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姨娘连忙上前捂了捂如姐儿的嘴,“你这冤家,喊这般大声,是想引来人不成?”
如姐儿扭头撇开李姨娘的手,“您这话哪能是同我商量的?我如今才几岁?你急甚?再说了,即便是再急,也没有与我商量的道理啊。”
李姨娘啧啧两声,“你可别忘了,妧姐儿便是去年定的亲,去年的春日宴,我即便没去,也知道老太太是怎么在宴会上捧她的。你也到了妧姐儿当时的年纪,今年春日宴,你还不是照旧陪着来客,老太太身边还是妧姐儿服侍,哪有让你出风头的模样?”说罢,李姨娘又觉得不足,再添了一句,“若是老太太有意帮你寻着人家,我又何须上蹿下跳的。我一个姨娘,也无甚能帮着你的,若不是见着无人在意,我也不会如此心急。”
如姐儿原没多想,这妧姐儿在老太太身边服侍也见得惯了,现时被李姨娘一点,才知还有这一层抬举之意。
如姐儿低头思忖了片刻,才语调平平地道:“那也无须着急,不过才九岁,我听着旁人家都是十二三岁才定的亲,连大姐姐都是十三岁才定的亲,二姐姐这算是早的了,我才不须这般急呢。”
“定亲是不急,但人面儿还要广啊,况且以你娘的出身,累你背负这庶女这一名头,婚配更是不易了。有权有势的人家看不起庶出之女,若要真嫁过去,还不是当妾室的命。姨娘我要受这种罪一辈子了,你不过是从我肚里出世,又未曾做错过甚,为何要遭这份罪。这第二条路便是嫁个普通的人家,当个正室,也能理直气壮的。
自然这普通的人家也不是说乱挑乱选,随意一个屋里不乱的都可以嫁。”李姨娘说到此,便伸了手摸了摸如姐儿的鬓发。
如姐儿听了有些动摇,觉得李姨娘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又接着开声说道:“姨娘这头选了个知根知底的人家,人家那头又凭什么选咱们呢?你若不从小同那家的孩子多见见面,多聊些话,往后人家年纪长了,要定亲了,又怎会想起你这么一个人。尽管姨娘可以一说,但哪有十拿九稳的事啊。”
如姐儿越听越觉得奇怪,遂而打断了李姨娘的话,发问道:“娘,您这打的是哪一家的主意?”
☆、挟恩图报
李姨娘轻咳了几声,颇有避而不答的意味。如姐儿心下又肯定了几分,急于确认,上前拉着李姨娘的手,说道:“您倒是说啊?”
李姨娘挣开如姐儿的手,背过身去,“这有甚好说的,你方才不是让我莫要同你商量么?”
“您这般含糊作甚?”如姐儿又想了想李姨娘今日的举动,又费尽心思地劝自个儿遂妧姐儿外出,脑中浮上一个大胆的想法,“该不会是……”
如姐儿又窜到李姨娘跟前,开声怒骂,“都让您不要另有所图了!我就知道,当初您让我送银子的事不会这么简单!您该不会以为拿个几两银子送人,人就会感恩到卖了自个儿不成?”
如姐儿气的来回走,“胡闹!莫说我比李家表弟大,这事不可能成!就他们那家子,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您图个甚?是想要把我的嫁妆赔进去,给您的哥哥养老不成?!哪有您这样埋汰自家女儿的,大姐姐能嫁个庶吉士,二姐姐定了个读书厉害的昌平名门少爷,你却让我去同个穷酸人家的小子多见见面。”
李姨娘这就听不下去了,“什么穷酸人家,再怎么说,也是你姨娘的娘家人。”
“就是穷酸人家,连见面礼都拿不出手的人家,您是想拿我的嫁妆去补贴他们家么?娘家人又如何?您在府中这些年,他们可曾管过您什么。当人妾室的,哪还有什么娘家人。若不是祖母,这回您是见也不得见呢!要是不让见还好,省得您这般上下折腾。”
如姐儿说得字字戳心,左一句穷酸人家,右一句妾室,听得李姨娘怒火直烧,反手就是一巴掌过去,“你个没良心的!”
