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故国神游——城里老鼠
时间:2017-11-21 16:03:24

  苏、方两人并非五湖龙王。他们交手速度奇快,出招犀利绝伦,却始终存在旁人插手的空隙。十二连环坞中人理应一拥而上,尽早结束这场激战。但苏夜不动,除她之外的人便莫名其妙地不想动,中了邪般,愣愣地盯着她看,不知何时才能醒悟过来。
  所幸她无意让他们等太久。
  北风呼啸而过,再次卷起漫天雪尘,把积雪从地面一直撮弄到废墟上空,气势汹汹地吹向远方。与此同时,苏夜握刀的右手向后一摆。
  这一摆看似随意,没用多少力气,但众人竟看不清夜刀真身,仅见一道黑色流光破空而至,快的难以形容,就像忽然出现在方应看背后,而非被人掷出。好巧不巧,方应看正在后退,刚好把后背送到了刀锋正前方。
  即使把他替换为方歌吟,想在对决苏梦枕的同时,接下或躲开从后袭来的这一刀,也绝不容易。刀尖触及背后肌肤时,方应看恍然惊觉,两颊蓦地一片惨白。
  那道流光穿透他前胸后背,飞出数十丈,力道兀自未衰,穿透一株两人合抱的老松树,无可奈何地钉入树后山石,仅露出半寸长短的刀柄。
  本来面如冠玉的翩翩佳公子,刹那间面如白纸,白里透青,堪比重病时的苏梦枕。他甚至未能感到疼痛,只觉一股刻骨铭心的冰寒发自胸口,蔓延全身,似乎把肌肉骨骼都冻透了,冷的无法忍受。冷到忍无可忍,反而涌出一阵无可抵御的倦意,使他既满心冰凉,又很想躺卧在地,尽情睡上一觉。
  绯红的刀影忽然消失,带走了它绽放出的万种风情。方应看黑亮的眼珠一转,见苏梦枕已收刀退开,正冷冷望过来,冷淡之余,竟有三分难以忽略的怜悯。
  ——他在怜悯我吗?
  方应看一边猜疑,一边低头去看自己的胸口。他只看了一眼,唇边立即浮现一抹微笑,然后抬头转身,迎上苏夜那双深沉、清澈、明亮的眼睛。他抬头仰视,苏夜却是自上而下地俯瞰。两个人都在笑,笑容都异常动人,可笑容中的意味截然不同。
  出乎意料的是,大限将至之时,他竟只有不甘和失落,无愤恨亦无恐惧。一个输光身家的赌徒,无非是起身离场而已。
  冷,实在太冷了。寒风从他胸前伤口吹进去,散入他四肢百骸,使他想动也不能动。忽然之间,他忘了义父方歌吟、义母桑小娥,也忘了神通侯府和有桥集团,只依稀记起,他必须要踏上漫长而艰险的路途,方能抵达想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是哪里,对他有何种意义,他却一点都不记得。于是,不如先休息一会儿吧,休息之后,他肯定能想起来的……
  米有桥仰天向后倒下,方应看也一样。神枪落地,血剑未出,两柄神兵尚在,主人却先一步黯然离世。另一个世界的他死不瞑目,这里的他也不肯闭上双眼。他面朝夜空,眼中光芒缓缓消逝,最后变的呆滞无神,显然生机已绝。他们两人,到死都不曾说一句话。
  苏夜并未对着他的尸体叹息,仅是摇摇头,微微一笑,一晃身便跃下了废墟,柔声道:“该干什么就去干吧,已经完事了。”
  她说话声音柔缓平静,显见一直心平气和,不以方应看和米有桥之死为意。随着这句话,如痴如醉的人们突然惊醒,面面相觑后,迅速遵照她的吩咐行动,着手收拾残局,清理庭院,在那堆长短粗细不一的木料底下寻找活人。
  死者长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下去,尽可能活得好。
  温子平心中怅然若失,像是读完了一篇无比精彩的故事。故事的结局与他想象中不甚相同,可他根本想不出更好的结局。他知道,方、米两人的篇章已然收尾,别人的却可能刚刚开始,所以他犹豫一下,迈步走向苏夜,想要打听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
  苏夜正在和苏梦枕说话,看见他近前,笑着看他一眼,并未请他退开、离去,却也没有招呼他的意思。
  她说:“我现在进宫,这里交给你和落雁。”
  苏梦枕道:“好。”
  苏夜道:“你放心,金风细雨楼绝对不会有事。”
  苏梦枕笑道:“好。”
  温子平从未听过如此温和的一个好字,而这个字居然是出自苏梦枕口中。他的好奇变成了惊讶,紧张变成了诧异。但此时此地,哪有他插嘴的时机?
