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妖——荔箫
时间:2017-11-19 16:42:44

  这是他们捉妖人与妖物打交道多了、自身阴气积攒得多了之后特有的直觉,他们偶尔能察觉到妖的情绪,但没什么道理而且未必准确,所以像她这种又懒又神经大条的捉妖人,会习惯于忽略这种直觉。
  “你觉得……她会杀了你弟弟吗?”祝小拾小心地观察着宫川晋的神色问。
  “我不知道。”宫川晋为难地苦笑,“也不敢问,怕问了反倒会激发她身体里的怨气。但她说阿凉作孽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了杀气。”
  祝小拾目光微颤:“那个……我不过问你们的纠葛,我就是有个猜测——假如他们有什么东西藏在那个神社里呢?”
  宫川晋一愣,一时似乎没太明白:“什么?”
  夜色浓重,星辰漫天,淡薄的云层拂过圆月,禁区公路在此刻显得很别致。厚厚荒草立在两旁,错眼看去就像很多人涌在那里,丛中有蛐蛐的叫声点缀着,在安静中勾勒出一种别样的热闹。
  直线距离两里外的神社中,百目鬼的尸体早已化灰消散,近几天每天都打架的白粉婆婆和发鬼打得累了,各自缩在墙角不吭气。化回原本体型的河童悲伤地坐在外面的大树下,对着被烧死的两个同伴的坟头碎碎念着些有的没的。天井下坐在天井边,天邪鬼躺在书柜上,土蜘蛛在房顶角落处织了张新的大网,静静地睡着。
  一楼的侧间里,年轻的阴阳师冷着脸给手腕上的剑伤换药,阵阵传来的疼痛令他一次次地倒抽凉气。
  宫川晋肩头被他刺穿了一剑,此时只会比他更不好过,这次是他赢了。
  他这样想着,那疼痛好像突然间变得不重要了。他轻一咬牙,单手将纱布扎紧掖好,又继续闷头看写字台上的书。
  书上讲的是中国的龙之九子,他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什么办法打败他们。
  窗外忽地划过一阵阴风,声音呜呜的,乍听上去很像女人在哭,像一个女人积攒已久的委屈穿越千年时光击荡至眼前,宫川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啪!”一扇窗子被吹开了,弹进来撞得一响。
  汹涌而至的阴气令宫川凉眉头一竖。
  他将手握在剑柄上,静静盯了那扇窗子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东西进来。
  渐渐的,风停了,阴气也淡了。窗外只余巡逻人员整齐的脚步声,反衬着夜色下的寂静,没有任何异常。
  宫川凉屏息又观察了片刻,起身去关窗。离开桌子前他迟疑了一下,还是将剑拿在了手里。
  从写字台到窗户不过七八步,神社里暖黄的灯火将这段距离照得十分明亮。他的手很快扶到了窗框……
  突然疾风又起!一切光火骤然熄灭!
  宫川凉下意识里悚然向室内一扫,只消半秒就又定住神,凌然看回窗外,近在咫尺的画面却令他周身汗毛倒立!
  ——女人煞白如纸的脸上阴气上涌,一股清浅的黑色如纱般从她的和服衣领里向上蔓延,将她发白的面孔衬得更白、红菱般的嘴唇衬得更红!
  “何方妖孽!”宫川凉怒喝着一剑刺出,那道鬼影却倏然化作尘土席卷飞开,顷刻间销声匿迹。
  几秒之后,他身后响起女人轻而细的笑声,令他顿时一背的冷汗。
  “来人!”宫川凉向外大喝的同时霍然回身再度挥剑刺出,阴阳师日日以符水擦拭的利剑却对眼前女妖造不成半分伤害。女妖在黑暗中朗声而笑,如清风般悠闲地盘上房梁,夹带着奈良时期古老日语词汇的语句从笑意中森然而出:“喊啊。上一个破我结界的,还是安倍晴明大人呢。”
  “你……”宫川凉警惕地退后半步,将剑护在胸前,“你究竟是谁!”
  对方嫣然笑说:“来你这儿收拾些麻烦。”
  漆黑中,宫川凉目光凌厉到逼出清晰寒光,他干脆利落地将符咒抽出一掷:“急急如律令!”
  唰然间白光耀眼,神社各处沉睡的妖物立即醒来。几个天邪鬼同时冲向文车妖妃,天井下也从天井里森然探头,嶙峋的手臂直冲向她!
