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圣上已经准了奴婢所求,恩准奴婢回苏州。”颜如心不敢去看他炯炯的目光,低下了头。
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许多人的生活跟着天翻地覆。颜如心并不是心志坚强之人,虽然穿越,庆幸的是这些年过得还算顺遂。她并没有那么大的勇气去亲历腥风血雨,只有逃避。
“十三爷,珍重。”女子到底将手抽了回去,慢慢福下身。在昏暗的雪地上绽放出一朵鲜艳的红花。
☆、过招
四十七年除夕,胤礽盯着康熙身边的倩影,仰头灌了一杯酒,嘴角略勾,“真是可惜。”
一旁的太子妃明栎靠过来,低低叮嘱道:“殿下还是稳重些好,莫要像上次一样。”
胤礽斜了她一眼,神色不耐,轻斥,“闭嘴。”
悠扬的丝竹声渐起,身着彩衣的乐女翩翩而舞。颜如心见康熙看得入迷,便悄悄退了出来。后殿备着新制的四色如意果碟,待这一曲完毕就要奉上。她走过去瞧了瞧,交代了值守的宫人几句,便倚在殿门上轻轻捶着站的僵直的身体。
外面,灯火通明,光影摇曳间,一个身着秋香色吉服的身影拾阶而上。想是不清楚宫里的规矩,哪有从后门入的呢?颜如心想到,还是换上恭敬的神情,福下身,预备行礼。
那人走到她跟前,稳稳的停下。绣着五色夔龙纹的衣角在夜风中荡来荡去,她扶着门,气息微促,咳了几声。颜如心便觉得心里咯噔一下,头愈发低了下去,“给十三福晋请安,福晋吉祥。”
兆佳鏡嬑方才在暗处默默瞧了这一会子,一直在等一个时机会会这个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却先占据了她夫君心的女人。如今见殿中人散去,便款款上前。她认真打量颜如心,从前只是胤祥口中唤出的名字,她尚可以安慰自己或许是故人,虚幻的影像。后来听八嫂她们说就是御前女官,她又觉得惊讶,好笑,难道她堂堂尚书家嫡女竟比不得一个奴婢?更遑论两人容貌相似,到底差在哪里?兆佳鏡嬑手中的锦帕渐渐收紧,若说她们有什么不同。大约是自己长年累月积攒的病气比不得眼前女子的沉静自若,如花笑靥。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不讲理,你所想的,心心念念,求而不得,在别人眼中不过是弃若敝履。
“听说颜尚仪明年春要出宫?”兆佳镜嬑拖着长长的音调,镶丝彩蓝护甲划过保和殿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音。
“是。”颜如心眉目垂敛,并不欲多言。
兆佳鏡嬑瞧着女子洁白美好的玉颈,心底的怨气不可抑制的丝丝缕缕生发出来,“我与颜尚仪好像是第一次见面,不知为何一见如故。”她又向前更进一步,俯下身贴在颜如心耳边如情人间呓语,“只是颜尚仪如何不敢看我?是在怕什么吗?”
“奴婢。。。”颜如心一侧脸,立时瞪大了双眼,她捂着嘴向后倒去,眉心处又惊又疑,“怎么会?”脑海中似有许多片段闪过,“你见过十三哥的福晋吗?”“皇阿玛对他很是用心。”“皇阿玛选的儿媳自然没错。”“朕看那马尔汉家的女儿就很好。”
颜如心只觉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她想起之前有一次和立夏去浣衣局,两个小宫女背对着她们低低私语,“听说十三爷新娶的福晋与颜尚仪长得一模一样。”“你知道什么?那兆佳福晋与十三爷青梅竹马,不过一直身体有疾。这两年将养好了,皇上才下令赐的婚。”语意锵锵,言之凿凿。立夏眼见她脸色一寸寸白下去,连忙喝道:“不好好干活,在这儿瞎嚼什么舌根,仔细你们的皮!”看向她的目光却有些闪躲。
如今颜如心大概明白了那闪躲究竟来自何方,岂止是一模一样,而女子眉间天生的一股愁绪似乎比自己更值得怜爱。怪不得,胤祥会亲自去求皇上赐婚,怪不得他们一成亲便如此甜蜜,颜如心心内万念俱灰,原来这些年的好时光也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或许,当初她真应该好好问问胤祥为何喜欢自己。
颜如心面色灰败,犹如槁木。兆佳鏡嬑便如胜利者一般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带着怜悯,恰到好处的说道:““看来十三爷什么都没跟你说。我跟他。。。”她掩住嘴,眉目间娇羞不得,欲言又止。“不过因为我的病。”转过身去一边咳一边笑,笑声中咬住唇,泪水无声滑落。
颜如心也终于被这羞色击溃,她的膝盖一软,慢慢坐在了地上。
前殿的喧闹声不时传来,与这里的凄凉似是天壤之别。兆佳镜嬑扶着朱色的门边,余光处瞥到那女子苍白的面容,不知为何并无快意。她的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颜尚仪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凭什么?”
