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师妃暄十分欣赏李世民,连带诸多江湖势力偏向李阀。东溟公主单婉晶就曾对寇仲述说李世民的好处,令他隐隐不快。
徐子陵与跋锋寒两人,则是一个超然物外,希望脱出人世陈规的束缚,过云游四海,自由自在的生活,另一个以武道宗师为唯一目标,期盼有朝一日击败毕玄,完成对武功的极限追求。
对他们而言,和氏璧无疑是帮忙完成人生规划的宝物。
然而,苏夜蹲在和氏璧旁边,连续折腾了几个时辰,始终高深莫测地不发一言,令人心中忐忑。她忽而拿起颈上玉佩,在它附近晃来晃去,忽而托起和氏璧,尝试注入内力,致使房中鼓荡着摄人心魄的奇寒、奇热两种真气,不知是在搞什么鬼。
寇、徐两人一见她出现,就死了夺走和氏璧的心。跋锋寒或许有点异样想法,被她一刀抽开后,也不愿轻举妄动。
他们所交手的宗师中,武功最高的人是祝玉妍。王薄召开英雄会当夜,双龙为了替惨死的手下报仇,当众击败上官龙,逼他露出邪异古怪的魔门武功,并将他带走,不想途中遇上祝玉妍。她轻描淡写地出手,便让三人溃不成军,成功抢走俘虏,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
他们看着阴后带走上官龙,无力阻止,此时也是看着苏夜鼓捣和氏璧,不敢多嘴多舌惹她厌烦。不过,这种差距带来的并非只有羞愧感,还有动力。因“不如他人”而发奋努力,才可能取得进一步的成就。
苏夜忙到最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吩咐他们去弄一辆马车,乘车前往洛阳南城。沈落雁、王伯当、晁公错等人都住在那里,以便与独孤阀来往。同时,那也是达官贵人的居住区域,生活十分方便舒服。
沈落雁消息向来很灵通,已知和氏璧于昨夜失窃,又听说偷盗者身材矮小,心里当即七上八下,一反平日悠闲自在的态度,在房里坐立不安。
她想不到苏夜真敢这么做,一时不知是惊讶,还是窃喜。尤其魔门蓄意透露苏夜身份,将她和瓦岗军扯上关系,让瓦岗上下都脱不开关系。当天正午时分,师妃暄已在独孤凤的陪伴下,前来见了她一面,向她询问苏夜的背景来历。
任何人在师妃暄面前,都很难说出谎话,即使有这个本事,也不愿对她说谎。沈落雁见他们已知苏夜是谁,也就不再掩饰,有什么说什么,既不刻意贬低她,亦未故意褒奖。
但她对苏夜了解不深,确实不知她的来历,无法回答最为关键的问题。师妃暄谈了半天,仍无法摸清苏夜底细,只好寄希望于遍及洛阳的大搜索。
师妃暄离去后,沈落雁并未放下心来,坐在宅子里想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听人来报,说寇仲他们来了。
她见到了寇仲与徐子陵,也见到了苏夜与和氏璧,惊的俏脸煞白,左顾右盼一番,飞快地把他们带进府邸,并心有余悸地道:“师妃暄刚刚离开。幸亏王伯当他们出门去了,否则……”
李密想杀苏夜,想要杨公宝库,所以她与双龙为敌已久,眼下看到他们共同行动,才知道他们之前有着不浅的关系。这样一来,李密拿到库中宝物的机会,着实小之又小。
但她都顾不得考虑李密的生死安危,开口便提和氏璧,就怕出了差错。
苏夜看她一眼,笑道:“就算他们在,那又怎样?凭王伯当的微末功夫,把和氏璧送到他身边,他也觉察不到它如何奇异。”
寇仲跟在她身后,笑嘻嘻道:“我们也不行,只有陵少可以。”
沈落雁不想和他计较,蹙眉道:“你闯祸不小,全城都在搜索盗宝之人。我若是你,一定离城远遁,藏到他们找不到的地方,怎会像你这样,拿着和氏璧四处乱走。”
她怕撞上外人,特意将他们领到自己的香闺里,坐在小窗下,检视放在矮几上的洁白玉玺。苏夜静静凝视着她,漫不经心道:“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寇仲继续嘻皮笑脸道:“我做梦都没想到,美人儿妹妹师父和美人儿军师居然这么熟悉。你屡次率人围攻我们,不是很不像话吗?”
