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照顾文氏,马车队伍便行的缓慢,巳初出发到酉初才渐渐闻到木樨坡的甜郁花香。
马车打木樨坡前过,江妩在车里能听见外头嬉嬉笑笑。有孩童的追逐声、妇人的吆喝声、还有风拂过树的沙沙叶声。
此次回昌平,因着江西来了人,江老太太便做主带了李姨娘同行。
江妩一下了马车,就听到抽泣声,遂抬眼望去,便见李继屏身旁站了一个服饰简单的妇人,李姨娘同一名男子对面而站,两人皆低头抹泪。
想来定是李姨娘江西的兄弟亲人罢,等哥儿姐儿全都下了车,江老太爷才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了花厅。
江老太太让丫鬟们看了茶,这才开声介绍道。
“这是屏哥儿的父母亲,前段时间方打江西来,与屏哥儿过个团圆节。哥儿姐儿们叫表叔父就是,怎么说都是一家子人,无须见怪多礼。”
李继屏的母亲提了一个装满了水白色布制小香包的篮子,随着李表叔父一同上前见礼寒暄。
待李表婶到了江妩跟前,从竹篮子里取过最后一个纯布无绣的香包,笑吟吟地递了过来。“表婶无甚好的见面礼能给你们的,这是表婶做得木樨香包,就当是一份心意罢。”
江妩接过后笑着道了谢,等李家夫妇回了客座同旁人聊了起来,江妩才听到如姐儿小小声凑到妤姐儿耳旁说:“这样寒酸的见面礼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呢。怪不得我娘说他们在江西过得艰辛,一宅子老老少少,能出去挣钱的怕是只有两三个人,瞧着现时这般,怕是坐吃山空了。”
妤姐儿瞧了一眼布袋香包,又瞧了一眼身着布衣的李氏夫妇,便小小声地答了一句:“原是如此。”
如姐儿又道:“江西到京城好说歹说都得几个月的脚程,一路上盘缠怕也是使尽了,我瞧这不止是来昌平过团圆节,怕是连新年也一并给过了。”如姐儿一眼瞥见缩在门边的李姨娘,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这姨娘方才当着众人的面就同这破落户亲戚,在门前落泪认亲,生怕人不知他们沾亲带故的。
江妩听了其言,也明白如姐儿此时心里的想法。
如姐儿不受秦氏待见,与钊哥儿相比,两人的待遇可谓是天差地别。钊哥儿怎么也已经挂在了秦氏的名下,而如姐儿到如今还是身份明白的姨娘所生的庶出之女。可这姨娘的娘家也不争气,一见面就拿了自制的纯布香包赠人,不仅没给如姐儿长脸,反倒让如姐儿觉得面上无光。遂不等旁人开口贬低,让自个儿无招架之力,就先开声嫌了这李氏夫妇一番。
李表婶掌了厨房的事几日,现时也只稍稍聊几句,便去灶上看着了。
秦氏去了饭厅摆碗箸,哥儿姐儿们在花厅里各自聊起天来。谁也不曾发现李姨娘偷偷摸摸地绕进了灶房,拉了李表婶出来说起话来。
“嫂子,你同四哥是甚时候来的,路上一切可都还好?爹爹身子如何?这千里迢迢的,你同四哥怎么来了?我原想帮顾着屏哥儿些,先前塞了几两银子给他,他硬是不肯收,后来又原封不动地还了给我。这孩子,真是个心眼实的。”李姨娘拉着李表婶的手,一副掏心窝子说话的模样。
李表婶也听李继屏说过此事,虽未拿其钱财,但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儿感谢李姨娘的相助的。
遂也笑着开口:“你有心了,路上一切还算顺利,就是暑天上路,难免少不了一身大汗。爹身子骨还算健朗,日日抱着幺孙走门串户地顽。我们都快一年不得见着屏哥儿了,实在想得紧,便来瞧瞧。”
正逢灶上婆子来叫,李表婶便只随意与李姨娘聊了几句,立时就离开了。