如姐儿就是瞧着李姨娘说的,待李姨娘一有所动,立时就退后了好几步,正好躲过李姨娘一扇过来的嘴巴子。
“您好大的胆子!还敢动手?姨娘!您可别忘了您的身份!”如姐儿惊怒李姨娘会动手,气的发抖。
李姨娘愣了片刻,立时悔恨地给了自个儿几个嘴巴子,响得很,“如姐儿,姨娘不是故意的,姨娘是气急了,你是我所生,却一口一个妾室,一口一个嫌李家,我……”
李姨娘又接着用力地赏了自己几个嘴巴子,如姐儿听见其声就知痛,心下不忍,立时上前去阻,拦着不让李姨娘再自打耳光。
李姨娘呜咽着才将话说完:“姨娘又何尝不想有个得力的娘家,这样不单姨娘的日子好过些,也无人敢往低了看你。但这出身我们都无法选择,姨娘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你不同,若无人帮着你寻一门好亲事,那姨娘也不能不管啊。屏哥儿怎么也是个读书人,做官的几率也大些,又是知根知底的。现时是穷些,但也没甚不好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他总会记得我们的恩情的。”
如姐儿听到前两句时还眼儿湿湿,后来一听到又说到李家,登时就松开了拦着李姨娘的手,“姨娘,读书人又如何,谁说就铁定能当官儿了,不说负心多是读书人,就您这想得是挟恩图报,就不可能有真感情,哪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这事儿您不用再想了,若被我发现您还暗地里做些甚事,我就将今日您要打我一事报给祖母,让她禁您足,看您还四处晃悠瞎说话不?”
李姨娘捏着帕子气得一甩,“你这孩子!怎就想不通呢!”
如姐儿直了腰杆挺了胸脯,“我才不要嫁给穷酸人家,就算不是官家公子哥,至少也得跟二姐姐那样。”
“你……”李姨娘气的直摁太阳穴。
如姐儿背了手又警告了一句,“您最好就别再折腾了,不然就等着禁足罢!”说完话,便留下李姨娘一人,独自回了院子,扎起了花灯。
李姨娘回了后院自个儿端了盆去打了水,回屋的路上正巧遇见李表婶黄氏,便低了头随意寒暄了两句,就想离开。
李黄氏见李姨娘躲躲闪闪,似有意不让人瞧着脸一般,便伸了头细细瞧去。
“姨娘,你这是怎了,脸上怎一块红印子。”李黄氏见了略有些担心,因着李姨娘是自个丈夫的亲妹子,昨夜才被说着要多同李姨娘亲近交流,今个儿就见李姨娘似受了委屈。
“无事,无事。”李姨娘原真想躲着,但转念一想,见时机甚好,忽而垮了脸,一副要哭的模样。
李黄氏一下子便惊了起来,立时将李姨娘手中盛了水的木盆子拿了过来,扶着李姨娘快步走回了其屋子。
“这是怎了?莫非江大奶奶还欺负你不成?这我们还在呢,就敢如此对你,岂不是辱我李家!”李黄氏沾湿了帕子又缴了半干,递过去给李姨娘。
李姨娘听了,连连摆头,立时否了去:“不不不,这是我这个儿掴的,与旁人无关。”
李黄氏更是觉得满头雾水,“什么?”
李姨娘这会儿垮了脸又摆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支支吾吾道:“这,事儿是这样的。妧姐儿去年就定了人家,如姐儿只比妧姐儿小一个年头。嫂子,但你瞧瞧,如姐儿那样不比妧姐儿好,就因着是庶出,太太也无心相帮。”
李姨娘说着又动手往脸上扇,李黄氏见了连忙拦住,又听李姨娘哀叹道:“都是我累了她!这都怪我!”