  十二连环坞的总管亦围拢过来,均一言不发,满脸如释重负。她们事先明白会发生什么,也就无需多嘴。此外,今夜之事尚未完全结束,明天将会如何,要看苏夜进宫后的结果。不过她们毕竟不是外人,有话想说就立刻说了。
  沈落雁轻咳一声,笑吟吟道:“龙王需记得兵贵神速。”
  苏夜笑道:“好。”
  她的语气亦出奇温柔,似能化解风中寒意。温子平心头一动,下意识问道:“你要进宫?进宫做啥?”
  苏夜终于看了他第二眼,微笑道:“米公公与小侯爷位高权重,均是朝廷中的贵人。他们以江湖身份杀我,我却不能只用江湖规矩了断此事。况且他们与谁联手,受谁指使,我心中一清二楚。此番入宫,自然是要请圣上决断。”
 
 
第五百六十八章 
  苏夜不想让蔡京安心睡觉,蔡京就真的没有睡。
  这位面如冠玉,优雅出群的当朝太师正阴沉着脸,坐在他朱轮宝盖的奢华马车里,冒雪赶往大内皇城。后半夜的雪更大了,风也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似乎想一口气下到天明再说。若非出了大事,他是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府的。
  事当然有,也确实很不小。
  他平心静气地等到半夜,自然是为了期盼已久的好消息。对他而言,苏夜死了是最好,若不死,和米公公一方的人拼至两败俱伤,也会令他老怀大慰。谁知等来的消息有如晴空霹雳,震得他端坐不动,半晌才袍袖一拂霍然立起,命人速速准备车马。
  王小石前去“复命”时,竟猝然出手刺杀傅宗书,得手之后全身而退,转眼走得不见人影。风雪如此之大,想追踪普通人都不容易,遑论是身负自在门绝学、不惧任何艰险危难的他。
  他说了谎,他根本不恨苏夜,他只是在寻找刺杀的机会,而苏夜十分给面子地配合了他。由此可以想见,他说过的所有事情都可能是谎言,包括据说重伤垂危的苏梦枕。
  无数人盼苏梦枕死,可他就是不死。这是否说明,他本来就死不掉呢?一个死不掉的苏梦枕,一个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和诸葛那公门老鹰犬一样狡诈的王小石,还有一个坐等杀龙大计的五湖龙王,加在一起,便等于他蔡京的惨败。
  蔡京意外自己会想到“惨败”这个词,而非只是“失败”。其实他不在乎傅宗书的死活,因为傅宗书拜相后,已经渐渐与他离心,打算自立门户。他最厌烦的便是生出异心的走狗,绝不会容许他们得意太久。但外人杀死傅宗书,和他本人下令动手,意义截然不同。
  他紧张地思索傅宗书之死时,雷损派来的人也到了。
  雷损派人来,而非亲自登门,已经能够说明很多事情。蔡京最后一丝侥幸亦随之化为泡影。
  十二连环坞既然早有准备,对手下场而想而知。杀人放火金腰带、唐三公子、雷无妄、雷媚,均在极短的时间里身亡,死得堪称干净利落。雷损并未目睹七绝神剑被杀,但就常理而言,那六人武功略逊一筹,想逃生只怕非常困难,大概已变成了气绝神剑吧。至于米苍穹和方应看……
