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还有浅浅的梨涡,像极了颜如玉。颜如心也跟着怔怔的笑,“姐姐好福气。”她说道,眉目间却难掩愁绪。
颜如玉让乳娘抱走孩子,回头再看点点烛光下的妹妹,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你呀,”她幽幽叹道,“总归是我这个做姐姐的没尽到责任。”
“不怪姐姐。”颜如心敛下万般情绪,低垂了眸子说道:“再有两年,我便可以出宫,回苏州。”
颜如玉乍听此言,心中大骇,“好好的怎要离京?”
“姐姐现在这样,阿玛和额娘很放心。”颜如心任由她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低低说道,“心儿也了无牵挂。所以准备去求圣上的旨意准我回家奉养双亲。”
“你真的决定了?”颜如玉渐渐松开手,语气疲惫。
颜如心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不语。
贝勒府里的丫鬟过来附在颜如玉耳边低语了几句,宴席已散,他们该离开了。
颜如玉起身走了几步,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皎皎明眸蕴了几分迷离,“心儿,你比我聪明。”
康熙丙戌年二月初十,胤祥大婚。距离上次十四阿哥大婚已经整整过去了两年,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到处是喜气洋洋的氛围,似乎要将人吞没。
这一天,很凑巧的,颜如心不用在御前伺候。
远远的看着那清风明月般的身影进了乾清宫,过了不久又出来。一身重紫明华喜服越发衬得他丰姿神朗,清隽如玉。
颜如心贪婪的看过去,他驻足在汉白玉石阶上,似在眺望天际,长久而固执。
“十三爷,吉时到了,该走了。”身旁的内务大臣悄悄催到。
胤祥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无奈的笑道:“走吧。”
胤祥是皇子里的另类,年近二十,身家清白,引人侧议。他要娶的嫡福晋也与他旗鼓相当,争议不断。
兆佳鏡嬑大约是京城闺秀圈里的传奇,尚书家的千金,长到十八,要问大家对她的印象,似有若无。
不热衷交际,女孩子们之间的礼尚往来,手帕交请诗社,她很少参与。
不爱凑热闹,宫中大大小小的宴席,金石丝竹,觥筹交错,她也很少到场。
听说是因为先天有疾,再加上性子淡泊,渐渐的便只待在家里,养成了老姑娘。
“真不知皇上是看中了她哪点,将她配给十三阿哥。”相好的一个宫女贴在立夏耳边说着悄悄话。
不远处胤祥正扶着新娘子下轿,带着笑意的俊朗面孔刺痛了立夏的眼睛,她倒要看看这尚书千金有什么好,能让十三阿哥抛却与颜姐姐的多年情谊,亲自去向皇上求娶。
一阵春风拂过,掀起新人的盖头,露出浅浅一方玉容。
立夏如遭雷击,连连后退几步,捂着嘴避免让自己发出声来。身旁的宫女不知是何情况,靠过来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立夏强撑着去看十三阿哥,见他也正在疑惑,面色似喜似忧,扣住新娘子的一段皓腕,方欲发问。十全夫人过来请道:“十三爷,吉时到了,该行礼了。”
行过了礼,拜过了堂,他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了。一旁的内务女官呈上一柄明晃晃的金如意,恭敬的说道:“请十三爷为福晋落帕。”
胤祥接过那柄宜子宜孙的累丝如意,心中有了小小的期待,“你们都下去吧。”
房间里很快清静下来,胤祥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慢慢的走到床前,那个女子静静的坐在那里,温柔美好。
胤祥屏着呼吸,终于用手中的如意挑起了眼前的霞帔。
红色的锦帕缓缓而落,乍然出现的亮光让兆佳鏡嬑忍不住眯起了眼睛。一样小巧而精致的面容,眉似远山,明眸善睐,樱唇柔润,未语先笑。
“颜颜,”胤祥轻轻唤道,心跳不自觉的快了起来。
兆佳鏡嬑愣了一下,看向面前的男子。十三阿哥,胤祥,她于闺中早就听过他的大名。比起他的哥哥或弟弟,他倒真是特立独行。兆佳鏡嬑早就知道已自己的身份早晚逃脱不了嫁入皇族的命运,不论是荒淫的太子还是风流的九阿哥,只是没想到最后的良人会是他,胤祥。
接到赐婚圣旨的时候,兆佳鏡嬑很是惶恐。并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被皇上看中。毕竟这些年她深居简出,再加上身体隐疾,不是嫡福晋的合适人选。现在,看着眼前男子痴情的面孔,兆佳鏡嬑好像有些明白了。
“颜颜,”胤祥轻轻唤道,慢慢靠近。
“夫君是在唤我吗?”对面的女子嫣然一笑,就连轻柔的嗓音都一模一样。
胤祥恍惚间伸出手。
“夫君可以唤我鏡嬑。”
梦醒了。
晚上的时候,颜如心一个人去了观星台。
很好,现在不用灯笼她也不会迷路。初十的月亮还不甚圆满,照得地上的光影很是斑驳。颜如心在这光影里独自落泪,并没有注意到旁边角落里还有一个小小的人儿。
“后悔了?”一条丝帕递到她面前,稚嫩的声音带着几许幸灾乐祸的味道。
“沈小姐?”颜如心接过绣帕,不好意思的转过身去拭干了泪。
小姑娘背着手站在那儿,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后悔也没用了,颜尚仪。”
清辉徐徐,星光漫漫。颜如心微微叹道:“只是觉得自己蠢的很。”
沈桴云转头认真的看着她,胖嘟嘟的小脸上挂了一抹不相称的冷笑,“我倒觉得是十三爷太蠢了!”
