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着脸用舌尖抵了一下牙关,眼睛里除了冰冷还是冰冷,明明身体是热的,不,已经不能用热来形容,那是灼伤人的滚烫,是高山顶的岩浆顺着静脉流过每一寸血肉时的痛苦,伴随着这种无法忍受的灼痛,意识开始剥离身体。
人影在眼前一个劲儿的晃动,她只能来得及辨认这是父母的声音,焦急、害怕、恐慌,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左手的抖动,整个胃部烧的像火一样,拼命压住不断翻滚的巨浪,耳边一声声的呼唤搅得她头痛异常,越发显得冷漠无情。
‘滴滴’——
汽车的喇叭声在耳边炸响,许思年一个激灵睁开了千斤重的眼,宋淑芳焦急的神情尽收眼底,而她却只冷冷的看着,没了平时的温和浅笑,轻声细语。
宋淑芳抱着她又哭又喊语无伦次:“思年,别吓妈妈行不行啊,哪里难受,呜,哪里,对,对,我们去医院,去医院……”
许思年毛茸茸的短发湿哒哒的贴着耳测,脸色惨白,冷汗不断的往外冒,眼睛直愣愣的盯着某一个点,空洞,冰冷,毫无人气……
许三石打了出租车过来,周围聚集了不少的人,都被许思年吓得惊呼出声,而先前的那对妇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跑的没了影儿!
就在许三石要抱着她上车时,许思年整个人就是一僵,猛地使了力气一下把人推开,跌跌撞撞的跑到一边吐了个昏天黑地,早上因为没有食欲只喝了一杯奶,因此吐出来的全都是水,到最后什么都吐不出来,只一下一下不停的翻涌。
许思年知道自己哭了,她已经分不清这是生理性泪水还是留到眼睛里的冷汗,亦或是上一世病痛折磨的那段不堪往事,她对生病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恐惧,来到这个世界连一次小感冒几乎都没有,这一次的突发状况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整个世界都在她眼前关闭,最后坠入无尽的黑暗。
黑暗降临就是周公入梦的时刻,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上一世的世界,像无家可归的幽灵一样游荡在各个角落,轻盈的身体飘到了一间病房,她看了年轻时候的母亲,怀里抱着婴儿时期的自己,病房的门被推开,那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身影,她的父亲,一个让她恨之入骨的人!
画面一转,依然是在充满药水味儿的病房内,这一次她没有见到那个男人,而是看到毁了一个家庭的罪魁祸首,十四岁的自己,没了右臂的自己,毫无人气躺在病床上的自己,这一刻她像着了魔一样,慢慢的飘到床边,伸出左手一点一点移到‘自己’的脖子下,脸上是从没见过的疯狂。
死了就好啦,为什么要活下来呢,死吧……
正当她的手慢慢收紧时,病房被猛地一下推开,母亲扑到床边抱着活死人一样的自己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刻她想发泄心中的怨气,她想放开嗓子痛哭,可她忘了这是在梦里,无论她怎么哭都不会留一滴眼泪,正如无论她怎么用力都不会掐死自己一样。
一种万丈深渊的无力感带着她来到了自己离世的那个冬天,鹅毛大雪铺满了街道的各个角落,屋檐下的冰锥子被盖上了一层冰雪,她贪恋这个冬天最后一丝气息,一把抓过其中一根最长的往下拽……
然而,她注定是要失望了,五指从冰锥子身上穿过,连一片雪花都不曾碰触,她赌气一般的穿梭在屋檐下的冰雪中,一次又一次……
“汝汝。”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图楼为爱返程
猛然间她听到一声无比熟悉的轻唤,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人僵成了一座冰雕,而那声轻唤还在继续。
“汝汝,过来。”
她发现自己抗拒不了这种呼唤,思维僵硬,而身体已经朝着声源飘去,慢慢的场景变得熟悉,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记忆深处,她生活了二十六年的地方——她的家。
她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微笑着跟她招手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牌位——爱女许思年之墓。
“汝汝,过来。”
她愣愣的飘到母亲的身边,一双眼睛瞪的特别大,她看着母亲伸出布满皱纹的手颤颤巍巍的贴近她的侧脸,声音温柔的能滴出水:“我的怪汝汝哟,好乖,回家看妈妈来了。”
就这么一句话险些让她奔溃,她张着嘴拼命的说着什么,可一个声音都发不出来,母亲显然看出了她的焦虑,依然笑着说道:“汝汝,别急,听妈妈说。”
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母亲笑的越发开心,继而叹息:“忘记这里的一切吧,忘记这里带给你的痛苦,忘记抛弃你的爸爸,忘记曾经欺负过你的同学,忘记看不起你的老师,忘记——不能救你的妈妈……”
不要!不要!不要!
