能拿他怎么样?方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威胁,细细想来不过以卵击石的笑话罢了。
红盖头映得视线也一片火红,她能做的都做了,连嫁给穆流芳、威胁恩人这样的下策都使了,若还是度不过这场劫,她只能再和季鸿等人从长计议了。
她暂且选择静观其变,就不再做无用的挣扎,索性缄口不言。
面红耳赤的世子爷见她安静下来,反倒因为摸不准她的心思而越发紧张。
其实方才他扯了谎,若是穆流芳坚持,顶多往后被皇上使点绊子,找点茬。
把拜过堂的新娘再赐给季家,此等做法无疑告诉群臣皇上和季鸿有过节、要公报私仇,皇上心思缜密,断不可能做出这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
他情急之下蹩脚的谎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她给识破了……
她会怎么想他?
觉得他是奸诈小人,所以不愿再同他说话了吗?
咽咽干涩的嗓子,他自我安慰着,事到如今,亲也抢了,再把她送回去……多麻烦!
遥遥望见别院,薄御被赶上来的属下唤住——
“主子!不是去别院!”
他停下,不解地回眸。
那属下喘着粗气,告诉他:“向燕说,王府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等着主子接新娘回去了。”
薄御:“……”
红盖头一把被掀开,露出一张错愕不已的面容:“世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属下是个嘴快的,当即答道:“主子来抢亲,我们做属下的自然得全力支持,如今婚宴已准备完毕,宾客也已陆续到场,云小姐,哦不,世子妃只需随世子爷回府成亲便是。”
云樱怔怔望向薄御,后知后觉道:“你…不是要送我去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