☆、一醉方休
康熙四十六年五月,科尔沁草原,风景如旧,只是物是人非。
几年不见,拉克申世子还是那么热情健谈,一个劲儿追问颜如心,“十三阿哥为何不来,本世子还准备了好酒,要跟他痛痛快快大醉一番的!”
颜如心被逼的没法,只得拉了他到一处无人的角落,细细说道:“十三爷的福晋刚给他添了个小郡主,所以。。。”
拉克申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挠了挠头,盯着颜如心道:“十三阿哥娶妻了?那你?”
阳光正好,照得人有些昏昏沉沉,颜如心看着自己手心里耀眼的光点,声音渐渐模糊,“世子想说什么?”
再醒来时,暮色四合。大帐里燃起了灯烛,一簇一簇的火苗,如同记忆中灼灼其华的眸子。颜如心别过脸看到立夏在床边坐着打盹儿,她一动立夏便醒了过来。
“姐姐,”立夏扶着颜如心坐了起来,“好好的姐姐这是怎么了?”
“给你添麻烦了。”颜如心倚在一个半新不旧的秋香色如意靠垫上,眉目低垂。
立夏起身倒了碗热茶送到她手上,“姐姐快别这么说,这些年还不都是姐姐照顾我。统共姐姐病了那么一回。”她想到上次事由又牵扯那人,赶紧瞟了颜如心一眼,见她并无反应,转了话头,“方才医女来看过了,说姐姐这是舟车劳顿,脉象虚浮,养一养就好了。我已经给姐姐告了假,姐姐放心休息便是。”
“也好,”颜如心也觉得头昏的很,低低道了句“多谢”,又偎向床里沉沉睡去。
立夏替她收拾了杯盏,掖了掖被角,便轻轻走了出去。
虚虚实实的梦境重叠,似乎初识,似乎相拥,似乎他抵着她的额角轻轻说道,现在不用了。这一年来,颜如心总是睡不安稳,每每于夜色中茫然四顾,只觉得长长久久的失落和惆怅。
胤祥自成亲后另拨了府邸居住,并不像从前一样经常出入宫中。人人都说他们夫妻二人如胶似漆,恩爱非同一般。不到半年,新福晋又有了身孕。胤祥越发小心翼翼在府上守护,成为宫中佳话。立夏在她跟前露了两次口风,说是那新福晋身患隐疾,以前从不在人前露面的,所以才被皇上看重。颜如心想到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她能光明正大的陪着他,他也欢喜,这便够了。
轻轻叹了口气,颜如心慢慢坐了起来,穿好衣服,披了一件素色浣云锦披风,出了营帐。
远处,篝火正胜,热闹喧嚣,众人围在一起载歌载舞,纵情开怀。颜如心默默站着看了一会儿,明亮的火光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柔和宁静,时光总是许以人一种跟从前一模一样的错觉。
颜如心不愿那人声鼎沸的繁华映出自己的憔悴,向着漆黑的夜色中走去。在一个小湖边停了下来,繁星点点,倒映其中,犹如一池琉璃,璀璨荡漾。
“物换星移几度秋。”颜如心低声自语。一晃,她来到这个时空已有八年,头一次生出了难以言说的疲倦。
“颜尚仪。”
颜如心转过身去,原来是拉克申世子,她福了福身,神情寥落,“见过世子,下午之事,多谢世子。”
拉克申不以为意,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了下来,“我本想去看看如心姑娘,又怕有诸多不便。”他点到为止,扭开手里的酒皮囊喝了一口,清香四溢。
颜如心侧身而立,姣美的面容在月光下模糊不清,“世子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奴婢先告退了。”缓缓说完从拉克申身边走了过去。
拉克申一愣,笑着摇了摇头,又饮了口酒,低声哼起了一曲草原小调。茫茫夜色中,宛转悠扬的声音似唱尽人心中事。
颜如心默默折返了回来,坐在拉克申一侧,“世子还有酒么?”她在黑暗里说道。
拉克申将手里的酒皮囊抛了过去,不忘捎上一句,“怎么颜尚仪也想来个一醉方休?”
