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井时白难得打断了周氏的话,平日里最宠着周氏的儿子便是井时白了,又贴心又孝顺,就连江老太爷在世时,也说井时白的孝心可嘉。
周氏有些难以置信,回过头看了立在自己身后的儿子。
他身形消瘦,却站立如松,已不是当初还绕在膝下的次子了。
井时白帮周氏捏了捏肩,“若妧姐儿真是品行不端之人,儿子也不会为其说话。但事实上,儿子也与妧姐儿相处过不下五回,对她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
光凭着她与江三奶奶关系交恶,就定了其罪,未免也太草率了些。她尽心尽力地对待幼妹,费心费力地照顾江老太太,这些旁人可曾说过一句?
您担心的不过是家宅安宁,我担心的不过是您的身子健康。怪道大哥总说您宠着我,这事儿您要是不上心,也不会一心栽进去,现下又拎不清了,还让此事闹得您日渐消瘦。
依我看,您在家千思万想的,还不如去江府一看,把此事琢磨个透,也省得您身子久久不得恢复。若您回来时,对妧姐儿的观感依旧,那儿子也无话可说。”
周氏看了一眼井嫣白,井嫣白也同意她二哥的说法,还是应去江府一趟才是。
“也好。我让你大嫂帮我投个拜帖,明日我便去看看,也探探江三奶奶的口风。”周氏又拉过井嫣白,“嫣白也同娘一起去,帮着娘探探旁人对妧姐儿的看法。”
井嫣白偷偷瞟了一眼井时白,连连点头应是。
……
翌日巳初。
井时白送井嫣白与周氏上马车,临行前井时白塞了一封信给井嫣白,让其替他转交给妧姐儿。
井嫣白戏谑一笑,顾不得调侃,便让周氏给唤着上了马车。
到了江府的垂花门前,马车便停了下来。
井嫣白撩帘去看,前头还停了一辆黑漆齐头平顶的马车,等马车被驶走了,马车缓行而停,井嫣白才知原来先前来人是在妧姐儿及笄礼上见过的定国公夫人。
她扶着周氏下了马车,与江大奶奶,江三奶奶,和定国公夫人见礼。
大秦氏见着井周氏与井嫣白,脸上有些异样,悄悄扯了扯江大奶奶的衣角,又使了使眼色,示意跟着去。
卫氏与周氏一同去了念春堂,大秦氏与江大奶奶两人也一同行去。
井嫣白还未得见到妧姐儿,信自是没送出。妧姐儿正哄着江老太太喝药,丝毫察觉不到一场打量正在准备到来。
几人很快便到了念春堂给江老太太请安,江老太太仍是认不得人,正是如此,才给了周氏观察妧姐儿的机会。
这边大秦氏因做了妧姐儿及笄礼的正宾,两方关系也更好了些。她借着来同江大奶奶唠嗑的时机前来,也是存了要提醒卫氏的心思。
大秦氏寻着了机会悄悄地同卫氏说了几句,外头不知怎地就传开了妧姐儿不敬之名,还提醒了卫氏,井周氏此番前来,大有可能是因着此事。
卫氏原先就诧异这井周氏怎会忽然想上门来访,原是为着此事。她抬眸望去,只见周氏的眼光果然黏着妧姐儿上下打量。
因着江老太太此前的状况不便待客,江大奶奶也没让两位来客久留,各自携客回了院子。
井嫣白故意上前同妧姐儿搭话,趁人不注意,瞧瞧地给塞了信,立时就转身同周氏一并去了念月洲。
周氏走在路上,也同卫氏搭着话,“都快三年了罢?妧姐儿还是同三年前一般,一如既往地照顾着老太太。”
即便卫氏不知周氏存了打探之意,她也不会说出一些对妧姐儿不好的言辞来。
更何况妧姐儿对江老太太的一片孝心天地可鉴,任凭人怎么污她名声,也决无可能抹去这三年来她守在江老太太身边所做的一点一滴。
“妧姐儿素来对她祖母一片孝心,这些日子来,老太太也就只识得她一人,能准确地喊对她的名儿。”卫氏提起妧姐儿来,脸上带了些自豪。
周氏看得真切,心想,这同黄夫人与钱夫人说得不妥啊,不是说这江三奶奶与妧姐儿关系交恶吗?怎此时看来,这江三奶奶还以妧姐儿为荣呢。
况且如自己方才所看,妧姐儿与先前在昌平时照顾江老太太无二,依旧是体贴细致,在面对外人时,也是行止有致,对待卫氏时,也不至于当面冷遇。
井嫣白到漪云院去寻了姐儿们顽,身负着替周氏打探消息之责。
两人到念月洲的花厅坐下,卫氏吩咐了金栀看茶。
周氏就初到京城所见与卫氏聊了小半天,从吃茶饮酒聊到宴席文化,终是点到了江府的春日宴。
“早早就听闻过府上春日宴的景象,时白有幸来观过一回,听闻来客甚多,很是热闹呢。”周氏说了这般多费口水的话,也不想再拖了。她原就是想问问清楚,好解了心头之闷,怎知一见着面,就还是兜起圈子来。