“孩子,回到你的世界去吧,把这里当成曾经做过的一场梦,回去好好孝顺你的父母,敬爱你的兄长,友爱你的朋友……
还有,你最深爱的爱人,他们都在等着你,去吧,别回头,你要的幸福就在前面,走吧,汝汝……”
不要走,停下来,不要忘记,不要……
图楼!帮我!
通往s市火车上的一节车厢里,一个带着耳机身穿黑色短袖,抱着双臂假寝的男生,猛地一下睁开了眼,墨玉般的黑眸迸射出逼人的压迫感,让对面正在打情骂俏的一对情侣瞬间挺直了脊背。
图楼摘下耳机随意的搭在肩膀,伸手揉了揉眉心,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才把心底的那种熟悉的呼唤压下,翻开手机看了看,没有短信,没有未接来电,这让他下意识的皱了皱眉。
连续拨通了许思年的电话,无人接听,又发了几条短信才收好手机,看了看时间,刚刚中午,离下车还有一段时间,索性玩起了消消乐。
心不在焉的玩了一会儿,烦躁的动了动腿,闭着眼再次出了口气,提起旁边的背包随意的搭在肩上,起身朝身后的过道走去,有几个混混一样的女生还朝他打起了口哨。
图楼没工夫理这些琐事,走到车厢口靠在一旁再次拨通了许思年的电话,第五遍响起时,终于不再是冰冷的机械女音,但也不是他熟悉的软濡温和音,而是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
“小楼吗?”
许三石接起的电话,这个时候许思年已经被安排在了病房,闭着眼打点滴,宋淑芳在一旁守着,他只粗略的讲了一下这边的情况,为了不影响图楼办自己的事,只说是有些中暑睡着了。
挂了电话,同宋淑芳一样坐到床边,看着虚弱从昏迷到现在没睁开过眼的女儿,心疼的叹了口气,他没说女儿高烧,有他们两口子守着不会有事。
而这边图楼也放下了一半的心,返回了过道,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只是总有一些不知死活的人出来刷存在感。
刚刚一群打口哨的混混女生再次吹响了嘹亮的哨声,图楼只顺势瞥了一眼几个留着一头乱七八糟像鸡窝似得女生,便收回了目光继续通过狭窄的过道。
其中一个染着火一样红头发的女生只轻轻一点座椅便利落干爽的落到了图楼的前面,车厢瞬间响起大片喝彩声,由其以她的同伴最为响亮。
“火焰你是最棒的!”
“拿下他,哈哈……”
“火焰威武!”
图楼停下脚步,像竹子一样笔挺的站着,他越人的身高给人一种很重的压迫感,名叫火焰的女生是个小个子女生,脸上画了妆,不过看做派应该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两人就这么站着,越发显得火焰只有一丁点大,这让看好戏的一些人暗自笑了半天。
“喂,帅哥,你哪儿的?”最后还是火焰先打破了沉默:“交个朋友怎么样?”
众人正屏息凝神准备等待接下来的剧情时,只见图楼面无表情的开始往后退,这一下直接有人嗤笑出声:“切,真给男的丢……”
只那个人话还没说完,图楼眼神便一寒,脚下轻轻一点借着身边坐骑的力道,向前缓冲而过,单手握着头顶的行李架,就那么从火焰的右边荡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超过两秒,而名为火焰的女生只来得及感受缓冲带来的风便听到身后稳稳的落地声。
车厢一片诡异的安静,图楼掏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的擦了擦碰过行李架的手,沉着声音警告:“别招惹我。”
正好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推着车经过,他扫了一眼便指着侧边挂着的一个袋子问:“垃圾袋?”
工作人员点头。
图楼跟着就把擦过手的纸扔进了袋子里:“谢谢。”
“哦,不,不用。”
图楼只点了头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心中懊恼不已,早知道就让他小舅或者三个哥送了,他最烦这种自认为自己很牛逼,且摆着高姿态的做派,最让他受不了的是被一群人当猴子观看。
至于那几名杀马特女生,他还真没放在心上,不过一秒便能忘记的路人甲,记来有何用!
熟不知,他这么干净利落,一身冷酷的做派,反倒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不过此刻的车厢倒是安静的没人开口说话,对面的情侣偷偷摸摸的看他好几次。
图楼心情欠佳,抬眼便看了过去,只见那名男生立马把自己的女朋友护在了身后,全身戒备似得看着他,像看一个入侵的外星人。
图楼:“……”
火车到站已是下午时分,他提着包跟着人流往外走,戴着耳机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机,没有期待中的信息,这让他本就郁闷的心情更加烦躁不安。
来接他的是付严,图楼很快便找到了他的车,麻溜的钻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第一次开口喊了付严舅舅。
“??”付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图楼看他:“舅舅。”
“啊?”付严惊讶的失笑:“真是受宠若惊啊!”
