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归舟(重生)——江意难平
时间:2017-11-20 16:47:30

  江妩把铖哥儿的神情变化皆看在眼里,见铖哥儿看了一眼卫氏又看了一眼妧姐儿,才将昨日松的眉头缓缓皱了回来。
  江妩心下似通了窍,又想起当时在念月洲遇着铖哥儿时,铖哥儿的那副脸色,立时就有了定计,不想在坐以待毙,打算诈铖哥儿一番。
  玉田香米粥香得诱人,江妩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嗒直响,此时倒不像先前那般无处着力,心里一松,胃口立时就开了。
  两小碗粥下了肚,桌上的各位也快渐渐停了箸。
  等早膳撤去,江妩就一路跟着铖哥儿四处去了。
  铖哥儿显然烦得很,绕了东跨院,又去了西跨院,走走停停,好半天都没发现跟在身后的江妩主仆二人。
  铖哥儿入了先前江老太爷还在世时教书的学堂,此处也只得一入口,堂内空荡荡无一人,整齐地摆着一张又一张书案,他仿佛寻到了宝地,脚下步子也快了不少。
  江妩见堂中只得披了宝蓝色鼠灰袄的铖哥儿,便低声吩咐紫菽寻个挡风挡雪的地候着,自个儿迈步进了院中。
  铖哥儿负手正瞧着屋里的一字一景,忽而听闻身后传来轻细地踩雪声,转身回头,却见五妹妹一张小脸藏在粉色云锦斗篷下,朝着自己走来。
  “五妹妹,你怎来了?”言罢,就见江妩在门外抖了抖雪,才伸出手将篷帽取下。
  铖哥儿走近又关切地说了一句,“这般冷的天,你也不识得带个手炉,就到处瞎逛。”
  江妩听了就呶了呶嘴,好像反倒是铖哥儿的错一般,不服气道:“我怎知大哥哥会逛这般久。”
  铖哥儿听了眉梢一挑,帮着江妩拂去了藏在斗篷肩角的雪,怕雪化了,惹寒。
  铖哥儿取了帕子来擦了手,头也不抬地问道:“五妹妹跟着我作甚?”
  江妩早有准备,心下虽空空无着落,面上却云淡风轻地答道:“想知道,大哥哥究竟想跟二姐姐说甚事?还是关于娘亲的。”
  铖哥儿双目微瞠,嘴巴微张,很是讶然,见江妩眨巴了眼睛,这才搓了搓手,收了收脸上的惊讶,躲着地上的雪水,来回地踱着步。
  “大哥哥也太过分了,有甚事是只能同二姐姐说,却不能同我说的。这事儿要事关娘亲,难不成就二姐姐是与你一母同胞的不成,只把我一人蒙在鼓里……”江妩说着便有些委屈,铖哥儿听了也觉得有点道理。
  先前一心只想着同二姐姐说,是因为二姐姐毕竟较自己要大两岁,平日有甚都是惯同二姐姐商量,娘亲一事无处可说,原想着回来能同二姐姐谈一谈,怎知在这个关头两人却闹了起来。
  铖哥儿看了一眼江妩,眼前已及自己肩头高的少女,已不是当初还需要自己抱着上楼的胖乎乎五妹了。五妹妹在自己不曾察觉时已悄然长大,脸上可爱的婴儿肥也渐渐消了去,露出鹅蛋脸原有的可人样貌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坠了几点星光,定定地看着自己,带着对自己的信赖及不容敷衍的真挚。
  铖哥儿随意搬了两张杌凳到江妩身旁,见杌凳上浮沉无几,就不再擦拭,让江妩坐下说话。
  江妩知铖哥儿终于肯拿出诚心来了,就也不再摆出委屈样,屁颠屁颠就到另一张杌凳坐下了。
  “五妹妹,大哥哥也从未拿你当外人,但此事还未有十足的可信。你也知二姐姐比我年长,我原想同她商量过,再定计调查清楚,但你也瞧到了,今日二姐姐与娘亲又起了冲突,我怕此事一说,二姐姐与娘亲反而更加疏远,才纠结至今。”
  铖哥儿面色一肃,脸上皆是认真的意味,“事情是这样的,还在书院的时候我遇着了黄成曲,黄家表弟。我们寒暄了一番,他便显得很是尴尬的样子,被我劝得紧了,才磨磨蹭蹭地将事情说了出来。”
  江妩被铖哥儿感染得五官也有些紧张,“甚事?”