周氏伸手碰了碰置于桌面的青白瓷茶盏,犹豫了半晌,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了起来:“江三奶奶,是这样的,我们两家也快要成为亲家,这事儿我须得同您说一说,问个清楚才是。您也知,我们年前才在城西的盘铃胡同置办了院子,前几日与友人参加了一席宴请,怎知却听到了有关于妧姐儿的不好的传闻。”
周氏抬头看了一眼卫氏,发现卫氏的双目比方才接待她时更多了些真诚与温和,就知自己如实相告这一步是走对了。
“外界传妧姐儿不敬长辈,还举了您与她在宴席上争吵之事,来四处宣扬。我们井家并不是惧外界传言之辈,只是想知道妧姐儿是否真的对您不敬……”
卫氏听了笑了笑,“亲家太太还真是直接,这等事儿我还以为您会暗暗查探,怎知您这就问到我这儿来了。”
周氏送了松了一口气,无奈道:“我原也想那般做的,但让我旁敲侧击地问话,我真的是做不惯。况我原先对妧姐儿实是大有好感,可奈不住各处传来的都是妧姐不好的情报,这让我头疼了好几日。时白与嫣白又举了例子来帮妧姐儿说话,我这才决计过府亲眼瞧一瞧,是否同外头传的那般,妧姐儿对您是真的不敬。”
卫氏点点头,“没错,妧姐儿是对我不敬……”
妧姐儿的轻悄悄的步子停在了念月洲正院的廊庑下,没敢往前再迈一步。
☆、世事改动
周氏怔在了原地,不曾想卫氏竟这般作答,错愕地望去。
只见卫氏弯着唇笑,好似自己说得话在正常不过了。
“您这话……”
“我还未说完,她不敬我,皆是我的原因。”卫氏啜了一口茶,才缓缓道来。
“虽妧姐儿性子有些直,但她确实是懂事守礼的。她与家中众人皆相处和睦融洽,唯独与我传出不好听的名声,这足足可见,并不是她的原因。实不相瞒,我与您不同,您是一个爱子爱女的母亲,而我,为母也只将将到了尽责的地步。”卫氏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周氏,接着道。
“她自三岁起,我便再未管过她甚,可她仍学识懂礼,尊长护幼,长成如今这般大大方方的模样。您如今看到的她,这一切,皆不是我的功劳。
可说到底,天底下哪有孩子不愿在父母亲的羽翼,受呵护下成长的。妧姐儿她从我这得到的少,她不明白为什么旁人的母亲都如您这样,都是满怀着爱待自己的孩子的,偏她的母亲不是。
她是三房长女,从小受尽老太太的宠,性子才直了些,她选择了用她的方式来向我抗议,来说不满,这事儿我看得懂,可外人看来,只觉得她性子骄横,也不尊重我。”
卫氏言罢,便取过茶盏,又细细地啜了几口。
“您……”周氏原想问为何只是做到尽责的部分,在她看来,为人母时对孩子的爱是无法控制的,她恨不得将世上最好的都给自己的三个孩子。但周氏知擅自问人私事不妥,这才没将后头的话说出口。
卫氏摇了摇头,不管周氏想说什么,她也不想顺着周氏之言说下去。
“总之,妧姐儿不同外界传言那般,一切都是我的过错,她不过是个虚张声势又渴望母爱的孩子。
至于外头的传言,您还是莫要轻信罢。时白也是个好孩子,想当年,老太爷和老太太仅合计过一回,立时就定下了这门亲,这样算来,两人也是从小一起长大,两家知根知底的,我才将此事如实相告,正如您直接来问我,而不是寻旁人暗下打探一般。”
周氏听完卫氏所说,心里替妧姐儿觉得有些发涩,眨了眨眼,立时就端过桌上的茶盏来饮。
妧姐儿努力地抑制,鼻根发酸而涌上来的热泪之意。
虚张声势,真是讨人厌,谁虚张声势了!
她听到屋里有起身的声音,立时便心慌心虚了起来,抬首瞪了守在门前的金朵一眼,又示意其噤声,不能说出她在门边听墙根之事,这才缩手缩脚地离开了念月洲。
等出了念月洲,她才放缓了步子,拿出了井时白写的告密信。
井时白不便前来,即便来了,也无法见着妧姐儿,寻思了半夜,这才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纸,将周氏此番前来拜访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遍,给她提个醒。
虽然这封信没有派上用场,但妧姐儿对井时白的好心提醒还是十分感激,她心里的一根幼苗微微妙地又开始长。
……
“姑娘,金杉姐姐来传话,说是井家三姑娘来了,让您去陪着呢。”紫菽在花房外候着,等着江妩的动静。
江妩很是诧异,连忙放下手中的剪子,往门这边来,“你说甚?井家来人了?”