凭什么!不过凭的一张与别人相似的容颜。颜如心只觉得全身冰凉,浑如置身雪窟。想起上元节那晚他看着她,脱口而出的名字却是鏡嬑,终于相信从今往后自己与胤祥再无瓜葛了。漫漫长路都会有兆佳镜嬑与他相伴,而自己,连当替身的权利也被剥夺了。
过了许久,身后的宫人上前来扶她,颜如心交代让他们有事找立夏。浑浑噩噩的出了殿,冷风一吹,感觉清醒了些。颜如心假装立在一棵腊梅树下,低头看雪,心内茫然,如这漫无边际的冰天雪地。
又过了一会儿,有一个小宫女提着一柄忽明忽暗的纸灯笼过来,“颜尚仪,嘉贵人请你到前面一叙。”
颜如心今夜心力交瘁,她与裴嘉素无来往,并不知为何又在这当口寻她,勉强打起精神说道:“烦请回小主,奴婢一会儿还要去御前伺候。改日再到咸福宫请安。”
那小宫娥又施了一礼,低下头去,“若尚仪不去,那少不得冒犯了。不知尚仪可记得杭州的柳先生?”
她声音不大,听在颜如心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颜如心定了定心神,去瞧她穿戴,倒像是新晋的宫女,只是眼生,不记得在哪儿见过,微微叹了口气,“我随你去就是了”
兜兜转转到了一间不起眼的小抱厦跟前。里面燃着幽幽一盏火烛,那小宫娥推开门,说道:“颜尚仪,请。”
颜如心踟蹰几番走了进去,灯下之人似笑非笑的望过来。
“九阿哥。”颜如心之前虽有疑虑,但不曾想过真的是他。这皇宫内苑,他想做什么?颜如心身心俱疲,门早被方才那小宫娥阖上了,她揉了揉额角,头痛难忍,“九阿哥唤奴婢前来所谓何事?”
房间里似有清曦的木香,胤禟坐在一把如意玫瑰椅上微闭着眼,手里把玩着一柄樱花簪,沉沉唤道:“你可还记得这簪子?”
颜如心渐渐觉得身体滚烫,声音也不自觉的带了热度,“九阿哥想说什么?”她忍不住拽了拽衣领,一段洁白的颈项露了出来。
“我是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他微闭的双眼,长长的青眉轻轻挑起,昏黄的烛火照在他的侧脸,笼出美玉般的俊颜,“我们之间好像还有账目未了结。”
“九爷待要如何?”女子呼吸越来越重,声音却平添了几分柔媚。
胤禟用手中的樱花簪熄灭了火烛,唇角略勾,起身向颜如心走来,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你!”
屋子里的香氛让人昏昏沉沉,使不出力,颜如心推门也推不开,又见胤禟扑灭了烛火,便知不能全身而退。从鬓间拔下一根银质白兰钗,攥紧手里,向着黑暗中走来的男子笑道:“九阿哥真是色胆包天。”
胤禟听得她的讥讽,沉沉叹道,“颜如心,莫非你以为人人都像十三那么傻。”
“你什么意思?”颜如心微一愣神。胤禟便欺身过来,薄唇相贴,“没什么意思。”
正在此时,房门被从外推开,新鲜空气涌入。颜如心连忙挣脱胤禟钳制,退到门口处。簌簌风雪扑面而来,身体的潮热也消退了不少。颜如心将方才的白兰钗横在胸前,轻声道“九爷,相识一场,还是莫要闹到不可收拾为好。”
胤禟瞧了瞧她,慢慢又将视线转到雪地里那披着大红羽纱斗篷的娇小身影上,沉默不语。良久方说,“你走吧。”
夜色沉沉中,目送那女子远去。胤禟神色复杂,再转身看向这不知是该判对判错的小人儿更是感情复杂。深深瞥了她一眼,便欲转身离去。谁知那人将一个雪团不由分说的扔了过来,正中男子面门。饶是胤禟对女人好脾气,也忍不得揪住她的衣襟,沉了脸低声喝问,“沈桴云,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女古灵精怪一笑,双颊梨涡隐现,“无他,给九爷醒醒脑子。”
胤禟猝然放手,面色冷峻,“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沈小姐来管了。”
沈桴云后退几步,立稳了身形,拍了拍手上的雪屑,冷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乐意?要不是你从我阿玛那儿拿了。。。”
胤禟似被蛰了一般眉心一跳,轻揉着额角,“沈小姐莫要含血喷人。”
保和殿处传来礼乐声,想是外臣们的宴席散了。沈桴云转了转眼珠,唇角微微上扬,“九爷不知道么?MR卢今天也进宫了。不如我们去请他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冤枉了九爷。”她转身要走,不提防背后的男子突然一记手刀劈下来,晃了一晃,终于昏在雪地里。
☆、避暑山庄
颜如心避在一棵朱砂梅后面,瞧着沈桴云和胤禟似乎认识,又见前面外臣宴已散,想来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寻他们,便悄悄离去。她一身狼狈,也不再适合去御前伺候,就找了个小宫女捎话给立夏让她细心看顾。
一路失魂落魄,幸好年下,大家都聚在殿前欢庆,谁还顾得上她的憔悴。回到住处,但见月色朦胧中,一人倚在木槿树下,听得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幽沉的眸子像极了此刻的夜空。颜如心觉得心痛难抑,偏偏还要作出一副微笑的样子,压下眼里的泪意,“十三爷。”
胤祥慢慢直起身,长久的看过来。薄唇紧抿,神色温柔,“颜颜。”
颜如心垂着手立在月光下,心内茫然。她也很想问问男子,在漫长的时光中,到底是否付出过真心?又或者将她置于何地?未及开口,远处天边绽放徐徐烟火。两人不禁都抬头望去,光芒绚烂,落星如雨。似那一晚城外山顶曾携手相拥的情景又浮现眼前,又似方才女子娇羞低语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颜如心敛下眉目。寒意遍体,何必,再自取其辱?