李黄氏疑惑地开口,“哪你这脸上的红印子?”
“我愧对如姐儿,这红印子都是我自个儿掴的,如姐儿孝顺,若不是她拦着,怕是我这脸明儿真见不得人了。”
李黄氏劝慰着:“你何须如此?这那能怪你,你生她时,何不是打鬼门关走了一遭,半条命都搭进去了,这又容易不成?
况且这每个人都生来有定数,她能当府里的姑娘无忧无虑地过了这些年,已是天赐的福分了。这世间多的是更艰难之辈,就拿丫鬟来说,才五六岁便被家里人几两卖了给人牙子,人牙子又卖了进府里当差,终日当下人被呼来喝去的,日子可没那么好过。
再说了,你也别拿你自个儿的想法去揣摩她。你觉得累了她,她岂又会这般想。她这些年受的文学教养熏陶又不是假的,自不会嫌你。她若是怪你,还会拦着你自掴不成?你也想得过偏了些。”
李姨娘听了,也微微点头,“嫂子说的不无道理,我那是也是心慌了,疚意浓才这般。”
“这会儿想通了便好。多敷敷脸,打的这般用力,这红印子也不是何时才消呢。”李黄氏又取过李姨娘的帕子,帮李姨娘去换过一条。
“无事,我不出去走动便是。”李姨娘又扭了头跟随着李黄氏的身影,似是羡慕地说道:“这还是屏哥儿好,不让人操心。等再大些,上门说亲的媒人怕是要踏平了门槛了。”
李黄氏手中一顿,脸上浮了一层若有所思,好片刻拧干了帕子,回过头来,笑着掀了过去:“以后的事以后说,现时还是个毛头小子满山跑呢。”
李姨娘见李黄氏并无想谈下去之意,也是呵呵干笑几声,接过帕子,敷了脸。
“这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去灶上瞅瞅午膳做得怎样了,不用送了,你先歇着罢。”李黄氏立时寻了由头出了李姨娘的屋,生怕李姨娘提及李继屏婚配甚的。
江妩双眼直观察着捉蟹的两人,终于等到江昕来唤,立时兴高采烈地蹦着跳着喊妧姐儿回去。
午膳用毕,歇息了一会儿,早上去捉蟹的孩子,都得回来动手做简易的花灯,为明日中秋花灯夜做准备。
李黄氏等了好半天,直到夜里,才等到自己的丈夫回来。
江府老宅已用毕晚膳,幸而李黄氏留了些饭菜给李表叔,这会儿在自个儿屋里正扒拉着饭呢。
李黄氏怕李姨娘走自己丈夫的路子,遂先把话说开了,让李表叔心里有个底。
“今个儿你六妹同我稍提了提如姐儿的婚事,我先同你说啊,这事可不是我们能管的,她若同你说些甚,你必须得来同我商量过,否则,不论你是答应了甚,我都是不同意的。”
李表叔咽下了口中的饭,喝了口茶,不解的说道:“瞧你这话,如姐儿的婚事能关我们甚事?这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我们也只能管屏哥儿啊,怎能插手到人家府里去。”
“你知道便好。你六妹今个儿原先是同我哭诉如姐儿的婚事,后又还半点不搭杆地扯到屏哥儿头上,我实不放心,倘若她同你提了这么个意,万万不可应话,想办法扯开了去是最好的。”李黄氏坐在李表叔身旁,将今日之事及顾虑皆说了出来。
李表叔轻咳了几声,难以置信道:“这怎可能,你莫多想了。”
“最好是不可能,这江府多得是姑娘,嫡女也罢了,同是庶女,就连妤姐儿在府中的待遇也好过如姐儿。等熬上十年,屏哥儿考上举人,又过几年中举得了官身,要怎样好的亲事没有。”李黄氏倒是看不上如姐儿。