  “他说,娘亲年轻时因不想嫁给爹爹,害死了人!”
  
 
  ☆、暗通款曲
 
  江妩嘴角微动,十指相交叠,复述一遍:“你说,娘因不想嫁给爹爹,害死了人?”
  铖哥儿点了点头,脸色复杂,咬了唇思忖一会儿,遂而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我觉着黄家表弟这话有些颠三倒四的,事儿说的应该是娘亲因亲事,害死了人,又嫁给了爹爹。”
  江妩也不急着问事情来由,面上一凛,却问了一句:“黄成曲?黄家表弟?又是哪个?”
  铖哥儿被江妩的问题岔了去,脸上辨不明的神色也稍淡了些,给江妩解释道:“不对,对你而言应是表哥。”
  铖哥儿无奈一笑,笑里全是苦涩,“怎么?你是怀疑事情真假?”
  江妩抿唇点点头,却见铖哥儿摇了摇头,无力地开声道:“正因是黄成曲所说,我才觉得事儿真得可怖。”
  “黄成曲的母亲是卫家姨母,正是娘亲的亲妹妹。”
  卫善夕?黄成曲是卫善夕的儿子?
  江妩眉头就松了一半,就因着这位姨母,后头娘亲也少再带他们回卫府顽了。这样的人能说些甚真的话,听到此,她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说娘因不想嫁给爹爹,害死了人,十有八九是胡说八道。
  这个姨母满嘴刀子谎言,还记着有一回还冲二姐姐说了甚难听的话,让二姐姐连礼数都不顾就出言顶撞了去。
  慢,好像当时说得就是娘死活不肯嫁入卫府?
  娘对爹爹的无情,对儿女的冷淡,一切就像一面表象平静的湖,让江妩捉摸不透。现时这一说,就似从藏得很深的湖底生出一根茎苗,将湖面破开,悄悄告诉来人,湖里长着哪些东西。
  思及此,江妩原本微低着的脑袋猛的一抬,有些急促地扯着铖哥儿的衣袖,一反先前的不落重点,急声发问道:“黄成曲是怎么说的?他只说了这一句么?还有旁的么?”
  铖哥儿见江妩一时一个态度,原想调笑几句,但见江妩眸子里透出了急切,便也不好再说了别的去,遂接了话:“我原听了觉着荒谬,本不想理会,但他说一切都是姨母同他说的,我见有可听之处,这才听了下去。
  你也知卫舅舅与大伯父是同年的庶吉士,爹爹与娘亲也是因着两人的关系才得以结了亲。
  黄成曲本也只是听其母说的,说是卫舅舅未中庶吉士前,娘亲也未得上京,家住在曲靖。
  曲靖五月,当时发生了一件轰动之事,准确来说,是外祖母严氏娘家,严家出了一件丑闻——严家九姑娘,严愿与古举人暗通款曲,有扇套为证,被沉塘处死。
  可据姨母所说,严愿是受冤而死,是替娘亲而死。
  当初替古举人做扇套的其实是娘亲,严愿当时与娘亲两人交好,严家与卫家又住的近,娘亲常常缠了外祖母,回严家同严愿顽。
  娘亲不知是何时又是从何地,识得了古举人,两人你来我往间,私定了终生。
  古举人当时是在给严家哥儿们当启蒙先生,娘亲托了严愿帮着转交了一回扇套,再有第二回时便被人发觉了。
  而当场抓到两人交接扇套的人,正是古举人的夫人。
  古举人夫人气愤不过,就将此事闹得满城皆知,严愿连连否认,还拿了绣工比对,但私通有妇之夫的名声已传的沸沸扬扬,族长先是将严愿扔进了柴房关押,娘亲下一刻就到了严家,但严家的消息被封得死死,再也未传出半点风声来。
  据卫家旧仆所说,卫家与严家谈了条件,权衡之下,决定保下娘亲,牺牲严家庶女,严愿。
  第二日,严愿就被族长及族人沉塘了。”
  江妩未曾想到当年还曾发生这么一回事,按捺不住好奇心,接着发问:“谈了条件?”
