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人花了老大的力气才将陈自应扶稳,颤颤地撑着。
“瞻哥儿如今可是连祖母的话都敢驳了,真是厉害的很呢。”陈老太太专挑了刺头二少来开刀,“对长辈不敬,掌棍二十,现时就执行,来人啊,将二少爷给我拖到祠堂里去。”
陈伯瞬见势不妙,给了陈叔瞩一个眼神。陈叔瞩得力,立时扑到陈老太太跟前,哇哇直哭。趁着陈老太太低头一望,兄弟两人对视一眼,一鼓作气,将劲力全使上,呼溜一下,便把陈自应扶到了门外。
陈伯瞬兄弟三人的随从立时上前接过,等陈老太太转身回头嚷嚷,几个大汉轻轻松松就将陈自应抬出了小别院的院门,往正院抬去了。
“真是胆大包天了!来人啊!把这三个忤逆长辈的,给我拖到祠堂去,好好跪着。”陈老太太怒不可遏,一碰到有违抗她的,就连平日最疼爱的孙儿都不顾及了。
陈伯瞬、陈仲瞻、陈叔瞩三人既做出不顺陈老太太意的事,就知责罚难逃。此时父醉,母未归,无人可为其求饶,就不挣扎了,任由着小厮带了下去。
陈老太太还站在佟夏清的屋里,走到其跟前,缓缓叹声:“这般机会你都捉不住,又打草惊蛇惹了哥儿几个上门来找,下次要再有甚动作,就难了。”
佟夏清将原本低垂的脑袋抬起,眼睛却不似陈老太太想象得那般黯淡无神,笑眼中裹了一层捉摸不透的星亮,上前扶了陈老太太,轻轻说道,“姨母,机会我是抓住了,虽没得公爷的人,却敲动了公爷的心。”
听到佟夏清这一说,陈老太太心头一喜,反握住佟夏清的手,连声问道:“这是怎的一回事?”
佟夏清扶着陈老太太到罗汉床坐下,“那纱衣上熏得香只惑了公爷一盏茶,公爷倚着我进了门,就模模糊糊地睁了眼,嘟囔着我不是夫人,夫人不熏香。我见状无法,也不好再装下去,便索性清清楚楚告了公爷这是小别院。公爷听了精神大震,我看着都将将到清醒的地步了,可见公爷对夫人用情之深。
我原先就表明不愿让他为难,后做了妾室一年余,即便他不曾入院一步,我也不吵不闹,再者对夫人是恭恭敬敬,不争不抢。他心中早对我有愧,我又表现得明事理,不胡搅蛮缠,此时他误入我院,我也不使手段欺瞒他,将其留下,而是明白说出。您说,这世上男子,哪一个见了明事理又处处为其着想的弱势女子能不起怜意,哪一个能看得透这藏在层层绕绕下的心?
公爷见我衣裳微皱,我便立时解释道只是扶他之时蹭到,并无要紧的,他便低头不语似有疚意。我又命人熬解酒汤,又命人去将小厮寻来,一副要将公爷送回正院的模样。公爷见我处处为其打点,并无其他意思,才松了心,让我等解酒汤送来了再喊他起来。没想到,解酒汤未上,等来的就是三位哥儿和姨母了。”
陈老太太听了便喜笑出声,叹道:“果然是顾二娘教出的女儿,这拨动了心可比老婆子那计高明多了,看来老婆子是白操心了。这来日方长的,你还年轻,慢慢来,不出五载就能在这定国公府立住脚跟,老婆子也无甚担忧的了。”
陈老太太哎呀一声才想起来,“既然这边并非一无所获,我也不能让几个哥儿在祠堂里受罪了,我得去瞧瞧。”
☆、当贼来防
陈仲瞻咬了牙受了二十掌棍,行罚的婆子不敢真的用力打,也不敢装样子,打的力度掌握得很是精妙,疼也疼,掌心的红印也让人看得瘆得慌,但却不会真正伤及掌骨。
兄弟三人排排跪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扑哧一声就笑出来。
“二弟你是要干大事的人啊,今日连祖母都敢顶撞了。”陈伯瞬调侃道,“这二十棍子可没白挨。”
陈叔瞩有些担忧,“二哥都被赏了一顿打,我方才拦了祖母,怕不会得挨板子罢?”