沈落雁正把和氏璧托在掌中,仔细看着,闻言一惊,问道:“你们是她徒弟?”
寇仲扭头看看苏夜,笑道:“算半个徒弟吧!我们要么叫她妹子,要么叫她师父,她显然比较欣赏后一种。”
苏夜试图让他们叫她姐姐,毫无疑问地失败了,闻言只是一笑。沈落雁审视良久,忽地又把它放回几上,缓缓道:“我没有忘记,但我也还记得,你答应你会成为和氏璧真正的主人,而不只是抢来它。倘若明日师妃暄将它夺回,难道我还要履行承诺?”
苏夜仍直视着她,微笑道:“很可惜,我也许无法成为它的主人。和氏璧的意义不在于它本身,而在于它象征的意义。唯有师妃暄亲手将它交到选中的人手上,它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否则它只是一块格外贵重的宝玉,还会给拥有者惹来灾祸。从我决定夺走和氏璧开始,我就很明白这个道理。”
师妃暄中午时分才离开,短时期内绝无可能折返。洛阳上下,均知李、翟两人貌合神离,也均把沈落雁划进李密阵营。他们认为她会借此机会,将翟让推到白道公敌的位置,绝对想不到苏夜就在她的住处,和她商量和氏璧的归属。
沈落雁神色中,立即多了几分惊疑不定,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苏夜道:“师妃暄……或者世上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把和氏璧自发送给我。他们甚至不必探问我的才能志向,只要看见我年纪幼小,又是个女的,便把我自动划出竞争者的行列。别怪我出言刻薄,你那密公的不成器儿子李天凡,都比我更有希望。因此,我不愿让和氏璧落到他人手中,又不能永远带着它,只有当机立断,尽快吃掉它。”
另外四人同时惊道:“吃掉?”
苏夜没好气地道:“不是真的吃掉,是吸收璧中的天地灵气。我猜它的材质非常特别,可以感应风起云涌、日升月落的天候变化,从而容纳不同性质的灵气,到了恰当时候,如果旁边有合适的容纳者,它就把这些灵气强行排空,根本不管容纳对象能不能受得了。”
徐子陵颔首道:“的确如此,你携和氏璧跳崖时,感觉就像一潭冰水当空而落,令我忍不住想要避开。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没有了,我在它旁边,只觉心神宁定安详。”
苏夜冷冷道:“其实它日夜翻腾不休,只因始终无法侵入我窍穴之内,才不得不缩回去。不管你有什么感觉,先放到一边吧。禅院的人还没找上门,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沈落雁奇道:“……我们?”
苏夜道:“我武功练到这个地步,璧中真气对我的补益已经不太明显。而且,我既不能达成真正的目的,其他事情就不再重要了。俗话说,见者有份。你们都是我欣赏的人,又亲眼见到了这件宝贝,何不分而食之,享受被当世异宝强化经脉的好处?”
她清澄的目光投向沈落雁,淡淡道:“沈军师,我说的人也包括你。如果你不愿配合,我也不强求。”
沈落雁尚未开口,寇仲已嚷道:“这怎么行?你遭人追杀,我们白白拿你的好处?”