  铖哥儿颌首作答:“严家当时是借着十年前的一场大旱发了一笔粮食横财,等曲靖人休养生息五六年后,严家的日子就开始难过起来,人人记着旱时严家的吸血贪财模样,各行业相互倾轧,严家处处受制,几年后就成了空壳子。”
  江妩见铖哥儿的面上布了寒霜,声音带上似卫氏一般的无情清冷,开口道:“两方谈的便是银子。十万两白银,就换了一条人命。严家靠着这沾了人血的银子到南边去做了别的生意,自此,丑闻一案便终了了。”
  江妩听完浑身打了个寒颤,心里倏地涌满了疑窦,恨不得立时冲到卫氏面前问个清楚。
  “姨母说,是娘亲求着不让说出真相的,所以娘亲一入了严家,立时就封锁了消息。说是娘亲,求着严愿顶罪去死的。但我不信,她是生我养我的娘亲,我怎么能信。我从书院一回来,就直奔念月洲想要去问她,但一见了娘,我就不敢问了。”
  铖哥儿戚戚苦笑道:“我怕是真的,万一真的是娘不敢认,不敢出头,却让别人顶罪怎么办?毕竟,娘最后还是嫁给了爹爹,生了我们三个。”
  江妩听得明白,铖哥儿是想说,毕竟娘亲害严愿含冤沉塘,无辜顶罪死去,自己却好好活着,还到京嫁给了自家爹爹。
  江妩也跟着是一阵沉默,脑中飞快地掠过一道记忆,思了半晌,便突兀地问道:“大哥哥,他们可有说严愿被沉塘的具体日子?是几月几日?”
  铖哥儿虽被问得一头雾水,但还是有问必答:“只知道是五月,黄成曲说五月时,还特特点出来说,果真是毒月,害人不浅。”
  五月,是五月没错了。
  当初卯晓拾得万天明正是在五月,若不是当初卯晓说要谢娘亲的恩情,自己执意从娘亲处打探,到此时也不会知娘亲明明是回卫府躲端午,可端阳那日却去了万佛寺。
  江妩想起那个特意在念月洲划了屋来做小佛堂,面上时常淡淡无色却一脸虔诚地诵经的卫氏,心的某处就不明地渗出一淌热流,满是定信地同铖哥儿道:“大哥哥,姨母曾当着我同二姐姐的面说过,娘亲死活不肯嫁入江府,娘亲当时定不是愿意的。还有,娘亲这些年来诵经礼佛,还有,我还有旁的一些线索,我觉着我们该相信娘亲。即便她好好活着,嫁到了江府,我们还是要相信她。”
  铖哥儿从黄成曲口中,得知了严愿被沉塘后卫氏的举措,心肠渐渐发冷发硬,几乎都要信了娘亲是这样的人。此时听江妩这般笃定地一说,鼻根一酸,好似这冷硬心肠就等着热力来浇,就等着有人来告诉他,不是这样的,自己的娘亲不是这样冷血无情的人。
  未等江妩继续说,铖哥儿一下子就趴在了自己的膝头,久久没有抬头。
  微微起伏的背部将铖哥儿暴露,江妩见着铖哥儿强忍着胸腔的振动,自己的眼角是又酸又涩,哭意被一下子勾了起来,也伏在铖哥儿背上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两兄妹,我趴着膝头,你伏着我,心思明明白白地在空荡无人的学堂里哭了起来。
  到底还是铖哥儿先收了哭意,让江妩起身擦了眼泪。
  “你说你还有线索?是甚?”铖哥儿一改先前难看的脸色,眼里还有水光,明亮亮又带着希冀。
  江妩还是第一次要同铖哥儿分享自己得来的情报,立时就有些不好意思。
  “你可记得,每年的端阳节,娘亲定要回卫家躲端午的。平日里娘亲也不见得常与卫家来往,偏偏只得端阳时,是年年都要回的,连二伯母这般常与娘家走动的,都不见得次次要回呢。”江妩认真地同铖哥儿分析道,“而且,明明是回卫家躲端午,可就我所知的,便有一年。娘亲端阳那日,不在卫家,去了万佛寺。”
  铖哥儿心湖一个激荡,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声音里都含了些喜意,“遂,你是怀疑严愿沉湖那日是端阳那日?娘亲端阳是去万佛寺祭她?”
