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虎断刀门,五虎断魂刀, 看上去像龙套角色,其实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彭家刀法招招狠辣,习惯攻人下盘。彭家子弟被打倒在地时, 仍不可轻视。姓彭的和姓唐的、姓雷的一样, 都是传承数百年的武学世家。
可惜, 彭门在其中究竟输了一筹。唐门老太太、“见龙在田”雷郁可从未放低身段,让嫡系子弟倒贴上门, 替人赶马车、做侍卫。
苏夜刀出如风, 忽地应声冷笑道:“让你们滚, 你们不肯滚, 如今可别怪我!”
她一刀点中苗八方喉咙,顺手运刀回削, 铮的一声清响, 正正架开断魂刀, 趁彭尖变招不及, 瞬时由上挑转为直刺, 再一刀搠中他胸口。萧氏兄弟三刀横截,截向她身上三个地方,她却已从夹攻缝隙中, 轻巧溜了出去。
这一番移动如兔起鹘落,灵活流畅,尽得小寒山轻功之精要,并体现出她过人的判断力。雷娇自堂上一跃而下,恰见她身法轻灵至极,掠回苏梦枕身旁,手中青光湛然,急攻司徒残、司马废两人后心要害。
红袖神尼最出名的弟子,毫无疑问是苏梦枕。他与雷损,是京中排名最高的两位刀法大家。两人究竟谁高明一些,一直是个无解疑问。但无论如何,他的金风细雨红袖刀,早就成了风雨楼的象征。
许多人见过红袖刀法,却未想过,同门两人使用同一套刀法,配合居然如此天衣无缝。
不知为什么,苏梦枕似乎无意多伤人命,仅是缠着三神君,将他们逼退,不让他们有机会追击苏夜。此时,她麻利地杀了两个刀王,返身回来,司马、司徒顿时吃紧。
他们师兄弟三人联手,只能勉强遮挡那纷纷扬扬的绯红刀光,何况背后又来一把夺命的刀。
苏夜遇上两合青龙,外加梅毒组合时,已经在心里作出决定,打算大开杀戒。这些人不仅协助六分半堂,还为朝中权臣直接办事,是他们花大力气收买的私兵,杀一个便少一个,杀了绝对稳赚不赔。
因此,她一反常态,下手极狠。她第一天踏入开封府,就于围攻之中,当众杀死雷滚,叫雷恨滚出来和她单打独斗,今天决意杀人,愈发刀刀夺命,绝没有一式多余的招数。
而且红袖刀法刀意独特,刀招美到巧夺天工,事到如今,仍未显露太明显的杀气。司徒残蟒鞭连连卷动,鞭风破空,真成了一条灵动如蛇、凶烈如蟒的活物。刀尖已至后心,他才惊觉背后寒气袭人,连忙连人带鞭一起转身,舞鞭锁住身前一丈之地。
茫茫鞭影中,闪动着一道青影。两人以正面相对,所以司徒残看的一清二楚,很明白自身境况。
蟒鞭确实灵活,青罗刀之轻灵却更胜一筹,处在鞭网内部,竟像只戏弄巨蟒的鸟儿。鸟儿拍打翅膀,在巨蟒头上飞翔,一绕开蟒头,便露出满脸凶相,瞬间从小鸟变成巨鹰,一喙啄进他肋间。
刀锋太薄,插入人体之时,只有突如其来的灼热,没有痛感。司徒残没来由身上一软,手上乏力,应该倒抽向苏夜右侧的蟒鞭,以二尺之差擦过她身畔,再也无法击中她。
他后退了一步,听到耳边一声怪叫。有人叫道:“老三,你中刀了!”