  如果他们成功活下来,他会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消息迟迟未至,代表凶多吉少。蔡京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他真不敢相信米苍穹也会死,但事已至此,不信亦不行。因此,他迅速采取措施,应付现在这糟糕至极的处境。
  他的措施,正是进宫告御状。
  这种事他不是第一次,甚至不是第十次,第一百次做了。说他是告状、泼脏水、颠倒黑白的大行家,半点儿都不为过。在他巧舌如簧的攻势下,连诸葛神侯都被迫下场,也在皇帝面前耍心机、用手段,力保自己一方不吃大亏。多年来双方各有胜负,一直都是他的赢面较大。
  他八成已失去米苍穹这个内援,但他是何等人物,不一定非要内援才能成功。他得知傅宗书乃是被王小石所杀时,已决定把所有责任推给金风细雨楼和十二连环坞。只要赵佶肯见他,他便有把握让这个并不傻,却极无责任感,极易受他人影响的皇帝相信,这两家江湖势力暗算朝廷命官,图谋不轨,若不尽早除去,将会成为大宋江山的心腹大患。
  赵佶会信吗?赵佶会信的!毕竟,他只听他爱听的话,而蔡京最擅长说这些话。
  罗睡觉就在旁边,没事人般抱着剑,眯起眼睛养神。他是蔡京身边贴身护卫中武功最高的人,眼下最受信任。七绝神剑看似同气连枝,其实交情相当一般,所以其余六绝的生死并不能真正影响他。两人此时担心的,是五湖龙王一不做二不休,知道杀了米公公后不好交代,索性一鼓作气,过来连他们一并收拾了。
  蔡京行事谨慎,老奸巨猾,深知自己处境相当危险,并不愿冒险离开太师府,可更不愿失去抢先告状的良机。这一路上,他脸色难看到无以复加,心中亦忐忑不安。说实话,倘若苏夜从天而降,一刀划开车盖,面目狰狞地取他性命,他们两人并不会感到惊讶。
  不过,她显然没有这个意思。车驾平安行驶至皇城内门,他车前车后的十六名骑士,以及和他坐在一起的罗睡觉均安然无恙,一根头发都没少。他迈步下车,深吸一口车外冰冷清寒的空气,心胸微觉舒畅,神色也跟着缓和下来。
  缓和才刚刚开始,便戛然而止,止于前来引领他的宫女的一句话。她笑容可掬地道:“官家在御书房,太师请随我来。”
  深更半夜,赵佶在御书房干什么?他应该正卧在榻上鼾睡,被扰醒后老大不高兴,让求见的臣子在外面等足至少一个时辰,再怒气冲冲地出现才对。即使是蔡京、童贯这等深受宠信的重臣,若敢扰他好眠,也得承受他的埋怨和怒火。
  蔡京很了解他的作息习惯,所以一听说皇帝在御书房,就像听说猪会上树,当场怔了一怔,心中盘算良久,眼见快到地方了,才出言问道:“圣上忙碌国事,此时尚未歇息吗?”
  那两名宫女与他并无交情,也没拿过他的好处,却不敢怠慢这位权势熏天的红人,闻言相对莞尔一笑,方恭敬地道:“非也,刘独峰刘大人连夜求见,似有极重要的事务,否则官家怎肯起身?”
  “……刘独峰?”