  江妩其实也无十足的把握,但心里认了死理,就觉得卫氏端阳那日一定是去祭严愿,以此来说服自己,也说服铖哥儿。
  便点头同意了铖哥儿的说法,又有了定计,立时就同铖哥儿商量道:“严家南迁,卫家居京,看娘亲在江府的境况,就能知江家上下也无一人知晓当年之事。若不是卫姨母嘴碎,此事怕是一辈子也不会传到大哥哥的耳中。
  况且卫姨母说的话颠三倒四,听着虽不完全是胡诌的,但她定是掐头去尾,剜去了不少事情。若从她下手打听当年的事,其中可信的,实太少,你瞧你一听了这事,心里全是怀疑娘亲的。
  依我看,我们还是从娘亲身边的人下手罢,我总觉着这事,要直接问到娘亲头上,可没那么简单能问出来。这事,毕竟是娘亲过去的事。”
  铖哥儿很是赞同,“娘亲贴身陪嫁丫鬟,除了已被送去元成庵的杨姨娘金杏,就只剩金栀一人了。金字头的丫鬟,金朵和金杉资历轿浅,虽更好套话,但怕是不知当年之事。眼下,我们也只能从金栀下手。”
  
 
  ☆、十七年前
 
  金栀果真像两人所想的,并没有那么好套话。
  江妩陆续派了紫菽去探了几回话,可每回都石沉大海,金栀那边是半点风都没有透露,口风比往日是要严上许多。
  就浅浅地打探了几日,这岁末的爆竹声噼里啪啦地就响起了。
  春节应酬分去了两兄妹的精力,等铖哥儿来给江妩礼物之时,两人才得以商讨改变计策。
  这会儿,铖哥儿坐下捧了青白素瓷茶盅,喝了几口热茶,江妩支开了屋里服侍的丫鬟,手里绞着帕子,显得有些心急。
  “大哥哥,你月末便要回书院,我这边还半点进展也无。”江妩眼珠子有些慌乱地打着转,她又咬了咬下唇,“不若我们换一个路子罢?”
  “我正是来同你商量此的。”铖哥儿显然也不想再拖了,“金栀既甚都不说,那我们便将我们知的透露给她。”
  江妩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地看着铖哥儿,问道:“嗯?”
  “金栀这般忠于娘亲,定会将我们近日打探的一举一动事无巨细地同娘亲汇报。此时若是我们问金栀关于端阳万佛寺,亦或是,问严家,都会让金栀警觉,继而回禀娘亲。”铖哥儿手指摩挲着茶盅,抬了眼皮,解了江妩的疑问。
  “大哥哥是想打草惊蛇?”
  “不,是引蛇出洞。”
  铖哥儿呷了一口茶,又接上自己的话尾,“若严愿一事为真,我们一问,金栀的神情十有八九会露出破绽,届时金栀一禀,娘亲定会知晓此事已露,我们再看两人的反应行事。”
  江妩见此法甚妙,两人一拍即合,打算一鼓作气行事,立时就派了紫蔷去请金栀来。
  金栀听闻小主子有请,三下五除二安排好手头的事儿,就跟着紫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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