青罗刀正中司徒残,司马废、司空残废霍然惊觉,下意识回身援救。然而,他们仅能尽人事,听天命,希望救助同门之时,自己别被红袖刀一挥两段。
鞭影,仍然只有鞭影,笼住了苏夜所在之处。司空残废金鞭如电,快马加鞭,豁尽全身力气,做的偏偏全是无用功,眼睁睁看着苏夜翩然逸飞,就是捉她不着。
这件事很简单,很直接,连傻子都能看透其中关键。他们轻功不如苏夜,出手速度也颇为不如,所以名叫绝顶高手,却拿她毫无办法。
红袖刀法攻时轻快犀利,守时精巧绵密,即使用刀者内力没那么充沛,亦可用速度弥补力量。苏梦枕的红袖刀、苏夜的青罗刀,乃至小师妹温柔的“星星宝刀”,均轻薄犀利,锋利程度均远超平均水准,可以将刀法发挥到淋漓尽致。
苏夜退,疾退往东边的墙,脸上竟还挂有笑意。她眼睛望着手捂左肋、踉跄后退的司徒残,脑子里想的是豆子婆婆。
无命天衣碎裂后,她亦失去了精气神,正依墙而立,面庞上的皱纹深而又深,足足再老了十岁。
她退向豆子婆婆,同时躲开雷娇密如细雨的淬毒暗器,看上去游刃有余。可是,她退到一半,在青罗刀半抬未抬之际,突然停了下来,眉目间泛上疑惑神色。
大厅中这么多人,能令她停手的只有一人。那人自然就是苏梦枕。
苏梦枕刚刚咳嗽了几声,低喝道:“够了。”
他开口说话,豆子婆婆瞬间逃过一劫。苏夜背对着她,面对着剩余的两位神君,似乎没把她放在眼里。而豆子婆婆的确失去了战意,根本不想背后偷袭,神情慢慢放松下来。
苏梦枕边咳边说话,声音不响,只是有种慑人的魔力。这一声并非只对苏夜有效,连司马废、司空残废、萧氏兄弟,还有雷娇,都本能住手停战,齐刷刷看向了他,神色之中,浮上深浅不一的惊怕。
大宅外的长街上,仍然传来呼喊呵斥之声,足见两位路人正在外面奋斗。街上如此嘈杂,屋里却静的有些瘆人。
在场的不只有这些出名人物,还有六分半堂的精锐堂众。他们水准相差更远,待双方停手,目力才能跟上敌人的动作,不得不死了抢夺首功的心。
几个为首之人,几十个听令行事之人,均露出相差无几的表情,等候苏梦枕下一句话。
苏梦枕看都没看他们,只向苏夜道:“你的刀法,似乎又有进步。”
苏夜一愣,微微一笑道:“你看出来啦?为什么要我停手?”
她问的这个问题,也是别人心底的疑问,只不过,敢于发问的只有她一个而已。苏梦枕再看她一眼,温和地道:“第一,今天杀的人已经够了。第二,外间包围愈来愈紧密,此地不宜久留。”
他说完,这才转向豆子婆婆,睥睨着她,寒声道:“我不杀你,因为你并没有杀死我的兄弟。谁杀了我的兄弟,谁就得死。至于你们,我从不杀没有还手之力的人,犯不上和你们计较。”
刀王背后是方应看,神君背后是蔡京,其他人的后台则是雷损和狄飞惊。苏梦枕做事向来如此,很少蓄意为难走狗,既是不愿,也是不屑。
豆子婆婆噙在嘴里的一口气,这时终于吐了出来,并悄悄看向雷娇。
雷娇秀眉紧蹙,仿佛知道事情彻底脱离了她的控制。现在苦水铺分舵里,她根本算不上掌握话语权的人。
她绝非无能之辈,围杀开始之前,她认为成功可能很高,值得一试。但谁能想到,老天竟坚持站在苏梦枕那边。他在破屋躲雨,忽然就认识了两个籍籍无名的青年人,和他们肝胆相投。然后,轮到苏夜坏了事,好死不死地选今天回来。
这等青年高手万金难买,大多需要耗费心思,不能只用金银相诱,偏偏苏梦枕每次都占到先机,惹得雷娇只想仰天长叹。
豆子婆婆看她,并未得到指示或者回音,反而得到了一把刀。刀身呈琉璃青色,速度快逾闪电,凌空一划,像漫不经心的一笔书画,正正画在她脖子上。
苏夜本拟与苏梦枕合力,杀尽堂中所有的人,将阴谋诡计消弭于无形当中。苏梦枕却不这么想,替沃夫子报仇后,便不再大杀特杀。这与其说谨慎,不如说他性格使然。
他性格如此,她的性格则有很多不同。出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苏梦枕寒声说完,正沐浴在旁人惊怕的目光下。她已是手起刀落,杀了豆子婆婆,同样一刀断头,干脆利落,颇有她师兄之风范。
雷娇大怒,怒喝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先看苏梦枕,发现他表情亦十分愕然,不像事先知情,然后才怒视苏夜,希望她开口解释。
苏夜直视着她,神态从容,嫣然一笑,笑道:“怎么了?”
