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不慕——夏荼dragon
时间:2017-11-21 15:56:31

  落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不禁微微一笑。她知道两人的心思,是因为她曾在芦苇旁撞见苏婉把留下来的糠面包一点一点掰开喂着福顺的一幕。战地物资紧缺,她明白苏婉不过就是想让从没吃过面包的福顺尝一尝那是什么味道的。
  落旌微抿嘴,她长长弯弯的睫毛落下一片温柔的阴影。她突然有些怀念这种年少时纯粹地想要对一个人好的感觉。
  “嘿!李,你那里结束了吗?”查尔斯站在手术台上问道。
  落旌回过神来:“嗯,我这里差不多结束快换班了。”
  查尔斯说道:“那你过来帮我打一下下手吧,这些助手不太明白。这个伤兵的问题比较严重,伤口化脓,皮肉里还有骨刺,我怕助手们处理不好会感染。”
  落旌呼出一口气,清醒了一下脑袋:“好的,我准备一下。”她戴上口罩和手套走到手术台上,因为医疗设施地欠缺物资,没有白炽灯便只能用油灯和蜡烛照明,所以一般重要的手术都是在白天做的。落旌看着那伤兵的情况,冷静道:“右小腿枪弹穿孔骨折,脚踝部位也有弹穿孔需要立马取出子弹。”
  苏婉端着盘子,犹豫说道:“落旌姐,我们只剩下一支麻醉药了。而陈医生那里还有一个右胳膊被炸碎需要截肢的病人,怎么办?”
  查尔斯没有听懂苏婉的话,落旌翻译给他听后,只见青年沉默良久,墨绿色的眼睛盯着另一边手术台上的陈医生:“我没有办法在病人没有麻醉的时候进行这样的手术。”
  而另一边的陈医生摇头,不肯相让地说道:“可是这个士兵要锯掉一只胳膊。”
  落旌的袖子被人扯了扯,她低下头看见那个满脸血污的士兵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医生,请把麻醉药留给那个兄弟吧。”
  落旌看着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哀求。她撇过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忍住了眼眶的湿意,对苏婉说道:“把麻醉药拿给陈医生。”见查尔斯还想说什么,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是病人自愿的,查尔斯我想我们应该尽快去适应这种状况。”
  查尔斯沉默着,半响他低下身对着手术台上的战士用着生涩的中文,问道:“你,真的可以撑住吗?”那个伤兵朝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只是牙关紧咬。
  落旌招来另外两个助手让他们把伤兵固定在病床上,她对查尔斯说道:“我们动作快点,同时进行的话,患者痛苦时间会减少许多。”见查尔斯点头,落旌拿起剪刀和镊子,目光集中在受伤的脚踝处,苏婉将中弹的地方消过毒后,两人便同时取弹。一时之间,房间里只听到金属器物的交换声还有病人痛苦的闷哼声。
  查尔斯的手颤抖着,似乎那个伤兵每一声闷哼都像是□□一般在他耳旁炸响。一旁的苏婉叫到:“啊,这个人他疼晕过去了!”
  落旌手上动作速度不减,顺利地取出脚踝中的子弹。清理包扎过后,落旌才抬起头,发现查尔斯的动作快了很多,似乎昏迷的病人对他来说更得心应手。落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对着面色难看的查尔斯关心问道:“查尔斯,你还好吧?”
  查尔斯脱去手套去水池处洗手,闻言,他无奈地笑了笑:“让你看笑话了,我当初学医是因为无法看到别人因为病痛而受折磨,现在却让别人因为我的治疗而饱受痛苦。”
  落旌张了张嘴想要安慰他什么,可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跑步声,接着,医疗室的大门就被砰地打开,门框被撞得梆梆作响。
  准备换班的艾伯特走过来,有些紧张地对两个人说道:“我的天,刚才我看见院子里进来了一批士兵,好像不是这里的军队。”从门口走进一个身穿国民党军服的军官,落旌便看到门前已经站好了两队负伤的士兵,而中间他们还抬着一个担架,应该是个受了重伤的长官。
  查尔斯嘘了一声,抚着额头:“我的上帝,这又来了一批伤患!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战争呢,大家和平一点相安无事不好吗?”
  艾伯特睁大眼摇头说道:“哦不,你们看他们那些人身上穿的军服,跟这里的士兵穿的衣服不一样,就连他们身上的枪,也明显不一样!”
  落旌看着正在和老林交涉的军官,心下了然:“现在来的,是国民党第七十四军的伤员。”见两个人不明白,落旌解释说道,“中国现在有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分别由国民党和共|产党领导,新四军是从红军重新编制进国军中的,而现在来的,是国民党的正牌军队。”
  查尔斯看着那个国民党的军官,眼里出现抗拒的情绪说道:“可我们是共产国际派来的成员,我们帮助的是无产阶级的军队可不是为资产阶级效命的士兵。”
  艾伯特耸了耸肩膀:“算了吧,查尔斯,我们是医生没有权利挑选病人的!”