“放心罢,祖母那能舍得让你受罪。不过是跪上一会儿,待会祖母气消了,便派人来让我们起来的。”陈伯瞬倒是看得透,此时陈老太太就在院门听着三人说话。
陈仲瞻呼呼地吹着掌心,这才接了陈伯瞬的话,“事急从权,我哪是顶撞,明明是实话,难不成明日父亲醒来,见是在小别院,不会雷霆大怒不成?各自有各自的想法,总不能因着祖母是长辈,我就得弃了我的意,顺着她的意思么?这可不成,属于娘亲的,总得我这个做儿子的守着罢。”
陈伯瞬一个指栗就爆敲下来,痛得陈仲瞻直喊疼,“大哥,可疼着呢!”
“瞧你说的,难道我跟三弟就不是娘的儿子不成,我非说你不对,只是这礼教如此,你总得改变着说话的方式,用委婉的表述将你的意思表达出来,就好比这次你让祖母面上下不来台,代价就是这一顿棍子。我见平日你也处理得也甚是妥当,只今日就有些急躁了。”陈伯瞬拿了世子的礼教来同陈仲瞻说,可陈仲瞻当不得世子,自是少了许多对外应酬,况在沙场惯了,不吃这一套,只能普通事里稍稍圆滑,一到牵扯到父母兄弟,就无法不急于行事了。
“我也就是碰到至亲之事才急躁嘛,我们兄弟三人皆是娘的儿子,现时是我还在,我若不在了,娘就交给你们了。”陈仲瞻知陈伯瞬就此事,要说能说到明日天亮,陈伯瞬自小便是世子身份来教养的,两人身份立场不同,是无法将对方说服的。即说服不了对方,那便不必就此事过分纠缠,一句话就带了过去。
陈伯瞬又是一顿骂,“什么叫不在了?整日练功夫,连话都不会说了!”
陈仲瞻挠了挠头,“那等哪天我求了娘放我去山东,那岂不是不在家了。反正我不在时,你们护着娘就是。”
“这还差不多,话得说整了,这话让娘听见,你怕是又没甚好果子吃了。”
“是是是,全听大哥的。”
陈叔瞩跪得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后脚跟上,趴在膝头,嚷着困。
陈老太太看得心疼,转身出了祠堂,才吩咐身边的姑姑去传话,让大少爷和三少爷回房歇着,又说二少爷不敬长辈,跪满两个时辰才能回。
这结果便是兄弟三人在祠堂跪睡了一夜。
大秦氏一早得了消息,火急火燎地从江府赶了回来,一进祠堂的门,见三个孩子都卷成一团缩睡在蒲团上,立时就眼眶发热。
大秦氏派人给宫里递了口信,说陈叔瞩受了凉,请假一日。
三人确实是受了寒气,喉咙都有些干痒。大秦氏同三人出了祠堂,便吩咐让人下去炖川贝雪梨。
陈伯瞬、陈仲瞻、陈叔瞩三人在大秦氏的前头有说有笑的,似无事发生一般,让大秦氏看得更是难受了。
陈仲瞻回头见大秦氏一副自责的模样,立时扯了兄弟回头同大秦氏说话。
“娘,爹可是醒过来了?”陈叔瞩伸了小手去牵大秦氏,又出声问道。
大秦氏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不知呢,娘一回来就去寻你们了。”又见,到了三兄弟的住处,便吩咐一声,“皆先回去梳洗歇息会儿,醒来了便来正院喝糖水,娘让小厨房给炖着呢。”
三人点头应是,便辞了大秦氏,各自回屋了。
大秦氏在花厅细问了昨夜眼见着事情发生的小厮一番,大概猜出来龙去脉,气得登时就将手中的甜白瓷茶盏往地上砸。
太阳穴气得直发跳,大秦氏挥了挥手让众小厮退下,心里怒火滚滚无法平息,只得支了肘扶额缓气。
不过是一夜不在府中,这老太太就整出这么一出幺蛾子来。这误入小别院谁会信?这一年多了都未曾踏足过一步,就在她不在府中的那夜,那么巧就酩酊大醉误入姨娘的屋了?要不是瞻哥儿发现异常,立时去寻,怕是早让她们得手了。
这事根本就无法摊到台面上说,让大秦氏头疼不已。
陈自应的步子还有点儿飘,但总算是来到了花厅。见大秦氏支了肘闭眼揉着太阳穴,便笑着开口,“甚事让你如此心烦?”