雷娇道:“苏公子……”
自她这里开始,苏夜扫视一圈,注视每一个人,闲闲微笑道:“苏公子不想杀婆婆,我想,所以我动了手。我们有同门之谊,可他是他,我是我,他还管得了我?”
最终,她目光扫到苏梦枕身上,亦带着几分令人哭笑不得的炫耀,同时道:“况且我的面子,他也并非次次都买。雷四堂主,你我本为仇敌。我刀法练的差一点,就得做你们的阶下之囚。你指望我杀够了停手,是否天真了些?”
她仍记得,她还小的时候,苏梦枕要她去写字、练功作为惩罚。怎奈她压根不怕他,常常说“催什么催啊,我睡觉之前一定给你”。那时,少年苏梦枕的表情,与现在的他简直一模一样。
在少年时期,苏梦枕还能摇摇头,气的转身就走。如今走无可走,他只能板着脸站在那里,用眼神指责她不讲长幼之序。
她心头原本阴云密布,一见这表情,心情忽地就好了起来。
就在这时,外头杀声突然大振。厅堂之外,飞鸟般闯来两个人,一样身法超卓,如入无人之境。
白愁飞、王小石两人带着些狼狈,匆匆忙忙地进来,因满地鲜血尸体而犹豫一瞬,接着异口同声地道:“咱们又被包围了!你们究竟啥时候报完仇!”
第二百六十一章
他们堵着六分半堂精锐,不准他们冲进分舵, 苦战一番, 现在居然毫发无伤, 大有“打架发型不乱”的风采,可见实力非凡。但是, 外面发生的事能令他们抛下敌人,进来催促苏梦枕,也可看出情况紧急。
敌人破门而入, 打散弩手后, 前后两街伏兵一涌而出, 重重围住这一带。这些人并不着急施加援手,先在宅子外头游走, 围攻白、王两人。
其中不乏堂主等级的高手, 步步进逼, 意欲将两人压进分舵。
两人见势不妙, 虽说没到非要逃命不可的地步,仍然心底发虚, 不知宅中情况如何, 于是交换一个眼色, 互相扶持着冲了进来。结果他们一进门, 恰好碰上苏夜当众杀死豆子婆婆, 苏梦枕沉着脸站在一旁,一时之间,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厅堂如同围城,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两人四处张望,缓步走到苏梦枕旁边,打量着每一具尸体,猜测他们停手不杀的原因。司马废、司空残废两个却带上几个喽啰,悄没声地、轻轻慢慢地,向后迈到了大门之外。
大厅总共八扇红木门,被“大开神鞭”扫碎四扇,倒是便于出入。他们不发一言,一气退出门,退至石阶下方,就像被吓破了胆子。
这么做,自然十分怯懦,不符合绝顶高手身份。可是以他们的角度来看,其实情有可原。苏夜不听师兄吩咐,一抬手杀死豆子婆婆,谁知道会不会继续闹别扭,再抬抬手,杀了他们几个?