图楼‘恩’了一声道:“送我回去。”
“回去?”
“恩,w市。”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一样的思年
到下午许思年依然高烧不退,许三石夫妇什么都顾不上了,又是冰敷又是量体温,中午连饭都没怎么吃,一心扑在许思年的身上,两口子被吓得不轻,这种情况只有在断了胳膊的那段时间上演过,也是反复的高烧不退,不过之后几乎都没怎么生过病,顶多就是换季时的小感冒。
今天来的太突然,一点征兆都没有,医生说是严重中暑,可到现在都没醒来过,夫妻两个一时间焦躁不已。
好在到了六七点钟情况有些好转,体温依然很高,不过幸好不再往上升了,这多多少少给了夫妻两一点安慰,可随后又让两口子把心高高提了起来。
许思年醒了,不说话,不喝水,不吃饭,就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偶尔宋淑芳在一旁叨叨的影响到了她,就会冷冷瞥一眼,那不是平时会有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更让人揪心的是,这孩子醒了之后根本不让别人碰她,连医生都被她喊了一个滚字,至于输液的护士同样得到了这样的待遇,夫妻两个泪流满面,多好的孩子,都烧糊涂了也没对他们说滚,阿弥陀佛!
其实这会儿许思年已经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她总觉得梦里的事太真实,真实得令她颤栗,可睁开眼所看到的一切,又觉得那是她臆想出来的,可为什么会那么真实!
持续将近一天的高热,让她的判断大大下降,她甚至感觉连许三石夫妇都是她梦里的产物,这种不踏实的感觉太可怕,她拒绝一切靠近她的生物,只有不靠近,她就是安全的。
即使她现在头疼的想撞墙!
就这样吧,她想,很累。
许思年睡着了,夫妻两个赶紧喊来了医生,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发现,除了中暑引起的症状,其它一切正常,至于许思年为什么会出现与平时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他们已经顾不上去探究了。
医院走廊的灯只开了一盏,光线偏暗,偶尔能看到一两个到茶水间打水的家属,楼梯口的电梯门‘叮’的响了一声,门向两边打开,一抹挺拔的身影从里面出来,微弱的灯光忽明忽暗的照在他身上,在寂静幽暗的楼道中显得有些急促。
值班护士正趴在护士站的桌子上整理病例,时不时还大张着嘴打一个哈欠,眼睛里全是眼泪,来不及擦就感觉头顶罩下一片阴影,她反射性的抬头,不由一愣。
图楼的声音在静谧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查一下许思年的病房,谢谢。”
护士被这么一打断,瞌睡虫跑了个没影儿,一听是许思年的病房,她想也没想就朝左手边一指:“902,墙上有牌号。”
“恩。”
图楼转身就走,却被回过神来的护士拦了下来:“嗳,你跟病人什么关系啊?这么晚了,你……”
“男朋友。”
“啊?”
“我说,”图楼看着眼前的护士微微皱了皱眉:“我是她男朋友。”
护士只愣了一秒便笑开:“哦哦,那你去吧,小声一点,病人烧了一天,现在还睡着呢!”
图楼闻言皱眉,护士一看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便把许思年的情况交代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吧,送来时昏迷不醒,七点左右醒来一次,不过看状态不太好,不过你女朋友胆子挺大的,还把主治医生和护士骂出了病房,呵呵。”
图楼没在问什么,径直朝902走去,推门的声音很轻,他一眼便看到打着地铺睡觉的许三石,以及坐在病床前一下一下摇着扇子,迷迷糊糊的宋淑芳。
许思年躺在床上,闭着眼,头发被扇子带起的一点风轻轻的舞动着,床头上的白炽灯打在她惨白的脸上,以及睫毛不时的轻眨一下,让图楼的心跟着就猛然一跳。
只是看了一眼,便觉了心疼。
另一边还住着一个女病人,没有看到看护的家属,看她的年纪有三十多岁,图楼只匆匆扫了一眼便收了目光,推醒了打盹儿的宋淑芳,又把睡在地上的许三石唤醒。
整个过程都没发出任何声音,图楼带着夫妻俩出了病房,宋淑芳立马焦急的问道:“小楼你怎么回来了?你这不会是下了火车就往回赶吧!你这孩子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