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姐去年写了甚?”江妩的眼神也跟着妧姐儿的孔明灯去了。
“愿祖母身子康健。”妧姐儿语气诚挚,眼神也不离孔明灯。
一远一近,一小一大,四周稀稀拉拉、不远不近地站了几堆人,低声细语,衬得这夜又神圣又宁静。两人的孔明灯越来越远,后头由远及近地传来步子声,将两位姐儿的片刻宁静破了去。
江妩回头一瞧,竟是钊哥儿匆忙赶来。
“二姐姐,祖母正找你呢。”
妧姐儿听了便往前站了一步,“怎了?祖母那边发生了甚?”
钊哥儿摆了摆头,喘了一口气,“无事,只是叫你过去见客,我瞧着是井家的人,想必是邀你过去一见罢。”
妧姐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可把我吓坏了。”又回头望了一眼已至天边的孔明灯,便接着道:“行,我这就随你去。”
话毕,便拉着江妩一同去了。
江老太太同井老太太两人眉开眼笑地瞧着妧姐儿缓缓走近。
等妧姐儿几人行了礼,井老太太便伸手过去拉妧姐儿,嘴角含笑地邀道:“明日妧姐儿来府中吃酒罢。去年时白跟嫣白一起泡的梅子酒,现时拿出来喝,正是时候。”
妧姐儿抬首望了江老太太一眼,见江老太太点头,这才应好。
井老太太将妧姐儿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是个听话的孩子呢。”便笑着拍了拍妧姐儿的手背。
江妩听着井老太太与妧姐儿之间一问一答,来回聊得十分很是融洽,这才放心。
钊哥儿将人领到了,便去顽了。江妩四周望了望,这才发现井嫣白并不在此,妧姐儿时而抛了话给江老太太,时而逗了井老太太笑,在两个长辈之间,应酬得是游刃有余。
江妩躲着打了几个哈欠,又无趣地听了半个时辰,两个府上的哥儿姐儿才从四方聚了过来。所幸井时白并不像去年之时口无遮拦,出言孟浪。双方寒暄了几句,便散场了。
妧姐儿见江妩偷偷地打了哈欠,眼角红红潋着水光,就知其定是困乏了,便弯腰把江妩抱了起来,跟在江老太太身后往老宅走。
江妩迷迷糊糊落入另一个怀抱,这才悠悠转醒。一睁眼瞧着是紫蔷,便四周围转头去瞧,继而含糊地问:“二姐姐呢?”
“二姑娘方才送了姑娘回来,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便来传了,这会二姑娘怕是过去了。”江妩听了就嗯了一声,便让紫蔷服侍着沐浴了。
一大清早众人吃过了桂花糕,该念书的便去念书了。
江老太爷同卫氏说了铖哥儿回江府学堂念书之事,卫氏听了,自是点头赞同。莫说这江大老爷江旷,就是江老太爷教出来的翰林院之仕,这江三老爷江晔,也在这学堂刻苦攻读了好几年,才得中进士,此时江老太爷一开口,那铖哥儿必是要回的,这前程,可不能马虎。
江老太太派人拾了些礼品,让卫氏一同过井府一趟。
江老太太此番却不让江妩跟随了,好似怕江妩缠着妧姐儿,累妧姐儿无法同夫人们说话一般。
江妩端了个小杌子坐在院里听隔院的朗读声,心下有些空荡荡的。婠姐儿回院里做出嫁用的针线活去了,如姐儿也去帮着做一些简单的活计,妤姐儿年纪小,更喜欢识文学字,等隔院的声儿停了下来,也回院里抄抄写写了。
江妩想起花夫人侍弄花草的模样,忽觉有事可做,立时去了花园。江妩取了花剪子,按着平日花夫人教的,把一些枯枝残叶都修了修,该浇水的,也动手去浇,还取了些枝条来练着嫁接呢。
一个上午过去的快,妧姐儿直到江妩午歇起了方回。
“二姐姐,你都去作甚了!为甚祖母不让我跟着?你是不知,个个都有事做,偏剩我一个无聊得很。”江妩同妧姐儿抱怨着道。
妧姐儿打着哈欠,摆了摆手,“你让我歇会罢。”妧姐儿说着便走进卧房,江妩也跟了进去。
妧姐儿换了一身衣,除了鞋袜,立时就仰卧在铺了锦被的炕上,舒服地呼着气。
江妩这才等到妧姐儿回来,可不会轻易放过妧姐儿,三下五除二也除了鞋袜跟着上了炕。
妧姐儿察觉到身旁的动静,很是无奈,“你怎的又来了。”
江妩无赖地嘿嘿直笑,就蹭到妧姐儿身旁躺下,“二姐姐,今日你都去作甚了呀?”