苏夜冷笑道:“遭人追杀有什么不好?宋缺若不击败岳山,谁肯承认他是天刀?你们若没成功刺杀任少名,谁知道你们是谁?他们若将三大宗师尽聚一堂,还省了我远行的力气。”
第一百八十六章
沈落雁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 没有拒绝这桩好事。
她武功决不能算差, 家传的“夺命簪”与“冰玄劲”、“鸟渡术”等在伯仲之间, 并列在奇功绝艺榜上。以她的眼光,不难看出这个机会多么难得。说到底, 和氏璧乃是独一无二的异宝,错过这次,再也不会有下一次了。
苏夜非常希望她欠自己的情, 欠的越多越好。如此一来, 李密对她的影响便会淡化。另外, 若沈落雁真的前往北宋末年,那么武功当然越高越好。一个武功不济, 经常被人绑架的军师, 会让所有人都很头疼。
日影西斜时, 王伯当才带着长白符氏兄弟, 以及几十名手下,返回这间宅院。符氏兄弟本为王薄的师弟, 后来师兄弟反目, 遂入关投靠李密, 已成李密部属。他们精通追踪之术, 办事极为干练, 被委以追查苏夜的重任。但是,苏夜若想瞒住自己行踪,只凭他们两个, 绝对无法发觉。
王伯当、裴仁基两人号称瓦岗双虎将,前者更是瓦岗军中武功排行第三的人物,擅使双软矛,深得李密倚重。他知道这是扬名之机,白日配合王薄,在大街小巷搜寻半天,始终不得要领,眼见日落西山,才悻悻而返。
历数洛阳城内外的人,仅有荣凤祥和苏夜接触较多。但他不愿引火烧身,一直缄口不言,冷眼看着这场大戏。何况,苏夜并未回自己住处,就算荣凤祥肯向白道中人告密,也是徒劳无功。
王伯当一回府邸,立即遣人来找沈落雁。然而,来人得知沈军师出门去了,不在房中,只好回去复命。王伯当微觉诧异,却没多想,心想她办完事自会回来,也就没到她的院子查看。
夕阳余晖渐渐消失,转瞬之间,已是华灯初上时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氏璧已因气劲内外交攻,化为千百片细小碎片,雪霰一样散落在地。璧旁四人紧闭双眼,神态各异,却都透出一股舒适惬意的神情,根本不在意被汗水湿透的衣衫。
苏夜神色如常,衣服也是干燥如昔。和氏璧对她的助益,远远不如对其他几人那样大,但绝非没有好处。她现在的感觉,就像刚做了一场美梦,心满意足地醒来,只觉神清气爽。
要将璧中灵气导引出来,灌入他们经脉之中,再控制灵气涌出的力道与速度,给予他们充分融合的机会,实在很不容易。但这么做,自然有所回报。
它强化了他们的经脉,有易筋洗髓之功效,令他们脱胎换骨。也许它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吃下去就能获得数十年功力,却给他们提供了无限可能,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她仍坐在他们身边,想了一会儿,从洞天福地里取出一样东西,拿起夜刀,细心雕琢起来。这项任务极其耗费时间,可等她雕琢完毕,那四人仍然双手握住旁边人的手,做瞑目打坐状,对外界事物毫无反应。
沈落雁事先将服侍她的人调开,假装出门在外,并说不得命令不准进来。无论王伯当,还是符氏兄弟,都不足以察觉和氏璧给人的异样感觉,也不可能想到,她就在沈落雁卧房里。
换而言之,所有人的焦点都还凝注在她身上,怀疑不到他们四个。
苏夜细听院外传来的声响,心知王伯当已叫人抬上宴席,大快朵颐,遂微微一笑,起身从房中走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避开来往于小径的仆役,踏上府外大街。