  查尔斯指了指诺尔曼,他因为国民党军官无理要求插队而开始冒火——
  “但是我们有权利拒绝病人。”
作者有话要说:  落旌君闲对于姓氏的争端,为一;
查尔斯与陈医生对于麻药的争端,为二;
新来的伤兵和旧伤员的争端,为三。
锵锵锵,国民党的军人都上线了,慕轩的身影还会远吗?
下集预告:
如果你真的认识慕轩的话,我想告诉你,他在找你
 
  ☆、第50章 Chapter.50团长宗灵
 
  “但是我们有权利拒绝病人。”
  诺尔曼阻止着七十四军想要把原来的伤兵赶出病房的举动,落旌走出去只听诺尔曼生硬地说道:“对不起,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急需要治疗的病人, 也请你们现在就去排队。”
  七十四军伤兵领队的是305团的孙副营长,操着一口山东的口音, 颇有几分凶蛮地说道:“俺不管,俺的兄弟和团长好不容易才从战场上转移下来的!俺们可是在正面战场上打仗的, 时间紧迫凭什么还要排队?!”
  诺尔曼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 只是始终坚持着挡在那个狭小的门道口,不准士兵们进来搬运病人。林可胜拉住孙副营长劝道:“我们都知道正面战场上打得不容易, 可是里面的伤兵现在还在做手术,你总不能不讲理让医生缝伤口就缝一半吧?”
  “你告诉这个洋鬼子, 让他走开!耽误了我们团长的病情,别说是外国人就是天上的玉皇大帝俺也一枪直接嘣了他!”说罢, 那个副营长就一把推开瘦小的林可胜, 他力气大,情急之下就把人推到了地上。
  见状,诺尔曼眼睛里喷出怒火, 挺身而出:“你怎么能打人?!”
  “打人?”孙副营长举起枪来对着诺尔曼, “俺还杀人呢!”
  诺尔曼毫不畏惧, 他长得高大,生就有一种令人生畏的气势:“我不管你打人还是杀人, 我只知道你现在进去强行拖病人出来,就是在害人!”
  孙副营长指着伤兵中担架上的人:“可是现在昏迷不醒的是俺团长,是负伤还带领着俺们团与日本人在南京城外激战了一天一夜的上校!”
  诺尔曼直视着他, 目光凌然:“在我们这里没有士兵与将军之分!”
  落旌、艾伯特和查尔斯站在了诺尔曼的身后,落旌看着愤怒的孙副营长淡淡说道:“如果你们因为一个你们的团长而不顾里面士兵的死活,那我们也会拒绝给他治疗。”她的话音落,孙副营长身后的士兵便已经举起了手中的枪|杆对准他们几个人,而下一秒,一直守在门口的李君闲带着兵冲进来挡在了诺尔曼他们的身前。
  孙副营长看见李君闲一副见鬼的事情:“嘿,兔崽子你还没死?”
  李君闲冷笑了一声,说道:“你没想到的事情还多着呢!”他回头看向落旌,认真说道:“阿姐,你和其他医生先离开这里!你弟弟还没窝囊到让自己的兵被人赶出来!”
  此时,那个被人抬着的团长幽幽醒转过来,见状咳嗽了好几声对前面的人说道:“孙全德,放下枪!咳咳咳咳!听到没有,我叫你立刻放下枪!”
  落旌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只见到担架上的青年军官随时狼狈之下难掩清俊的神采。孙副营长头也不回地说道:“团长,你放心好了,今天俺不让你进去,俺就不姓孙!”
  “我让你放下枪听不懂吗?!”那团长皱眉,嘴唇苍白,“我命令你们所有人都放下枪!有本事跟自己人横,也不见得你们去跟战场上的日本人多拼几次刺刀!把我放下来,等到里面的伤兵出来了,我们再进去!”随着他的话,国民党的士兵果然放下了手中的枪。
  见他们先放下枪,君闲才命人放下了枪,但还是守在门口防备地盯着对面的人。老林指着那个说话的团长,对落旌和诺尔曼说道:“那个是七十四军305团的团长张宗灵,听人说了算是个硬汉子,领着部下死守华严村,以一团之力与日军的十八师团血战了一昼夜。”
  孙副营长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快被担架上的张宗灵给逼哭了:“团长,你别拦着俺,俺就不信他们这些洋鬼子真的见死不救!等到副旅长把药品送来,俺看他们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药品?落旌眼睛睁大:“是从美国运回来的那批药品?”
  老林反应过来点了点头,于是上前一步和那个营长周转说道:“要不,先让张团长去另一个屋,让我们这里的医生给看看他的伤情到底如何,实在不行,等里面的手术台位空出来了,再让团长进去治疗。”
  “那怎么行?!”孙副营长想也不想地喊道,“出了什么问题你负得了责吗?”