“这世事哪说得准,我瞧着六妹也是多问了一句,你倒是想多了。”李表叔又夹了一口菜送了饭。
李黄氏啧啧道:“我宁愿想多也不想少,小心驶得万年船,我提你的那一句,你可别忘了,无论是谁,这屏哥儿的亲事皆不可随口就应了。”
如姐儿与李黄氏互相都瞧不上对方,唯得李姨娘在其中瞎掺和。
☆、万事顺意
搭了香案,拜了月。
哥儿姐儿们便提着花灯就顽去了,路上都笼了一层丹桂香。各式的花灯荧荧亮亮,提在手中照得这团圆夜一片热趣。
江妩昨日下午跟着妧姐儿学做了孔明灯,两人手里拿着不亮的灯走着。几个哥儿的小跑声后头传来,铖哥儿喘着气道:“去年的那块空地,李表叔在那儿搭了大的瓦子塔,比去年的要壮观多了。姐儿们怕是未得见火光初燃起来的场景罢,不若我们走快几步,一同去看罢。”
李继屏跟在后头出了来,“不急不急,走路还是看着路些,我爹说等我们去了才点火呢。”
如姐儿原先拉同着妤姐儿走在江妩的后头,听到李继屏的声在背后响起,立时就拉着妤姐儿扯了话题,越过江妩,走到前面去了。
大家想去年小瓦子塔的通火明亮,皆有些兴致,虽口上应着“不急”,但脚下的步子还是加快了些。
众人走得近了,李继屏立时冲到自家爹爹跟前,众人在安全的地界站定了,就见李表叔开始了动作。
李表叔将身旁一桶又一桶的燃油自上而下从塔顶淋了个遍,举了火把离了一臂的距离,伸臂去点。火龙一蹿一蔓,红色一瞬便爬上了塔顶,下一瞬也布满塔身,瓦子原就烧通红,此时明火与透红相映交织,立时映亮一方天地。
江妩看得出奇,拉着妧姐儿越走越近。四周的灯流渐渐汇聚,灯下聚集了许多提着花灯的孩童,将此处映成最亮之处。江妩瞧见拨开人群往这边来的井府一行人,立时拖着妧姐儿往暗处去了。
江妩小短腿小胖身一颠一颠的跑了起来,背着光向稍暗处跑去,心里涌出一股松懈的喜意。妧姐儿怕江妩摔着了,嘴上直喊着“慢些,慢些”。
这方天地与那头灯明如昼不同,她们背着那头透过来的光,面向夜色,能看见零星几盏孔明灯飘上夜空,更远一些的,便分不清了,不知是星,还是灯。
妧姐儿见江妩迫不及待要放了,便先帮着江妩吹了火折子,点了灯。
孔明灯的灯芯一燃,火苗儿噌噌地烧,江妩觉着孔明灯舒展开了,不那么皱了,才转过头来对妧姐儿嘻嘻地笑。
妧姐儿便提醒一句,“等觉着灯要往上飘了,你就松手。”
江妩应是,妧姐儿就便让身边的嬷嬷帮着竖灯纸,自个儿也点了灯。
江妩隐隐觉着灯有往上的拉力,便开声同妧姐儿笑着说:“二姐姐,我的孔明灯要飞啦!”话说完,便缓缓松了手。
写着歪歪扭扭的“万事顺意”四个大字的孔明灯从江妩手中放飞,盈盈地缓缓上飘,往天幕飞去。
江妩这头完成了,便往妧姐儿这方瞧,只见妧姐儿的灯上一字也无,干净得很。
“二姐姐,这上头为甚不写心愿呢。”江妩看了看慢慢鼓了起的孔明灯,又扭头望着妧姐儿。
“去年已许过一回愿了,总不能今年还写个一样的罢。神明见了,怕是会烦了我。”妧姐儿觉着时机差不多了,便缓缓松了手,放孔明灯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