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两口烟,李正海又说:“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摸清小十哥的底细。”
刘爽讪讪无言。他让她在全国排查小十哥这个人,她真尽力了,却只查到一点最基本的资料:
真名关跃,北京人,年龄三十一,还有一些简单的求学经历,但也顶到高中就没了。
什么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手机猛地响起来,是李正海的。
他马上接起来,一连回复了好几个“是”,表情严肃,到后来挂了电话,眉心却是拧得更紧了。
“怎么了李队?”刘爽在旁边瞄他的神色。
“上面说派警力来支援了,全力配合我们行动,不过有件事要特别注意。”
“什么?”
李正海拿出对讲机:“全员注意,上面指示,小十哥这个人必须活捉!”
……
车在沙漠里开着,漫无目的。
言萧抽着烟,眼睛始终看着窗外,目前为止没有看到吉普车的踪影。
她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淡。
川子握着方向盘跟她说话:“嫂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十哥那样。”
“哪样?”
“你上车前他不是抱你了吗?十哥多冷一个人啊,我真没见过他当着别人跟谁这么亲密,他是
真喜欢你。”
言萧不做声,她想起那抱住的一瞬间他胸膛里剧烈的心跳。
隐隐的,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川子,他临走前跟你说什么了?”
川子看她一眼,脸上一笑,黑的脸却有股阴柔气:“嫂子,这话说出来怕你笑话,他说我跟二
柱只是为钱卖命,你还是跟着我们比较好,跟着他的话就和这儿牵扯太深了,对你不好。”
言萧唇动一下,轻飘飘地说了声:“哦。”
他们只是为钱卖命,没必须效命的理由,真有危险肯定还是会优先保命,所以他让她跟着他们。跟着他就是一起犯罪,即使顾廷宗把她弄进了这泥沼,他还是想让她撇清。
他计划得很周全。
川子转个弯,忽然回味过来:“不对啊,十哥这话说的……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言萧淡淡问:“你看我们到现在有看到车么?”
“没看到。”
“我猜是不会看到了,你们被独眼追应该是调虎离山,另外一辆车肯定是直接去陷地之城了。”
川子一下明白了:“所以十哥是为了咱们的安全才把咱们支开的?”
言萧“嗯”一声,垂下眼,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不行,刚才十哥救了我们,我得回去帮他。”川子刹住车,扭头问:“二柱,你怎么说?”
二柱也没犹豫:“去啊,小十哥也救了我,不去还是人吗!”
川子于是调头往回开,一边看言萧:“嫂子,你别太担心,十哥的身手特别好。”
言萧捏着烟,看着车窗外倒退的黄沙,点一下头。
她不担心,因为他说过不会食言。
他说了,她就信了。
汤仔的车刚开到绿洲外面,已经听到了清晰的枪响。
果然有人来了。
关跃没等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尽量把他们拦在外面,别让他们进坑。”
四处的沙丘里偶尔冒出人影,天阴光暗,离得远了,敌我都分不清楚。
汤仔骂一句脏话,带头跑过去。
关跃趁机从旁边绕过去,直接进绿洲。
翻过沙丘顶就能看到挖出来的坑,因为堆了很高的土在旁边,非常显眼。
真有两个人进了绿洲,正在往坑那里跑,关跃远远开了一枪没打中,对方看了过来,他就地一
滚,翻进毛草丛里。
他脚边两声枪响,地上被打出两个孔,尘土飞扬。
关跃伏低身体,单眼瞄准,再抬枪,一枪打中一个。
另一个人不敢再往前跑了,拖住受伤的同伴往朝沙丘方向退。
关跃没有追,确定没其他人了才爬起来。
低头检查一下手里的枪,子弹没几颗了。
正准备去坑那里,汤仔忽然过来了。
他单枪匹马,架势看起来不太对,边走边说:“小十哥,帮忙!老子现在就要进那里面去!”
关跃没动:“你现在应该拦着他们。”
汤仔暴躁地骂:“去他妈的,他们是进不来了,可老子的人也快光了!还管那么多!进坑!我
们能带多少带多少,真有闪失去老板跟前也算有个交代!”
关跃说:“叫你回来是为了保住这里,你他妈别胡来!”
“让你进就进!你他妈还真当自己做考古的了,明明就是个走私犯!别逼老子下狠手!”