李姨娘见无法长谈,便回过身子往院里去了。
赶了小半天路的江府众人草草吃过晚膳,便沐浴洗尘,早早歇下了。
次日一早,铖哥儿又同去年一样,央了江老太爷要随李继屏同井时白两人去溪边捉蟹。
蟹秋就是蟹秋,这蟹儿遍地横行的秋日,不吃上鲜美的蟹,倒像是白白浪费了一般。
江妩一来到昌平,性子便又被放松了养。文氏宜困不宜久坐,江老太爷怜惜儿媳,便没有给文氏安排看顾孩子的事儿。今年的花灯便由卫氏来教,想去捉溪蟹的,便由江二老爷江昕带了去。
江妩自是要趁着年纪小,多到外头晃达两圈。妧姐儿见江妩兴兴冲地往江昕那儿去,急急上前要去抱走江妩。
妧姐儿知钊哥儿是要与井时白相约着顽,便有些男女顾忌,又怕江妩肚子随了几个哥儿去了,无人照看着,万一落水或者磕着碰着,那可不得了。遂立时把江妩拦着,不让她去。
江妩自是不愿,假意应了,装着安分,等妧姐儿卸下心防,把江妩放下了地。江妩立时跑入江昕的队伍,要跟着坐马车同去。
妧姐儿甚是无奈,也只得跟着去了。
下了马车,个个斜背了小竹篓,随着最熟悉路的李继屏去了。
“屏哥儿,走慢些,你五表妹的小短腿可要跟不上了。”江昕冲前头走得极快的李继屏嚷了一句。妧姐儿牵着江妩的小手落在最后,江妩想走快些,妧姐儿偏是不让,生怕江妩磕了碰了。
“好。”声音清亮又轻快的声儿被风从前方送来,李继屏果真放缓了脚步。
江妩边走边冲江昕说:“二伯父,都是二姐姐不让我走快些的,我这腿可不短了。”
江昕听了直发笑,“是是是,妩姐儿是被妧姐儿给拖累得才走得如此慢的。”
铖哥儿同李继屏两人走在队伍的前头,钊哥儿同江昕为了顾着后头的两个姐儿,特意落得后些。
六人未见溪流已闻水流声及嬉笑声,个个听了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妧姐姐!”一个俏皮的女声立时就将众人的目光夺了去,井嫣白穿了轻便的衣着,身上也斜挎了一个小背篓。
妧姐儿便挥了挥手以示回应,等众人走近溪边了,井时白也走过来同大家分别见礼。
江昕见个个都兴致颇高,就也不扫兴,只吩咐了注意安全,不可走远之类的话,自个儿寻了块高些又圆滑的石块坐下,便让孩子们去顽了。
井嫣白一得了口信,便拉着妧姐儿说上回的井时白写的刺绣心得之事。所幸妧姐儿未想起要拉住江妩的手,让江妩寻得了时机一举溜了去顽。
去年的木犀坡后的小溪是上游,此处的是平缓下游,溪道更是宽些,水也更浅。但也清澈见底,水下的圆块鹅石大小不一,看得江妩心波一荡,遂就弯腰伸手去摸。
铖哥儿见江妩落了单,便没有跟了李继屏同井时白去。只眼巴巴得瞧着他们两人,站在前头泡在溪中石堆上,低了头拿了小长木钳子去翻,正儿八经地讨论着怎样寻溪蟹。
江妩扭头见铖哥儿,一副又想去顽又在边上守着自己的两难模样,觉得甚是好笑,“大哥哥,你也去罢,我不会有事的,我可不敢下水。”
铖哥儿可不同意,“这不行,我可不放心。”
江妩还想再劝劝,怎知前头传来了噗哒一声落水的声音,水花四溅,蹲着的江妩霎时被溅起的溪水淋了一头。
“屏哥哥!”江妩听到俏皮之声添了担忧,直往前头落水之人去。
作者有话要说: _(:з」∠)_我明明是个想写日常的女娃子啊...怎一写到日常就卡得飞起?可恨的人那几章我写的飞快。。。迷醉了。。。我写的可能是假日常。。。
☆、你这冤家
江妩抬了袖子去擦眼周的水珠,又听见李继屏哈哈地爽朗笑声,直说着:“无事,无事。”
江妩睁了眼望去,见李继屏连鞋带袜站落在水中,脸上挂着笑,同各位解释道:“方才踩到青苔上了,一不小心才滑了脚。”
井嫣白顺着石块路线往井时白和李继屏的方向去,井时白伸了手拉了李继屏上来,大家嘴角都挂着嬉嬉闹闹的笑意,这一脚滑,给捉溪蟹添了不少自然趣意。