  李君闲扬眉说道:“出了事情我来负责,行了吗?是男人吗,是男人的话就别磨叽!”
  落旌疲惫地出了一口气,说道:“老林你先进去吧,里面换班的人还等着你呢!”几乎是十个小时轮一次班,人手紧缺休息的时间也不多,任何一个医生护士都□□乏术,落旌看向查尔斯他们,“我们三个刚好要休息,就顺便去看一下他们的伤势,如果有事我们再通知你。”
  恰逢里面有人正在叫林可胜,他有些过意不去地对落旌说道:“那就辛苦你们了。”艾伯特便和老林一起进去了。君闲担心地看着落旌的脸色,最后还是欲言又止,只好让人腾出一个空屋子来让七十四军的人先住着。
  诺尔曼看着才刚换班的两个人脸色,不无担忧说道:“你们才刚下来,还是先去吃饭吧,我去看看那些人就是了。”
  落旌摇头说道:“你一个人跟他们言语不通我不放心,这样吧,查尔斯你先去吃饭,我和诺尔曼先去。等你吃完了,再回来同我们换一下班,这样也有一个倒换的时间。”见没人反对,落旌提起医药箱跟着诺尔曼走在七十四军的后面。
  房间中,落旌在给张宗灵检查的时候,有些生气地拧紧了秀眉:“你们就是这样包扎伤口的?用泥土将伤口糊上?”她转头瞪了一旁孙副营长,“还不去打盆水来把土洗干净!”
  孙副营长刚想还嘴说,战场上的人都是这样做的,可被张宗灵瞪了一眼只好讪讪地跑去打了一盆水过来。张宗灵打量着落旌,总觉得眼前这个女医生很熟悉,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青年嘴上回答说道:“用泥土糊伤口,是因为需要快速止血,战场上可没有处理伤口的时间。”
  张宗灵本就长得清俊潇洒,如今一张脸惨白,多了几分羸弱之美。脱下衣服露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可最显眼的还是张宗灵胳膊上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看得出是被日本人的刺刀划伤的。落旌很难想像,这样一个儒雅俊美的男子,竟然会领兵打仗在战场上跟敌人拼刺刀。
  她戴上了口罩与手套清洗着被泥土封住的伤口。泥土早已和血水混作一团,糊在伤口里,看得人胆战心惊。为了把伤口里的泥土清洗干净,落旌不得不拨开伤口,拿着水就往里冲。张宗灵紧紧地皱着眉,身子微微有些颤抖,可还是没有躲开。
  落旌凝声说道:“以后军队里受了伤的士兵别再用泥土封住伤口。失血过多,加上伤口发炎,在没有抗生素的条件下,很容易发烧甚至死亡。”张宗灵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处理完伤口,上了药又绑好纱布,落旌平静地说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失血过多。找人输血给你就是了。”她回头,唤道,“诺尔曼,你输血器带来了吗?”
  诺尔曼哦了一声:“我放在我屋里了,你等一等,我马上去拿!”说着,他将手上的一个伤兵包扎好,便起身去拿发明的输血器。
  落旌转身问道:“你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吗?”
  “B型。”张宗灵回答道,“其他人应该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血型。”
  落旌点头:“没事,我帮他们验一下血型,之后就可以输血了。”落旌刻意转过头,却还是避开不过灼人的视线,半响,她索性直视着一直打量着自己的张宗灵,问道,“张团长,你不知道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吗?”
  张宗灵先是一愣,随即坦然一笑:“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很熟悉。”说实话,他有些惊讶,这可是第一次有姑娘不念及自己的皮囊给自己脸色看。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看到他的小动作,落旌忍俊不禁:“张团长,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这一套说辞对我来说并不新鲜。何况,我之前便一直在国外读书,应该是没有机会见过你,所以像这样的假设完全不成立。”
  是啊,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在哪里见过呢?张宗灵啧了一声,眼前这个穿着白褂衣戴着口罩的女子,让他感觉真的在哪里曾见到过——哦不,他肯定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落旌只见张宗灵咳嗽了两声,却举起了手挡在自己的额头和鼻梁处,打量着自己的一双眼。落旌皱眉,站起身来不高兴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果然,这双眼和照片上那个少女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不好意思,冒犯到你了。”张宗灵收回手,苍白的唇带出一抹笑,看着恼怒的女医生瞪了自己一眼端着盘子就要离开,于是慢条斯理地问道,“只是不知道,这位医生,你认不认识一个叫段慕轩的人?”
  果然,张宗灵见到本来欲要离开的女医生停住了脚步,只是迟迟不肯转过身。张宗灵虚弱地靠在墙头,咳嗽了两声才语气淡淡地说道:“如果你真的认识慕轩的话,我想告诉你,他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如果你还有心,起码让他知道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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