  文车妖妃微微笑着,在天邪鬼近在眼前的刹那面色陡然转青,一股极怨之气从周身溢出,天邪鬼不及闪避,在宫川凉惊愕的目光中转瞬化作灰烬。
  下一秒,文车妖妃浓妆艳抹、珠翠满髻的头颅咔嚓一拧,旋转180度直勾勾看向从天井处倒挂探下的天井下。
  可怜那天井下也是个长相可怖出场方式也素来充满惊悚效果的狠妖,此时愣在一瞬间被吓得浑身一僵,险些直接从天井里跌下。
  文车妖妃一张泛青的脸上怨气未退,头上奈良风格分明的珠钗一根一根、一根一根地凭空拔出几寸,悬在半空中,将她的长发尽数散下。
  那头发黑且浓密,在她背后慢慢地飘着。在她的笑容中,慢慢地飘向被吓呆的天井下。
  天井下一片茫然,待得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只听“唔——”的一声痛苦低吟,妖妃长发中青烟冒气,片刻后松开,哪里还有天井下的痕迹。
  “哎,今天忘了带梳子呢。”她悠悠地叹了口气,用手一下一下地梳理起长发。
  宫川凉喉中噎住,一步步地向后退。
  她似乎完全不知他要干什么,又或完全不在意他要干什么。总之他得以顺利地退到香案旁,燃明了一缕阴阳师特制的檀香:“土蜘蛛,来吧!”
  几是话音落下的刹那,蜘蛛巨爪敲击木头的声音便从头顶上响了起来。
  文车妖妃体内怨气运起,脸上的青色转而又深了一层,血红的薄唇微微上扬,目光抬向上方。
  而在此时,文车妖妃和宫川凉都不知道,结界外陷入了一片混乱。
  妖务部的突然袭击杀得众人一个措手不及——但这本来没什么,在清楚中国上古神兽加盟妖务部之后,秘密基地里的人就没打算靠自己防住他们。
  但是,当他们呼叫阴阳师无果、用于防守的妖物一个都没召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慌张起来。
  “怎么回事!宫川凉呢!”年过半百的男人铁青着脸在一幢白色小楼二层质问着,窗下惨叫声一片。
  “他、他应该在神社……但是我们叫不开门,也冲不进去。”手下边颤抖着回话边不住往下看。
  男人焦灼地一咬牙:“唉!直升机呢?”
  手下立刻说:“直升机随时可以起飞!可可……可是神社里那些东西……”
  男子暗磨着牙,目光森冷地望向神社的方向:“帝国有伊邪那岐①大神庇佑,不会出事的。撤!”
  十五分钟后。
  空地上,祝小拾挥手掀翻一个科研人员模样的男人,正要再去掀下一个,螺旋桨转动的特有风向突然灌入耳中。
  她下意识扭头一看,几架直升机正在夜色中升空,当即疾呼:“楚潇!直升机!”
  “三弟去!”楚潇断然道。
  嘲讽应了声“好嘞!”,随即向上窜起。跃起间身形流畅地化回真身,直追直升机而去。
  神社里,土蜘蛛带着十足的戾气,一步步走进侧间。霎然间一股妖风充斥满屋,文车妖妃衣袍张开,满头乌发裹挟着妖气向四方飞扬!
  土蜘蛛直被吓退两步,“咝——”地发出一声轻颤。
  “上吧!土蜘蛛!”宫川凉冷静下令,可刚一定睛,冷静却猛然被打破,“怎么——”
  妖风中,正缓缓凝结起一片片黑色的东西。像是黑色的天鹅毛,在风中盘旋着,又如锋刃般将木墙上刮出一道道深痕。
  土蜘蛛在这阵势中连连后退,那片片黑色却越逼越近,形成一道圆,在它周围盘旋着,直径越缩越小。
  在直径足够小时,土蜘蛛意识到自己退无可退,困兽之斗的情绪顷刻涌起,它向上一跃!
  文车妖妃却在此刻袍袖一震,无数黑片霎然将它包裹,黑烟顿时与土蜘蛛的惨叫一起溢出。
  “你……”宫川凉在眼前景象中窒息,刚回头,文车妖妃疾风般逼近,伸臂将他紧按至墙上:“孽障!罪无可赦!”
  话声未落,一片金光突然刺进屋中,顷刻照亮半室!
  文车妖妃黛眉微锁,扭头就见几米外的木墙逐渐透明,在金光照耀下行迹全无,她的结界更早已寻不到任何痕迹。
  几个人影在无穷无尽的金光中,一步步向他们走来。
  金光太耀眼,他们一时都被反衬成了黑色,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潇洒不羁的霸气,就像电影中从爆炸光火中走出来的战士。
  终于,几个人逐步走出火光,文车妖妃首先认出了自家爱豆——囚牛·季朗。
  但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一个身影从楚潇身边张牙舞爪地扑出来:“住手——”
  “宫川晋?”文车妖妃目光微凌。
  宫川晋立刻道:“我们怀疑这个神社里藏着秘密组织的重要资料……”他牙关不自觉地发紧,“所以你现在,不能杀他。”
  文车妖妃安静无声地看着他,脸上象征怨气凝结的青色未褪半点。
  宫川晋借负屃的法力说着中文,但还是带着日语里那种特殊的抑扬顿挫感,动情地在屋里回荡:“我、我知道从我出生开始,你就把我当你自己的孩子。我非常感激,但这回……这回不一样。”
  文车妖妃突然暴躁:“你说什么呢!”