不对呀?前世可没有这茬?他们来作甚?井时白还未会试呢,就这般着急着上门退亲了?!
江妩思及此就来气,唤了紫菽来帮着净手,风风火火地出了花园,直头就往念月洲去。
她想得可清楚了,定亲信物还在卫氏手上,此时去寻卫氏准没错。
怎知半路就遇到了嘴角漾着浅笑的妧姐儿。
江妩这就摸不着头脑了。
“二姐姐!”江妩噌噌噌提着衣裙就小跑到妧姐儿跟前。
妧姐儿手上还拿着一张张信,忽闻五妹妹的声音,慌忙叠了起来,要塞回信封里去,可这手忙脚乱的,哪有那么好弄。
妧姐儿眼瞥着江妩就要到自己跟前了,就一把将信藏于身后,做出淡定从容的样子。
“二姐姐,你怎从念月洲方向来?我都瞧见了,你身后藏了甚?”江妩问完便侧身去瞧妧姐儿身后,怎知妧姐儿竟躲了去!
妧姐儿轻咳两声,便躲着江妩往其身后打量的视线,又转移其注意力道:“井夫人来了,我来请安罢了。”
江妩往左,妧姐儿也跟着往左,江妩往右,妧姐儿也跟着往后。可把江妩给急的,这二姐姐还藏着掖着甚,竟还不给自己知晓。
江妩口上也接着话,但身子和眼睛还是跟着妧姐儿绕。
“井夫人来作甚?井时白没来吧?他们来势汹汹吗?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这噼里啪啦的问得不仅多,还甚是奇怪。甚叫来势汹汹?说得好像人家这番上府是来讨债算账似得。我想应是寻常走动罢了,看着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江妩才不信呢,这前世可没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二姐姐不说,她待会亲自去问卫氏。
“那井时白呢?井时白可来了?”江妩盯着妧姐儿的脸看,只见妧姐儿睫毛微动,迅速地就接了话。
“二月春闱在即,他来作甚。”
这会就轮到江妩接不上话了,这井时白竟然没来?他不来退婚吗?还是要等到中进士了才来?
江妩趁妧姐儿不备,快快地窜到其身后,才看到是几张信纸,妧姐儿就立时动了身,又挡了去。
“谁给二姐姐写的信?二姐姐还东躲西藏着,不敢让人知是信。”
“你管那么多作甚。你此时不应该是在花房么?要给爹爹的花,养出来了么?就四处瞎晃悠的。”妧姐儿这张嘴可谓是牢实得紧,江妩实在是撬不动了。
“得嘞,你不说就罢了。我可没闲情陪你顽了,我有事要找娘去。”江妩的秘密也多,妧姐儿藏着掖着的信,只要不是涉及其退婚之事,她也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
妧姐儿听见江妩一说要去寻卫氏,又怕那边还未谈完,急急出声要去阻。
怎知手指头一松,夹在两纸之间的一张信就左晃右荡地落到了江妩脚下。
江妩低头一看,“诬你不敬之名,娘亲此次前去,就是为着查探此事。”一行字跃入其目,还未来得及继续看下去,妧姐儿就手快地拾了起来。
妧姐儿为掩饰其尴尬又轻咳了两声,四处瞟来望去。
江妩心中大震,不敬之名?
“二姐姐,什么不敬之名?井府来人要作甚?这分明就是井时白的字迹,我可瞧得一清二楚。”江妩抽丝剥茧,一线搭一线,难道前世井时白就因不敬之名要退婚?
妧姐儿无奈地呼了一口气,这就是功败垂成罢,分明都躲过了五妹妹的连番探看,这消息最终还是从自己手中溜了出去。
“你跟我来。”
言罢,妧姐儿就拉着江妩去了寄涉亭。
妧姐儿是见过江妩刨根问底的功力的,这事儿露了点意,她就能缠到自己将事情心甘情愿地告诉她为止。
“你自己看罢。”妧姐儿把井时白的信拍在石桌上,推到江妩面前。
江妩也不客气了,迫不及待地接过信就读了起来,事关退婚,还是早些了解早做打算。
看到说卫善夕中伤妧姐儿那段,江妩的心火气一下就窜了上来,上回娘亲十七年前的事也是这位姨母传出来的,怎这般多事?还处处是给人添堵的!
江妩看得想撕碎了信纸来泄气,若不是妧姐儿伸手过来拿了信,此刻怕已尸骨无存了。
“我要去找娘亲!”江妩看了信,第一反应也是去找卫氏,让卫氏在周氏面前替妧姐儿辩解。
“不用去了,你不会是忘了罢?我才从念月洲出来。”妧姐儿慢条斯理整齐地叠着信。
“你同娘说了?”江妩似看见了新奇的物件,叹了一句,“真是想不到。”
“我没说。”
江妩的嘴角僵在原地,“二姐姐你怎不说啊?你是不知,若是因此让井家误会了去,这桩婚事怕是要生事端的啊!你不说,我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