关跃手一抬,枪口指着他:“我说了,你他妈别胡来。”
汤仔脸僵着,眼神阴恻恻的:“好你个关十,老板的事都不顾,你他妈到底是替谁卖命的!”
关跃没搭理他,眼睛忽地往他身后一瞄,一辆吉普车从沙丘上斜冲了下来,车窗里伸出了黑洞
洞的枪口,他猛地抓住汤仔的衣领往后一拽。
陡然一声枪响。
关跃藏在胡杨树后,低头看一眼软倒的汤仔,松开手,转头看出去。
吉普停了,挡风玻璃后驾车人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齐鹏坐在车里,露出一个阴沉沉的笑。
“好久不见啊小十哥。”
风沙渐渐大了起来,遮天蔽日一样。
川子刚到达绿洲外面,正翻越沙丘,迎面掀过来一层沙,整辆车都晃了一下。
沙丘下隐隐有枪声,忽然冒出人影。
川子一眼看出那不是自己人,急转方向盘,“嘭”的一声,侧面车窗玻璃被一枪打碎。
车在斜坡上甩了个弯,看不见人了,川子看一眼旁边,急忙刹车。
言萧低着头,用手护住脖子,碎屑刮过她的手背,割开道口子,鲜血淋漓。
川子连忙推开车门,把她拉下去,转头喊:“二柱,咱俩下去挡着!嫂子,你快进绿洲躲好,
万一你有什么事,我们没法向十哥交代。”
言萧被他拉着蹲在车身后,拿衣角擦掉血,说:“没事,你们自己小心,车停这儿,情况不对
我就开出沙漠。”
川子听她这么说就放心了,拽上二柱绕出车去跑远。
言萧等到外面没动静了才站起来,跑向那片绿洲……
一枪打过来,只打中树干。
关跃从一棵胡杨后面迅速跑向另一棵,齐鹏开着车紧追不放。
开动的车里很难瞄准人,但齐鹏不下车,始终就在车里追杀他。
关跃靠在树后喘气,想了想,又看一眼枪里的子弹,忽然冲出去。
齐鹏顿时疯了一样开枪。
关跃扑倒,一枪打在他车下面。
肩膀上在流血,他没管,咬牙忍着,又是一枪。
车甩出去,油箱上两个孔洞,汽油漏了一地。
齐鹏终于从车里跳下来,一瘸一拐地跑向坑边。
关跃追过去,拿枪指着他。
诱捕五爷那晚,他打中了齐鹏的腿,他知道齐鹏现在肯定腿脚不便,这就是他不肯下车的原因。
“小十哥,老子知道你能耐。”齐鹏扔了手里的枪,头发花白蓬乱,眼光凶狠,脸上却在诡异
的笑:“你他妈有种,能抓我两次。”
他忽然拉开外套:“来,朝这儿开枪!”
关跃沉着眼,身体瞬间绷紧。
他的胸口绑着东西。
炸药。
齐鹏站在土堆旁,脚边就是坑口。
他的手搭在上面,随时都会引爆,神情癫狂:“老子既然出来了就豁出去了,你他妈害了五爷,老子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意!五爷得不到的东西,谁他妈都别想得到!”
关跃一动不动,枪里还剩了一颗子弹,但不能开。
下一秒,齐鹏跳入了坑底。
关跃紧跟着扑下去。
齐鹏被他锁住喉咙往坑沿推,撕扯中他肩膀的伤崩裂,快要没有知觉。
关跃在他颈后重击两下,把他猛掀上去,狠狠往外推。
齐鹏垂死挣扎一般,一把扯住他的衣领:“你他妈别想好过,要死一起死!”
关跃的眼神像刀,凛冽地穿透他。
风沙漫卷,沙丘上有人影朝他跑来。
一声震天的巨响。
言萧浑身一晃,摔倒在地,震惊地抬起头,坑边高高堆着的土堆如同整个被掀了起来,纷纷扬
扬,下雨一样往下落。
沙子混着尘土,坑几乎被填平。
她脑子里空白了几秒,爬起来往那儿跑。
沙子割着脸,也迷着眼。她扑到坑边,两米开外一个焦黑的坑洼,被土埋了半边的人趴在血里,不是关跃,不是他的衣服。
她跳进坑里,想也不想就用手扒土。
“关跃!”