  蔡京再度一愣,暗自掂量了一下这个名字,意外中又觉诧异。他今夜时而欢欣时而失望,诸多思绪纷沓而至,没一条和刘独峰有关。此人不该出现时忽然出现,让他疑惑不已,只是御书房近在咫尺,他再打听下去,便显得不够身份了。
  他城府深沉,至此已抛开杂念,调节好心情,挂上应有的表情神色,连腹稿都打了不止一遍。然而,他踏入书房的一刻,如常看了一眼,数十年的养气功夫便瞬间崩溃,险些如市井流氓般跳脚大骂。
  宫女并未骗他,仅是少说了一句话而已。赵佶在,刘独峰也在。她们没提到的是,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苏夜就端坐在刘独峰旁边,垂眸盯着地面。她脸色异常苍白,衬得头发、眉毛、眼睛更加黑亮,一如既往的眉目如画,秀丽绝伦。然而,她平时那种随时都能飞升而去的感觉淡化了不少,多出三分引人怜惜的气质。最奇怪的是,尽管她肌肤毫无血色,却好像由内而外散发出极淡的光芒,犹如美玉生辉,使她像一尊用无瑕白玉雕刻而成的玉美人,既美丽又脆弱。
  她微抿着唇,低眉顺眼,一见可知心情不佳。此外,她衣衫染血,血迹足有两个巴掌大,任何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继而不由自主同情起她的遭遇,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她遭遇过什么。
  蔡京看见她的同时,她也抬头望向他。这一眼如秋水横波,似有千言万语,居然看得他怦然心动。
  然后,他心中只剩下两个字:第一个是“我”,第二个是“操”。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今天自己遇到了实力强劲,甚至更胜一筹的对手。这位与雷纯、温柔并称江湖绝色的五湖龙王,居然当真不要脸面,抢先一步找皇帝告状,提着一桶脏水从他头顶泼到脚,还在这地方专门等他再闹一场。
  果不其然,赵佶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见他进门,立即指着他怒斥道:“蔡京,你是否想造反?”
 
 
第五百六十九章 
  一阵短暂到令人难以察觉的空白后,蔡京立即趋行向前,伏地叩头,开始诚心正意地请罪。
  他伏身之时,只觉背后射来两道沉重至极的目光,几乎要把他钉在地上。常人根本无法抵御这种目光,不是被看得抬不起头,就是心惊肉跳,不知不觉地说出真话。蔡京定力远过于常人,而且是背对着她,却也紧张不已,脸上那诚恐惶恐的表情原本七分假三分真,现在一下子变成三分假七分真,连做戏的力气都省去了。
  起初,他仅是惊讶于她的美貌,愤慨于她的无耻,尚无暇多想。此时她一眼扫来,盯着他一动不动,他才稍稍领教了这等绝世高手的实力。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身为五湖龙王的苏夜,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如此不堪一击。
  即便他有泼天权势、滔天富贵,在她面前也不足挂齿。钱与权虽然好,对死人可是毫无意义。他并不认为她敢在御前杀人,却忍不住想——若她当真杀了,那会怎么样?
  最坏的结果自然是天子一怒,流血千里,她和十二连环坞都要为他陪葬。但他不想要任何人的陪葬,他想好好活下去,想平安无事地离开御书房,回到他金玉满堂的府邸。这一刻,他活命的欲望极其强烈,使他瞬间把利弊剖析明白,表面仍若无其事,心中气焰却大为减退,说话时也没了平时那股诚挚平和的底气。
  他老泪纵横,“傅宗书被人刺杀一事,臣负有失察之责。”
  他本想用米苍穹的死作为引子,因为米苍穹在赵佶心中地位最高,开口后却鬼使神差地说起了傅宗书。这无疑是苏夜的功劳。只要她在旁边坐着,他就芒刺在背,骨鲠在喉,明明打算指控她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杀害米、方两人,事到临头竟有些怯场。
  不提苏夜,提苏梦枕也差不多。
  他说:他礼遇王小石,本是一片好心,想招揽豪杰之士为圣上效命,谁知此人乃是阴险的伪君子,竟然以怨报德,受江湖贼寇指使,将计就计,刺杀傅宗书,若非杀完人后见势不妙,还想到太师府刺杀他。他又说:傅宗书与他常有争执,却无涉私人恩怨,仅是在对国事的看法上有些分歧罢了,他礼遇的人成了刺客,杀了人,他自然责无旁贷。
  他一边倾诉,一边后悔准备得不够充分,倘若先在身上划几道伤口,便可用苦肉计打动赵佶之心,就算打动不了,也可抵消苏夜故意穿来的血衣。他带着满面悔意表示,此事不必惊动六扇门中的神捕、名捕,他愿意一力承担捉拿凶手的职责,捉不到王小石绝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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