“不敢,”颜如心小小的啜了一口,她一醉方休的时候已经铸成过大错,不敢,再也不能似从前般年少轻狂。
一旁的拉克申瞧出了颜如心的异样,掐了根青草放进嘴里慢慢嚼着,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我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人,明明上次来还好好的。他几次三番在众人面前维护你,傻子都看得出来他是喜欢你啊。还有你和托雅赛马,他连命都不要了扑过去救你。怎么。。。”
“世子别说了。”颜如心低低的说道,虚弱的语气里尽剩下哀求。她又灌了一口酒,只是喝到嘴里的液体又苦又涩。
夜风温柔的拂过,空气里满是悠悠的青草香。
“本世子与十三阿哥虽无深交,却很敬佩他的磊落率直。”拉克申看着面前波光粼粼的湖面,眸色明亮。“想必颜尚仪亦是如此。”
第二日,战鼓初鸣,围猎场上已是一片热闹景象。
拉克申静静搭了弓瞄准前面树林里的一只小鹿,正待放箭。旁边一人纵马而来,惊走了猎物。拉克申有些气恼,踢了踢马肚子正欲去追。那人已先行一步,朗朗的笑声传来,“承让了,世子。”
回营地清点猎物时那只梅花小鹿果然在内,箭中眉心,哀哀嘶鸣。负责点数的内务统领上前报道:“十四阿哥所获猞猁狲三,麋鹿五,狐狸四,狼一,兔十等。拉克申世子获麋鹿五,猞猁狲三,狐狸四,狼一,兔十等。九阿哥所获猞猁狲一,麋鹿三,狐狸二,兔九等。”
康熙心情不错,逐一封赏了众人。只是上次是十三阿哥,这次是十四阿哥,次次围猎骑射堪堪与京城来的贵族公子打个平手,草原第一勇士拉克申的面上始终不太好看。
晚上庆功时,大家都喝了许多酒。不知怎的就嚷嚷起来要比武。起先是几个侍卫闹着玩,摔跤。渐渐的,拉克申和九阿哥也下了场,扭在一起,俩人一个结实,一个灵活,胜负难分。最后还是胤褆分开了他们,悄悄提点胤禟,“九哥今天是怎么了?皇阿玛可在上面看着呢。”
胤禟悻悻的掸了掸衣服,似要将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气一并拂走,“怎么难道世子还会生气不成?
拉克申褪去外袍,闻言笑道:“自然不会。”他抬头看向胤禟,这位九阿哥似乎对自己隐有敌意,莫非是因为昨晚他送颜尚仪回帐的事?有意思,拉克申想到,随手挽了挽内衫的袖子,“九阿哥有没有兴趣再来一局?”
“乐意奉陪。”胤禟松了松筋骨,酒意上涌,甩开十四阿哥的手,走上前来。
淡淡的沉水香味似有若无,拉克申一时有些怔然。胤禟瞅准时机锁喉,绊腿,直接将他撂在了地上。周围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热闹已速速结束。胤禵驱散了那些意犹未尽的看客,将拉克申拉了起来,“世子见谅。”
“是我技不如人。”胤禵随着他视线看过去,夜色中胤禟的背影孤独落寞,“九阿哥好身手。”拉克申声音低沉,不辨喜怒。
☆、不愿
过了几日,扎萨克王爷家的托雅公主也来觐见。
真是个执着的女子,颜如心站在康熙身边想到,美貌智慧,可惜付错了人。
“父王身体有恙。所以派臣女独自前来,还请圣上不要怪罪。”托雅浅笑盈盈的说道,将献给康熙的贡礼呈了上来。一领黑白分明的老虎皮,通体顺滑,皮毛雪白,入墨般的黑色花纹横亘其中,令人爱不释手。饶是康熙见多识广,也忍不住连连赞叹。
“父王追赶这劣畜时受了点伤,所以不能亲自来进献于陛下了。还请陛下恕罪。”她已将姿态放的这样低,康熙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况且拿人家手短,康熙笑眯眯的收了礼,说道:“你父王可有大碍?”
“多谢圣上挂心。臣女临来时父王已可以由人搀扶行走,想必快要大好了。”托雅毕恭毕敬的回道。
“朕这次出来带的江太医治外伤不错。过两日让他随你回去看看。”康熙一脸的慈爱,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
到底是不放心啊,托雅想到,面上却笑意盈盈,“谢主隆恩。”
日落时分,颜如心远远的瞧着托雅一人在湖边闲坐,便从帐里取了那条精致的鞭子,慢慢走过去。
未出营地,面前拦了一个人。背着光,拉克申的笑似有些灿烂过头,“颜尚仪,本世子再有几日便要离开。颜尚仪可有兴趣跟我回科尔沁?”
颜如心闻言心中骇然,并未留意身后策马缓缓而来的身影,她面上惊疑不定,“世子何出此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