沙子卷进嘴里,连喉咙也被割痛。
言萧近乎麻木地扒着,手背上的血粘着土,指甲生疼,她一遍一遍地叫他的名字。
“关跃,你在吗?”
在吗?在就回答我。
一条染血的手臂露了出来,她几乎整个人扑了上去,紧紧握住往外拽。
“出来,关跃,你出来……”
土沉,他被埋得深,她继续扒,又再次握住,死活不松手。
“出来啊……”言萧咬破了唇,什么都忘了,这瞬间像是拼了命:“出来啊关跃!你他妈给我
出来!”
男人的身体终于完全落在她眼里,她跪在土里,把他翻过来搁在膝上,抖着手拨开他脸上混着
血的尘土。
他忽然动了,眼睛睁开,一把抓住她的手。
一阵沙拍过来,他紧紧抓着她,挣扎着坐起。
言萧连忙扶住他,他浑身都是血。
远处骤然传出警笛,天边有直升机接近,旋翼掀着风,轰隆如雷。
关跃忽然喊:“言萧!”
爆炸让他现在什么也听不见,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回去!”
言萧盯着他的脸,他的嘴唇抖动,像还有话说,但最终仍只是重复一句:“回去!”
“我回去之后呢?”言萧摸着他的脸:“说啊!说让我回去等你啊!”
关跃看着她的双眼通红,两腮不住的颤抖。
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滴。
他能看出言萧在说什么,但没开口。
沙更狂,天昏地暗。
直升机携着风接近,关跃忽然拖住她的手,把枪塞过去,一把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他缓缓举起双手。
狙击的红点从上方扫下来——
“锁定目标小十哥。”
“锁定目标齐鹏。”
红点扫到言萧身上,顿一下,看清情况,移开。
言萧握枪的手僵着,关跃的头越来越低,最后靠在她身上。
“回去,言萧……”这一声成了虚弱无力的呢喃。
回去,他用自己做路,送她出这泥沼,让她干干净净地回上海去。
言萧低头,唇贴在他耳边:“好,我回去了。”
明知他听不见,她还是说了下去:
“我回去等你,你要来,嗯?”
“不来也没关系,我就当你跟我断了,这次不是我要断的,是你自己断的。”
“关跃,你真能跟我断干净么?”
黄沙尽头,李正海正带着人跑来。
言萧扔下枪,紧紧抱住他。
风沙扑头盖脸,她拥着他,贴着他的脸,也染着他的血。
直到终将分离前的最后一秒,直到这片天地萎靡。
第79章
如一根绳牵扯两端,一头毁,另一头必然势如山崩。
顾廷宗安宁地坐在沙发上煮茶。
对面一张红檀木柜,上面放满荣誉,每一个上面都有一个头衔:杰出企业家,慈善家,文物保护先进个人……
他在香港的这间半山豪宅很空旷,多年来居住的只有他一个人和两个菲佣,如今菲佣被支走,这里更显得空空荡荡。
虽然只有他一个人,但他穿得很正式,笔挺的西装,一丝不苟地打着领带,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
炉上茶水沸了。
茶壶是紫砂的,小炉却是明朝的文物。
顾廷宗挪开茶壶,里面明火跳跃。
他没有泡茶,而是低下头,看着手里捏着的一张照片。
一张少女的照片,明丽的眉眼,短短的头发。
青春洋溢,但脸色冷淡,没有笑容。
顾廷宗的手指缓缓抚摸过去:“真可惜啊萧萧,你选错了人,我也看走了眼。”
他知道她的心无比冷硬,却也无比炽热,她真爱上时,就如同飞蛾扑火。
她的爱比火还烈。
顾廷宗手指一动,照片落入小炉,被火舌舔吻,卷起一角。
“我做的很对,就该把你这把火灭了……”
第二天,大陆特派警员跟着香港特区警察,足足数十人赶到,荷枪实弹,破门而入。
顾廷宗安稳地坐在沙发上,面前茶几上放着只盒子,里面装着那五节玉璜。旁边还有一只熄灭
的小炉,以及一壶冷透的茶水。
炉火却不是自己灭的。
顾廷宗穿着笔挺的西装,体体面面,一如以往。
唯有左手搭在小炉口沿上,血从手腕割破的切口落进炉里,又溢出来,顺着茶几边沿滴到地板,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褐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