大秦氏听见来人的声音,才掀了眼皮子。望着来人步履飘飘,歪了嘴笑着嫌了一句:“你可算是醒了。”
大秦氏又让人泡了一壶浓茶上来给陈自应,陈自应想起了昨夜佟夏清命人去煮的茭白姜汁解酒汤,又看了浓茶一眼,微皱了眉一饮而毕。
“我昨夜实不该贪杯,现时头昏脑涨得难受得紧。”陈自应晃了晃脑袋,想醒醒神。
“确实不该,你是不知,孩子们为了把你从姨娘的院子里带出来,都跪了一夜祠堂了。”大秦氏呷了一口庐山云雾,慢悠悠地说道。
陈自应听了睁圆了眼,立时发问道,“怎了!”
“娘见你酩酊烂醉,又见他们三拖着拽着你要回正院,心疼你一番折腾,便要留你在姨娘屋里歇,孩子们认为你若是醒着定不愿在别院过夜,遂不听娘的话,一意孤行把你扛了出来。一时惹怒了娘,娘便赏了他们一个不敬之罪,罚了他们跪祠堂。今日大早我得了消息便往回赶,去到祠堂就见三个缩成一团躺在地上,我都快心疼死了。”大秦氏明明怒得不行,却又说得淡淡,可陈自应是知道这是大秦氏极怒之下的压抑。
陈自应听了便解释了一句,“我不过醉了乱闯误入,况且佟姨娘都根本不曾作甚,还派人去寻小厮又让我醒酒归去,娘又来瞎掺和,凑什么热闹。重要的是孩子们没出什么事吧?”
大秦氏听了心里更是窝火,好你个陈自应,才入了小别院不够一个时辰,便急急为佟姨娘说话了,便讽了一句:“是误入还是被设计而入,还无法定夺呢,你倒是好,急急为姨娘撇清关系。”
“瞧你说的,当时我醉的一塌糊涂,若不是得佟姨娘提醒一句,我怎分辨得出究竟身在何处?这人清不清白,我还看不清不成。再说了,依我看,你也不用把佟姨娘当成贼来防,这一年多来,她哪儿不是处处避着你的风头,何曾招摇过。她原就无意于我,只迫于娘,无奈来当个空头妾室,我们也无须像从前那般对她苛刻。”陈自应自以为看得清,拎得清,却不知已入佟姨娘的计。
大秦氏听了陈自应这一番话,怒极反笑,轻轻呵笑一声,“我把她当贼来防?难道不对么?你看看你的心,如今还在么?她就是个贼!我可没说错!”
陈自应拍桌而起,“荒谬!我好好地同你解释,同你分析,你就这般看我!”遂又咬牙抿唇,怒声说道,“你别被自己的嫉妒心理蒙了眼,不是谁都想争着来当我陈自应的妾的。”
“你还不如不分析,不解释,这样至少我听不出你的异心。”,大秦氏一把便又将桌上的杯盏统统用力拂推而下,“你给我滚!”