她安静的站在那里,眸色清丽。男子便过来牵她的手,轻轻的说:“陪我去观星台好不好?”她向后一躲,屈了屈膝,“十三爷醉了,是否要奴婢去请福晋来。”
男子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孤零零的,如悬在头顶的冷月。许久,低沉暗哑的声音响起,“不用了。”男子转身向外走去,月光将他的背影照在地上,又削瘦又寂寞。颜如心看着那道影子很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她咬着唇用力的说道:“十三爷,四季如意!”
如意?胤祥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没有她,他怎会如意?
开了春,康熙却染上了风寒。从偶尔的发热一直耽搁到高烧打摆子。上了年纪的人,总爱怀念过往。每每于神思恍惚间,看着颜如心沉静的面容,一道出宫的恩旨迟迟开不了口。
七月的时候,太后做主移驾承德行宫,一为避暑,二为康熙静养。眼看离历史上惊心动魄的时间点越来越近,颜如心焦灼难安。
驻跸行宫后不久,康熙病情渐好,颜如心偶尔扶他在万壑松风的门前眺望,满院合欢盛放,娇艳的绒花随风摇曳,让人不自觉的忆起从前。
那个眉目明丽的女子,也曾在这样一个夏日,递给他一册《宋词》。中间略略鼓起,打开,原来夹了几支新剪的合欢花。粉嫩的扇面下压着温庭筠的一首《菩萨蛮》。
“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他轻轻念了两句,抬头见眼前人儿一手托腮嘴里却咬着青玉团扇面妩媚相看,罗裳滑至臂弯,露出凝脂般的肌肤,心中大动。
“爱妃,”他将手搭在女子柔荑,触到温柔细致的美好,低声下气的情话就这样说了出来,“你的远山眉,就是朕的魂欲消。”
章佳如敏俯首而笑,不胜娇羞。这一刻康熙也分不清自己付出的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太医开的药不多,但病人总不愿意配合。颜如心磨破了嘴皮子康熙才不情不愿的将药汁喝下,连连叫苦,拈了一枚蜜饯含在口中方好了许多。
这几年相处下来,颜如心并不觉得千古一帝有多么严苛,相反对着自己的康熙还总是带着一种莫名的慈爱。这份特殊的关怀让颜如心受宠若惊,如履薄冰。她自知身份敏感,并不明白康熙为何执意将自己安置在身边。
直到后来去简亲王府,临走时她将玉佩完璧归赵。简亲王却突然拉住她将那枚翠玉重又放进她的手心,艰难叮嘱:“皇上,最是念旧情。”
想了想,又轻轻摇头,“好孩子,但愿将来你用不上它。”
她对这些话似懂非懂,联想到之前德妃初见她时无缘无故冒出的那句,你与你母亲生的很像,大约是一样的道理。她很好奇简亲王,额娘。康熙之间又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故事,只是大概无从得知了。
夏日的夜晚总是要短一些,眼看过了戌时,太阳才恋恋不舍的沉了下去。暮色笼罩大地,行宫里渐渐燃起了一盏盏明灯,蝉鸣阵阵,空气有些沉闷,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
康熙用过了晚膳,便看了一会儿折子。又嚷嚷着嘴里发苦,要吃冰镇的凉瓜,颜如心怕他病了这么长时日,肠胃受不住,便自己去御膳房寻了个琉璃碗,将瓜仁细心剔掉,一勺一勺舀到里面,上面薄薄撒了一层砂糖,底下再用一个稍大点的玉瓷汤碟堆满冰块并将琉璃碗置在上头,收拾好了捧着往回走。
行至一片假山处,隐约听见黑影里有男女嬉戏的声音。颜如心暗自诧异,来的时候明明记得灯火通明,为何现在却不见一丝光亮?她正要后退,旁边有人沉沉喝道:“谁?”
声音不大,刚好惊醒了暗处的野鸳鸯。颜如心心知不妙,连忙转身欲走。却被人从后面一把制住,抵在旁边墙上,“颜尚仪?”似笑非笑的声音,带着欢爱过后的气息,贴在她的耳边。
颜如心紧紧攥住手中汤碟,身体僵直。似乎感受到她的紧张,胤礽轻笑了一声,右手抚上女子的玉颈,指尖光滑的触感比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语气低沉魅惑,“颜尚仪一次又一次送上门来,本宫真是盛情难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