洛阳城壮丽轩昂,比她见过的大部分城池都气派。由于它未受战火波及,城墙、城楼、城中建筑都保持完好,有种凝重安详的美感。
瓦岗诸人所居之处,离贯穿洛阳的运河不远,一出门,就能望见跨越运河的长长石桥。石桥两侧挂着灯笼,桥下不断驶过灯火明灭的小船,将整条河照的波光粼粼,全然没有夜晚的清冷之意。
她缓步走上石桥,双臂搭着石桥护栏,只在护栏上露出一个脑袋,凝视着平稳流动的河水。
不知过了多久,桥上的行人越来越少,最后竟然空无一人,只剩她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活像和家人失散了的小孩子。运河波光中,船的数目也在逐渐减少,似乎没有出奇之处,却是大事将临的征兆。
她仍然静静盯着河面,仿佛流水是天下最好看的东西,根本无暇他顾。
行人绝迹之后,又过了盏茶时分,长桥通往北城的一侧,忽地站了一个身材魁梧的老者。此人身穿宽大长袍,有个啤酒肚般的大肚子,白须寿眉,眼睛细长而凌厉。那把胡须一直垂到腹下,保养的很好,随风飘拂不定,大有仙风道骨的姿态。
他身边并未站人,但长街两侧酒楼中,都埋伏上了佩戴兵器的劲装男女,不知是南海派弟子,还是王薄下属。
苏夜叹了口气,这才站直身体,望向这位老人,给了他一个无比甜美的微笑。
老人一愣,凌厉的目光顿时略微软化,捋须道:“本人是南海晁公错,在江湖上略有薄名。姑娘家学渊源,应当听过我的名字。”
南海派位于海南珠崖郡,地盘与宋阀接壤,只因派中有晁公错这么一位高手,总算保全颜面,不至于在宋缺面前输的一败涂地,得以和平共处。晁公错曾和宁道奇决战,百招后,败于“散手八扑”,堪称虽败犹荣。
他外号为南海仙翁,长的也很像仙翁。但对苏夜来说,如果他名叫“南极仙翁”,才有重视的必要。
不过,南海派可不是什么弱者。掌门梅洵青年有为,武功并不在宋师道之下,江湖人慑于宋缺威名,才格外重视他的儿子。如今天下大乱,梅洵有意北上联络各大门阀,共同压制宋阀,终于造就晁公错洛阳之行。
苏夜颔首道:“我的确听过。”
晁公错年纪虽老,心地却不怎样慈和,而且性格喜怒无常。他心肠软了一瞬间,又因想起和氏璧而重新变硬,沉声道:“昨夜去禅院盗走和氏璧的人,是不是你?”
他说话同时,运河上游飘来一支共有五只船的船队。为首的是一艘两桅帆船,船帆未曾挂起,只是随波逐流,却在接近桥身时,倏然停止,动也不动地泊在河心。
船头上武士林立,还站着一个身材修长,腰板挺直的人。他年纪在五十岁上下,仍是容貌清俊,眼神深邃,给人以饱经风霜的沧桑感觉,正是曾在曼清院宴客的王薄。
这只船并非他自己所有,而是独孤阀的座船。船一停,船舱挂帘便卷了上去,露出里面的一位老妇人,和身边搀扶陪伴她的绝色美女。
这名老妇容貌比晁公错更特异,身量高的异乎寻常,黑袍白衫,双眼深陷在眼皮之下,皮肤苍白中透出粉红。但她站立行走时,始终佝偻着腰,减轻了身高带来的违和感。她右手撑着一支五尺长短的碧玉拐杖,每走一步,杖头就在地上点一下,看上去必须要拐杖撑持,才能顺利走路。
然而,她眼神和晁公错一样,冷酷而凌厉,看向别人时,就让人觉得害怕,毫无慈和之感。
她旁边的美女娇小玲珑,容貌迷人至极,而且神态活泼生动,虽然和祖母一样身穿黑衣,却是冷艳娇媚,具有一种独特气质。
她们两人当然就是独孤阀的尤楚红、独孤凤祖孙,听说苏夜在运河桥上出现,便搭乘座船,飞速赶来,与晁公错联手,防止她跳水逃遁。
此时尤楚红在独孤凤的扶持下,慢慢步出船舱,先向两岸扫视一圈,又将眼神放到苏夜身上,一言不发地等待她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