妧姐儿呼了一口气,“就陪着大家伙吃酒了。”
“光吃酒怎会累成这样?”江妩满脸不信。
“光吃酒是不会,但这就一吃,就吃到方才呀。”妧姐儿眯着眼,感叹一句,“这应酬可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啊。”
江妩吃了一惊,“怎这般久?那你也未曾午歇么?”
妧姐儿嗯了一声,“井老太太说了井大少爷年后成亲一事,还邀了祖母倒是去吃酒呢。”
“井周白么?”
“嗯。”
“原是如此。”江妩说完便起了身,“那我也不吵着你了,你快歇会儿罢。”就识趣地离了屋。
江妩对井大少爷所娶何人并不在意,虽说此人是妧姐儿名义上的妯娌,但妧姐儿这婚事,成不成,还未有个定数呢。江妩走着便见如姐儿拉了李姨娘到前头的墙根。
“我不是让你莫要再打他们家的主意了吗?你怎不停歇,日日去寻?你是见我不敢告状吗?”如姐儿大声地连吼了几句,尾音渐渐被捂低了去。
江妩一听便知不是自个儿该听的话,立时扭身往回走,到妧姐儿屋前取了小杌子坐,隔得远远的,也听不到那头如姐儿发脾气的声。
李姨娘见如姐儿不再开声,这才把手放了下来。
“你就不能小声点,生怕没人听见不是?”
如姐儿气的发鼓,“你就听我的罢,莫要为了个穷酸人家降低了自个儿的身份。你日日去,日日提,人家若有半点意头,早就同你开声了,你也不瞧瞧,这偌大的江府,这表婶真想要让屏哥儿娶个江府的姑娘,难道她又会想要娶我这么个妾生的!”
李姨娘厉声怒呵道,“胡说!她倒是敢肖想!”
☆、一无所知
铖哥儿没有随大家回京,卫氏回府为铖哥儿打点了衣物书卷的箱笼,就遣人送回昌平去了。
重阳过后,姚渡钗大师也只是时不时指点两个小的姐儿一两句,妧姐儿、如姐儿已经开始帮着婠姐儿绣嫁妆了。
牡丹的种植也是从这时开始,天时正洽,花夫人便带着婠姐儿与江妩两人挑选花株,真正开始教授两人嫁接牡丹的手法。
日子飞快地流逝,过了寒衣节又进了腊月。
文氏的小腹已鼓了起来,婠姐儿三番几次邀江妩去看,江妩推脱不过,才去了一回。
江妩跟着婠姐儿进了二房院子,便见文氏捻着酸梅子一口一个,妧姐儿、如姐儿、妤姐儿三人也随后也进了门。
婠姐儿笑了笑又侃了江妩一句,“我邀了五妹妹好几次,她都不敢来。”
文氏笑着招了江妩过去,“有何不敢来的?来。”文氏拉了江妩的小手,轻轻地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江妩手有些发颤,隔着衣裳都能感受到文氏腹中传来的热度,里面有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这让江妩想起曾经在她腹中缓慢生长,又未得出世的孩儿,还有那带着温度的血腥味。
江妩哆哆嗦嗦地收回了手立时躲到妧姐儿身后去了。
妧姐儿笑着帮江妩开脱:“五妹妹定是觉得神奇,要夺了她老幺之位的弟弟现时还藏在二伯母腹中呢。”
这话说得巧妙,既帮了江妩解了围,又说了文氏腹中是个男胎,让双方都听得开心。