面对生死抉择,神君终于不神了,依照求生本能行事,远离这间大厅,也就等同于向敌人示弱,希望敌人放自己一马。
无独有偶,六分半堂之人亦动了起来,纷纷向雷娇靠拢,想要寻求这位堂主的庇护。萧氏兄弟见主人如此,当然不可能打肿脸充胖子,遂逐步后退,俨然形成一道人墙。
白愁飞话都没说上几句,双方已成对峙之势,中间隔着好大一块空地。
苏梦枕果然不在意他们,以手捂嘴,又咳嗽几声,恢复了平时的寒傲神色。他脸上无动于衷,寒声道:“不是多人围攻,奈何不了我。但千百人一起行动,谈何容易。”
苏夜在心里大摇其头,心想你刚刚被数百弩手困在破屋里,这么快就忘了吗。不过,她做事一向干脆,这时知道无法继续出手,也同意师兄“不可久留”的看法,便笑道:“这可难说,没准真有一千人、一万人。”
王小石揉一下鼻子,苦笑道:“是弓手,又来了弓手,在大门外等着我们。”
白愁飞道:“他们的人,正源源不断地赶来。”
他眼神极为锐利,陆续看到花无错的头、豆子婆婆的头,还有花衣和尚无头的身躯,意外地挑一挑眉,旋即补充道:“仇既报完了,就该走了。”
撤退,或者说逃命,总比正面对攻容易的多。他们四人不论武功高低,若不想杀人,只想离开人头攒动的大街,问题着实不大。
苏夜正要说话,忽然之间,升起一股不安感觉。她看到,雷娇眼中精光一闪,是冷酷而狡狯的光芒。苏梦枕亦有了反应,皱起眉头,淡淡道:“你们为啥离的这么远。”
她杀完豆子婆婆,见两人进门,便走向他们,站到苏梦枕身侧,并忽略他投来的目光。对面众人簇拥着雷娇,这边四人同样站在一起,平静地望向对手。
就在此时,变生肘腋。异变爆发的速度,快到出乎意料。
苏夜感到不安、苏梦枕觉察不对、雷娇将讥讽的恶毒笑意藏在目光里,正好发生在同一时间。在这个时间,还发生了另外三件事。
她站的很近,在她耳中,他的呼吸心跳均十分清晰。他开口说第一个字时,全身上下毫无异状,呼吸亦纹丝不乱,却蓦地伸出左手,揽住了她的腰,箍着她纵飞而起,掠向门外。
苏夜正有离开之意,不想他抢先一步,顿时大为惊讶。他们方到门边,门外忽地一声闷响,那七八级石阶轰然碎裂,令人猝不及防。
六分半堂在这里设下机关,不知做了什么手脚,青石犹如花生酥,酥脆疏松地裂开了。石块向八方激射,威力堪比火炮射出的铁弹。石缝里沁出黑色油脂,油中火星一闪,刹那间星火燎原,一发而不可收拾。
雷娇双手缩进罗袖,疾甩而出,用的是“裂门飞星”手法。她左手九枚,右手九枚,共十八枚指肚大小的铁丸子,高速撞在地上,立刻碎裂成两半,喷出大量浓黄烟雾。浓烟升腾弥漫,阻住了所有人的视线,成为如有实体的屏障。
烈火熊熊,浓烟滚滚,火焰沿着石阶烧上。场面混乱之余,还要加上大批人马。
白愁飞与王小石冲进大宅,街上的人连忙抓紧机会。弓手、弩手一拥而入,弯弓搭箭,弓弦响动声连绵不绝。正如王小石所说,那些全是点着了的火箭,流星般疾钉向正厅。漫空箭雨,仿佛永不停歇,射入所有空隙,誓要把厅中人扎成刺猬。
苏梦枕反应何等迅速。火箭当面射来,石块向上迸飞,他的人已经凌空倒射回去,明明还带着一个人,进退间却毫不费力。即使别人双腿完好无损,也万难与他的身法相比。
两神君悄然退出,不是因害怕而退避,而是为了避开陷阱。不然的话,他们亦要被困在堂中。
雷娇以空心铁丸撞击地面,释放毒烟,一为掩护自己,二为施毒伤人。烟雾迷人眼目之时,她按照事先定下的计划,掀动机关枢纽,翻开座椅所在的地面,与一群手下落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