井嫣白混入了李继屏与井时白的捉蟹小队,妧姐儿落了单,立时就来寻江妩了。
这下可好,铖哥儿功成身退,等到妧姐儿来了,便歪了歪斜挎小篓,拉了钊哥儿去学捉蟹。
一下子便听到那头传来小呼声,看来的捉到了的模样。
江妩同妧姐儿寻了个凉爽的地儿,解了斜挎着的小竹篓,方想坐下感受郊外气息,井时白就踩着石子小跑过来了。
“二姑娘。”
妧姐儿听了声便回身,还未等妧姐儿开口,井时白便伸了小篓掀了盖,抢先说道:“这是溪蟹,你看看有甚不同的?”
妧姐儿稍稍伸了脑袋去看,便见一只青壳蟹横了爪子沿着竹篓内侧爬来爬去,很是有活力。妧姐儿就喃喃了一句,“还是平日瞧见的红壳更要好看些。”
井时白听了笑着将竹盖子扣上,说道:“这蟹下锅蒸了也一样会变好看的,不仅好看,还好吃。方才屏哥儿教了我怎样找蟹捉蟹。”井时白说着又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出门前我同我娘吹嘘了要拾两篓子蟹回去给她尝尝,但你瞧嫣白那模样,怕是无心帮我了。二姑娘。”
妧姐儿被点了名,有些懵地抬了首,极快地就应了一声:“啊?”
井时白满脸诚恳,语气真挚恳求,“不如你帮帮我罢?”
“可我不会啊。”妧姐儿答得倒是实话。
“我可以教你,二姑娘,拜托了,只有我一个,肯定是无法交差的。”
妧姐儿扭了头往井嫣白那处看去,见井嫣白正同李继屏聊得起劲,丝毫无要帮着捉蟹的模样,又看见井时白眼里的请求之意,又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点点头,表示同意。
江妩一个箭步就冲到妧姐儿跟前,张开了双臂拦着妧姐儿,又挑井时白的刺,“做不到就别说出来,你说了大话,怎能让个女子同你担着呢。大家都说你聪明,那你便寻了个聪明的法子解决,别想让我二姐姐陪你拾蟹,这传了出去,我二姐姐的闺誉还能要么?”
井时白隐约能察觉到江妩三番两次对自己的恶意,但他并不能理解这恶意从何而起。何况江妩不过是个几岁的娃娃,倒也不必把其意当真,遂也只当做江妩性子如此,自己一同对待便是。
井时白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江妩的脑袋瓜子,“我可不聪明,除了你二姐姐,我想不到其他人能帮我了。”又老神在在地看了妧姐儿一眼,“以我同你二姐姐的这份交情,可不会影响你二姐姐的闺誉,你放心好了。”
江妩等井时白挪开了手,便一个劲儿地轻拍着自个儿的脑门,好似井时白手里沾了甚脏东西,黏在了江妩脑门一般。
江妩又一次被井时白噎得无话可说,只“你……”便没了下文。
妧姐儿好似隐约察觉到些两人交谈中的刀光剑影,便连忙阻了江妩,不让江妩再胡乱说话。
妧姐儿取过小竹篓背上,便拉着江妩到各方视线可见之处,就语重心长地嘱咐了江妩几句,随后跟着井时白往侧东前方去了。
井时白先行了半步,妧姐儿随其后,两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山溪石旁。井时白让妧姐儿先等在一旁,自个儿先探了路,见有石块松了,也先蹲下来放正了,才回头让妧姐儿走。
江妩蹲在岸边拿了枯木枝在玩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右边嬉笑的两人,心中疑虑渐生。
这井时白这幅模样分明就是要好好同妧姐儿相处,那前世那般究竟为甚?是甚让井时白不顾师生之情义,宁受江府及木樨坡人唾骂,也要退了这门亲。江妩一直觉得井时白过河拆桥,得了功名却不认这门亲,但井时白此时怎么瞧都不是会退亲的模样,难道前世其中退亲一事有蹊跷么?