江昕蹬蹬蹬急匆匆地端着一碟桔子进来,低着挑了一个好看的,“夫人,你瞧着我给你寻了什么来。”
怎知一抬头,好几个姐儿个个都睁圆了双目瞧来,让江昕好一阵尴尬。
江昕嬉笑着剥了一个桔子递了给文氏,便解释道:“近日老爱吃酸的,旁的她都吃不下。”
文氏皱着眉头吃了一片又一片,嘴上却嫌着:“这怎一点都不酸的。”又递了一片到江昕口中。
江昕吃了一口,酸得脸都垮了,扁着嘴,“这都酸得掉牙了,不行,你还是别吃了。”作势要端走桔子。
文氏急的把碟子往回拉,姐儿们在一旁看得笑到不行。
婠姐儿让端了一碟子切好的苹果上来,姐儿们围着坐,聊起明年婠姐儿就要及笄的事儿来了。
江妩记得文氏这一胎是能稳妥生下来的,江妩之所以次次找了机会推脱不来,只是怕自己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坎。如今可见,当时生产的场景跟疼痛还牢牢地印在江妩心里,那种孤寂与冷清随着上元节那夜的花炮,一声一声地敲进江妩的脑里,至今快两年了,仍未消去。
江妩低了头咬着苹果块,对比着江昕对文氏的好,想起自个儿那时无人管无人顾,胸腔里翻滚着止不住的心酸。
直到夜里孔妈妈哄着自个儿喝了暖乎乎的羊□□,这才将将恢复了过来。
花夫人把越冬的杜丹都减去的枯叶枯枝,施了肥盖上了稻草,这才回了老家过年。
江老太爷今年便是一人,带着仆从及井家送上门的年礼打昌平回了京,李继屏一家子留在了昌平老宅,帮着守屋过年。府里姐儿的课也都停了,江妩日日都去花房瞧越冬的牡丹,一松闲下来,吃得多了,脸蛋儿又圆了些。
自家爹爹送来了信及腊八礼及年礼,这一算,江晔也到任上两年了。江晔的来信大多是讲当地风情地貌及报平安,杨姨娘给妤姐儿的信才是抱怨后宅之事。
妤姐儿摊了信给江妩看,无奈开声道:“我实不知怎回信好了。你瞧瞧,姨娘这都说了啥,这同我说,合适么。”
江妩拿了信起来看,越看下去眉头越是发皱。
杨姨娘抱怨得也太没轻没重不顾忌了,连江晔独宠贵妾一事都事无巨细地抱怨于纸上,整整三页纸,都是说些勾心斗角地狠话,戾气重得很。
“四姐姐好好安慰几句,便直接些同姨娘说就是,让她莫要在你跟前说些不适宜的话。”江妩把信还了回去。
“嗯,我还是好好劝劝她莫要同人斗法,一不小心就把自个儿给搭了进去。”
妤姐儿磨磨蹭蹭回了信,等年过了那仆人才从江府出发,往江晔任上去了。
这年过得跟往年一样热闹,江妩初二穿了新衣,同妧姐儿、妤姐儿在舅舅家待了片刻,用了午膳,便急急回了府,期间只见礼时同卫老太太和卫善夕说了一两句,就再也未搭过两人的话。
一日又一日的,便到了江妩又长一岁的日子。吃过长寿面,去同卫氏请安,不料竟撞见前来送枇杷的卯晓。
“夫人,这枇杷是今年的早枇杷,天儿冷,果子熟的晚些。等二月上旬,庄子上便处处都是金灿灿的果子,甚是赏心悦目。对了,那孩子已快满两岁了,要不您今年领着哥儿姐儿们去庄子上顽,也好让孩子看您一眼,记着您的恩情。”
卯晓的一番话,勾起了江妩的好奇。
孩子?庄子?恩情?这怎么跟娘亲有关?