  她纤指一指宫川凉摊在桌上的书:“他在研究怎么杀我爱豆,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一瞬间,宫川晋脸上如遭雷劈的受伤神色格外精彩。
  龙子们一脸不忍直视的神色扭头扶额,祝小拾尴尬而悲悯地看一看宫川晋,深呼吸,正色看向宫川凉:“坦白从严,抗拒更严。如有虚言,伤口撒盐!”
  “……”
  负屃秉持着“信达雅”的基本翻译原则,铿锵有力地翻译着。楚潇带着一种新奇感看看她:“台词这么熟,你还对审讯有经验?”
  “哪儿啊,现编的!”祝小拾豪情万丈一抹嘴,“这句别翻!”
  注释:
  ①【伊邪纳岐】这个可能有点冷门,但如果说天照大神估计很多妹子听说过……伊邪纳岐是天照大神他爹。
 
 
第65章 西陵峡里欢乐多(十六)
  祝小拾没有审讯经验不要紧,已经活了上万年的神兽们有。
  十分钟过去, 文车妖妃收了结界, 屋里灯火重明,一切恢复宁静。宫川凉被吊在了房梁上, 在负屃强行施法后, 咬着牙用中文质问:“你们……你们干什么!”
  狴犴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在他眼前:“自我介绍一下, 我是狴犴。”
  “我知道你。”宫川凉还算冷静,白色宽袍大袖的狩衣为他增添了一种潇洒的悲壮感,他毫无惧色地瞪视着狴犴, “你要干什么?”
  狴犴理了理西装,抬手一记响指。身后突然多了一大堆书,一摞一摞整齐码放着, 占了大半层神社, 每一摞都一米多高。
  他指指左侧:“这边, 大部分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现行法律条文, 还有国际上通用的一些法律条文。我可以认真给你分析一下,你们这种枉顾世界安全的反人类行为, 有多少种不同的定罪方法。”
  然后不等宫川凉反应, 他又指指右边:“但我觉得那边的更有意思。好久不接触了,有点怀念——”
  “那是什么。”宫川凉克制着不祥的预感。
  狴犴微微一笑,起身走向书海。他目光在面前一摞上划了一圈,拿起一本:“《大唐律例》。”
  “《大明会典》。”
  “《图解中国历代酷刑史》。”
  “啊!这个最丰富——《人类酷刑史》。”
  宫川凉的从容有点撑不住了:“你……严刑逼供是犯法的!”
  狴犴抱臂,在书海边缘悠哉地踱着步子:“在现代社会是犯法的。”他抬眼, 以一种颇带玩味的目光凝视着动弹不得的宫川凉,“但是倒推一二百年,它本身就是法律的一部分。”
  “……”宫川凉在狴犴浓郁的笑容中,咽了口口水。
  “你觉得我们上古神兽,需要尊重现代法律吗?”狴犴右手上翻,转瞬间手中多了一个陶罐,“我再问你一遍,你说不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干什么!你住手!!!”宫川凉凄厉的喊叫从神社中传出来,激得坐在紧闭的大门外石阶上的祝小拾打了个寒噤。
  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楚潇:“狴犴到底在干啥……”
  半个小时前飞到几十公里外专门从711便利店买了宵夜的楚潇闷头吃着关东煮:“以恶制恶。不过你放心,他有数,不会出事的。”说着把旁边没动过的那份拿起来一递,“真不吃吗?要凉了。”
  祝小拾迟疑了一下后,挑了串豆制品拿出来。措辞了一下,盯着地面又说:“我是说,那个……咳,‘到底’在干嘛?你听这动静,不、不太像审讯吧?”
  怎么听都更像脚下这片土地特产的动作片啊!
  “啊啊啊啊啊啊混蛋!住手!!!”背后门中好似在配合祝小拾般的喊叫令楚潇喉咙里噎了一下,接着又冷静地吃了一颗丸子:“想多了,七弟和我一样取向正常且单一。”
  “啊啊啊啊啊你他妈到底往我身上涂的什么东西!变态——”
  楚潇面色霎然一白,将关东煮的杯子重重一放,铁青着脸踹门而入。
  祝小拾:“……”
  她理智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就先别进去了吧。
  她托着腮,举目端详眼前的画面。
  那片白色的简易建筑片刻前在神兽们生猛的战斗力下被拆了近一半,里面有少部分人乘直升机跑了,嘲风正赶去追。剩下的则被妖务部的人押了回去,等待他们的应该是审判和时间不短的监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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