因着有了定亲信物,江妩倒是少了许多担忧,沉下心来想了好一会,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些什么,当初那事儿怎会发展到那一步。
这边溪水清澈,孩童嬉闹,好一片自然秀丽。老宅那头,一片安静认真,个个都沉浸在花灯手作中。
如姐儿见李姨娘偷偷摸摸地倚在院门往里瞧,便借口更衣,出了院门。
如姐儿把李姨娘拉着拐了好几个弯,寻了个僻静少人之所,才开声问道:“娘来此作甚?”
李姨娘伸手一把盖住如姐儿的嘴,“这是在外头,让你改改你偏不听,要让旁人听了去,在太太跟前嚼口舌,你往后还有好日子过么?”
如姐儿将李姨娘的手拿开,“姨娘也知这是在外头,您不在院子里待着,四处出来晃悠作甚?”
李姨娘退后一步便问:“妧姐儿、妩姐儿去哪儿了?我方才瞧着怎不见人?”
“二姐姐陪着五妹妹去捉蟹了。”如姐儿回了一句。
“怎这般大胆?老太爷也允么?”
“祖父命二叔父带着他们去的,铖哥儿,钊哥儿也去了。又不是甚大事,去年他们还不是出府去采木樨了。”
李姨娘上下打量了一番如姐儿,开口问道:“你怎不去?妧姐儿都跟铖哥儿去了,你怎不也跟着钊哥儿去?整日窝在府里,还呆不够么?不出去,谁能识得你?”
如姐儿听了这就不同意了,虽她时常与妧姐儿攀比,但都是她自个儿的行为,此时自己的娘亲开口闭口就让自己学着旁人,这实在是让如姐儿听了心里有气。
“二姐姐是陪着五妹妹去了,再说了,即便二姐姐是自个儿要去的,我又为甚要跟着去?我就想着做花灯,你是不知,去年儿二婶都说我做的花灯是最好的呢,我为甚要出去四周跑。况且我要旁人识得我作甚,我个姑娘家,岂是能随意抛头露面的。”
李姨娘见如姐儿越说越大声,连忙拿手示意,让其小声些,莫引了旁人过来。
接着又开声驳了如姐儿道:“不过是让你多与些人结交,那能是抛头露面呢?况且不是还有二老爷在么?这妧姐儿能去的,你去怎就是抛头露面了?”
如姐儿见李姨娘又扯到妧姐儿,时下便有些不耐,“二姐姐是二姐姐,我是我,井家二少爷与二姐姐定了亲,自然不算抛头露面见外男,我如今可都九岁了,已是要守男女大防的年纪了,这怎么好在往外头跑。况且我也不想去,我都同您说了,我花灯做的好,我愿意做花灯。您怎就一个劲儿地想让我出去呢?”
李姨娘凑近如姐儿走近了一步,“姨娘还不是操心你的婚事?婠姐儿明年便外嫁了,妧姐儿这也订了亲,江府的姑娘排下来便轮到你这三姑娘了,但你瞧着,太太处没有动静是正常,但连老太太也没有动作,这,你让我怎么能不急。”
“娘!你说什么呢!这话当着我面说,合适么?”如姐儿忽而拔高了声儿,看来是受了李姨娘的言辞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