卫氏原就没在意甚恩情不恩情的,才微摇了摇头,想要开声否了。门外的江妩蹬蹬蹬地冲了进来,“娘亲!我们去庄子上顽顽罢!我还未得去过呢!”
江妩不等卫氏说话,便立时蹭到卫氏身旁,撒娇着要去庄子。
卯晓又在一旁也帮着说话,卫氏见江妩平日也未提过甚要求,且孩子们也未得去过自己的果树庄子,思忖了片刻,就点头答应了。妧姐儿得了消息,脸上挂了不信的表情,等真过了半个多月,坐上了去庄子的马车,这才感叹了一句:“这可真难得。”
铖哥儿已随着江老太爷回来昌平念书,此番同行的只有妧姐儿、妤姐儿、钰哥儿、江妩三房几个。
这条道还是前世将及笄的前一年浴佛节来过,江妩与哥儿姐儿们同坐一车,偷偷掀了帘子往外看。外头绿意渐浓,这新的一年又翻了过去,风儿送来了绿草的清香,马蹄踏踏,半个多时辰,便到了卫氏的果树庄子。
这果树庄子看样是打理了一番,应是卯晓事先说过了。
庄头携了庄子里的众人前来迎接,卯晓手里抱着一个小娃子,上前行礼。
江妩眼睛直盯着小娃子不放,卫氏同庄头吩咐了几句,便让人都散了。这次卫氏让哥儿姐儿都带上两三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毕竟不是在府中,还是要派多些人看顾着。
卯晓见了个个身边丫鬟婆子三两个,心下有些慌乱,眼神不定地四处瞟。
江妩对卯晓怀中孩子的来历更为好奇,哥儿姐儿个个提了小篮子要跟着去后山的果林,江妩却留下来探卫氏的话。
卯晓抱着小娃子随卫氏与江妩身后进了屋,待卫氏坐了下来,卯晓就抱着孩子给卫氏磕头。
卫氏见卯晓这番大阵仗,立时让金栀扶了卯晓起来,卯晓却是不动,开口便求:“夫人,您福泽深厚,命缘是一等一的好,这孩子出生自今还未取过名字,奴婢斗胆,想请夫人赐名。”
卫氏点点头,“这点事儿你也跪来跪去的,起来说话罢。”
卯晓才由着金栀扶着起了身,卫氏低头思了片刻,才说道:“既是在万佛寺,又归你所养,便取名万天明罢?这晓也是天明的意思,对于你同他来说,都是新的开始了。”
卯晓听了怔在了原地,抱得万天明更是紧了,神色有些恍惚,谢了卫氏之后,便六神无主地离了屋。
江妩在屋内打探卫氏,虽觉得卯晓神色有异,但也并无多想,此刻还探明卯晓与卫氏之间发生的事更为重要。
卯晓绕到了果林前,看了一眼怀中的万天明,又听到远远传来钰哥儿的嬉笑声,脸上神色变换不停,十分为难。方才卫氏的话让卯晓陷入了两难境地,犹豫了片刻咬了咬牙,便抱着万天明进了果林。
卯晓从袖中掏了一根麦芽糖给万天明吃,万天明这才不咿咿呀呀,安安份份地躺在卯晓怀里。卯晓循声找人,听见妧姐儿的声,立时躲了开去,绕木而上坡,脚下轻悄悄的。
再上高些,便听到了妤姐儿和钰哥儿的声音。
妤姐儿累得气喘吁吁,直摆了手,“我不去了,都一个样,我就在这儿等嬷嬷上来,一块摘。”
“你不去我可自个儿去了。”钰哥儿扭头一喊,“奶娘,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