杯盏散落一地,茶水将地毯染湿,越晕越开,连同陈自应身上的直裰边也晕开一块茶水渍,上面零星挂着几片泡开了的茶叶。
陈自应没有走,两人静静地待在花厅,能听到对方因盛怒而起伏的呼吸声。
大秦氏直盯着陈自应被泼湿的直裰边,等茶叶都落光了,两人才都平静了下来。
陈自应也盯着大秦氏髻上戴着自己送的赤银鎏碧玉石的簪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哀求道:“我们不要再为这种莫须有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再争拗了。”接着又叹了一口气,“方才大家都在气头上,说的话,都是不能作数的,切不可认真。”
陈自应见大秦氏仍低着头也不作声,便俯身扭头去看,怎知却见大秦氏的眼泪打鼻梁划过,一声不吭地流着泪。
陈自应立时蹲了下来,伸了手去擦。
大秦氏这才委屈地将脸靠在陈自应手中,呜咽不清地说:“我这不是怕嘛。”
等陈自应将大秦氏安慰好了,便有人来传三位哥儿已坐下吃川贝雪梨了。
大秦氏连忙拉着陈自应回了屋,自己洗了脸又让陈自应换过一套衣裳,才一同去见。
川贝雪梨还热乎着呢,陈仲瞻一只手垂着不端盅,一只手拿着调羹伸了脖子去吃。大秦氏一进门便过去握过陈仲瞻的手腕,往川贝雪梨的小瓷盅推,“谁教你的单手,伸长了脖子去吃东西。”
不曾想却把陈仲瞻烫得呼呼大叫。
大秦氏吓了一跳,连忙翻过陈仲瞻的手掌来吹,却闻见活血化瘀膏的味,还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深红印子。
大秦氏心痛得颤音都出来了,“怎的一回事?”
陈仲瞻抽回了手,似拨浪鼓一般摆头,出声道,“娘,无事,不打紧的。只是瞧着可怕些,实没有看着疼。”
陈叔瞩在旁怨怨地嘟呶一句,“二哥不过是说了一句‘父亲可歇不惯这儿的床’,祖母让人打了二哥二十掌棍。”
大秦氏听了便控制不住了,儿子为了维护自己却受了罚,疼在儿身,痛在娘心。先前才被劝停的情绪又一涌上头,大秦氏抱着陈仲瞻就是一顿难过,心头真真添了对陈老太太一副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回归江府啦_(:з」∠)_
☆、蟹秋日常
一大早便听说定国公夫人有急事归去了。江府众人心中都稍有些疑惑,但也没有过分在意。
江妩请过安,吃过早膳,便同婠姐儿一并到花房。
江妩前两日便见花夫人晾晒了十几枝“粉玉奴”的芍药根,怎知今日就派上用场了。
花夫人拿了特殊的嫁接刀,将牡丹枝接穗下端的两处对称各斜削了一刀。只开声让两位姐儿认真地先瞧着,便动作利索地开始了牡丹裸根相接。
江妩将每一步都记得认真,花夫人在嫁接牡丹的过程中不发一声,也显得严肃及沉迷其中,唯独婠姐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等花夫人最后将接合之处用麻绳自上而下绑紧,又用稀泥浆封抹了接口,这才算是完成了嫁接的第一步,能不能顺利成活就看这天气成全了。
婠姐儿的丫鬟蓝祝看准了时机才入了花棚,伏在同婠姐儿耳语了几句,便见婠姐儿脸上浮上了欣喜,发问道:“可是真的?”
蓝祝点点头,“府医来把了脉,脉象圆滑如似走珠,说是夫人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婠姐儿笑得合不拢嘴,又听了花夫人安排了几句,鼓捣了一下,一上午便过去了。
才下了学,婠姐儿一刻也停不下来,立时往文氏的屋里赶。
江妩回了院里便将方才花夫人嫁接的每一步拿了纸笔记了下来。
紫蔷在一旁磨墨看得是十分欣慰,近日姐儿是越发的有认真了。
因着江二太太文氏有了身孕,日子尚浅,很是嗜睡,便将上午的讲文课统统改成了练字抄写课,这样的抄写连着大概快一个月,就到回昌平过中秋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