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宋先生,先生这是回来了?”门房朝她一礼,说道:“可是殿下近日不在。”
宋问一惊:“他去哪里了?”
“白马寺。”门房略微惊讶道,“先生没有听说吗?我家殿下正在白马寺戒斋祈福。”
宋问眼睛一转,懵道:“嗯?”
不会是被关受罚了吧?
门房看她表情,猜到她想歪了,解释道:“三殿下同太子殿下一起,在白马寺为陛下祈福。”
问了清楚,才知道陛下并没有参加祭天。
祭天这样的大事,本该是由天子主持,也这样定了。但是祭天当日,唐贽醒来,想起身却手脚无力,然后生生咳出不少血来。御医看过后摇头轻叹,让陛下多加休息。
看来是病入膏肓了。
于是这祭天大典,就被交到了唐清远的手上。
冬至过后,唐贽身体也未见好转,多日不曾早朝,看着不大乐观。唐清远便决定去白马寺为他戒斋祈福。
这太子都去了,唐毅自然不能不去,于是他也跟着戒斋了。
想到大家都在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时候,这俩兄弟只能天天白粥配咸菜。宋问深深的心疼他们。
不过,传言传得如此详尽细致,宋问怀疑它的真实性。
要是陛下真病了,理应隐瞒才是。在这样的关头,传出这样的消息,实在是很耐人寻味。
已经得知唐毅的去处,宋问便先回家。
她回来的时候,小五小六迎出来,高兴道家里送来了好些东西。
宋问过去一看,什么酒啊肉啊,还有一些祭祀过的福桃糕点,真是摆了满满一桌。
都是孟为等人回家,将此事告知家中后,他们便差人立马送过来的。
这些东西就是图个吉利,怕他们回来的急,没有准备。
宋问直接开了一坛,倒去煮热。闻到酒香四溢,感慨道:“桃李满天下,这个就是最大的好处。”
林唯衍问:“饿不死?”
“……”宋问无语道,“是受人爱戴!请脱离你的固有思想!”
为了表示对唐毅的同情,宋问抱着从杭州带来的一坛子腌菜,去慰问慰问唐毅。
太子与三殿下住宿在白马寺,但白马寺照旧对外,只是后院寮房不许人进入。
这边的香客几乎络绎不绝,毕竟有皇家认证。
林唯衍一手拖着罐子,跟在宋问身后,往后院走去。
守在门口的小僧,拦在她面前,双手合十道:“施主求留步,不能进去。”
宋问:“我找三殿下。”
小僧道:“施主,请回吧。这里外人不得入内。”
宋问:“我是云深的先生,三殿下是云深的助教,我就是来看看他。”
小僧摇头。
宋问:“那你去问问他嘛,是见不见我。”
小僧略感犹豫。实在是这些时日来求见的人太多了,他也不能次次去问。
他们这边僵持不下,宋问都想回去找李洵来刷个脸了,里面一人走出来道:“原来是宋先生?宋先生怎么回长安了。”
宋问觉着他有点脸熟。
那侍卫轻轻颔首道:“让他进来吧。”
小僧便退到一旁:“阿弥陀佛。失礼。”
宋问将信将疑的走进去,侍卫在前面给她带路。
侍卫道:“他们在下棋。”
宋问:“他们?!”
侍卫:“世子与太子殿下。”
宋问惊道:“世子?!”
侍卫回过身看她一眼,才明白她把自己忘了。
宋问直白道:“太子与三殿下那是身为人子在为父亲祈福,世子就不用了吧?”
还嫌添的麻烦不够是不是?怎么到哪儿都能见到他呢?还凑到唐毅的身边,这得是多大的仇怨?
侍卫坦荡道:“我家世子是身为臣子为君王祈福,有什么不对?”
宋问摇摇头,才不与他争吵。心里想的什么自己该清楚。
三人一路走过小道,穿过寮房。他们正聚在后山脚下的凉亭里下棋。
唐清远与唐霈霖对坐,唐毅在一旁围观。
第128章 落棋无悔
凉亭外围, 站了十几个带刀侍卫, 穿着两套不一样的衣服。
带他们来的那人, 朝前示意一指,然后转身回去。两人便自己走进去。
宋问走进去,站到两人的中间, 身体挡住了一部分的光线, 唐清远才发现。抬起头,微微错愕道:“宋先生?”
林唯衍将陶罐重重放到棋盘旁边,然后抱胸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下。
唐霈霖蹙眉看着她, 又蹙眉看着那陶罐,道:“碍手。”
林唯衍:“你怎么不说碍眼呢?”
唐霈霖:“你碍眼。”
林唯衍:“你还碍人。”
这俩小孩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宋问挥挥手道:“二位继续。”
唐霈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可不就等着太子殿下落棋吗?”
宋问这才低头看向棋局。
一黑一白的棋局,明显白棋暂落下风。
黑棋防守严备, 呈蓄势待发之态。
能下成这样的局势,应该先是以防守为主, 等防线渐渐成型, 以防代攻,才开始反扑,让白棋措手不及。
唐清远眉头紧锁,显然也很不乐观。手指挟棋, 举棋不定。
他先前或许有些轻敌, 才下成了这个模样。
宋问了然。难怪唐霈霖当初找她比试的时候,选的是棋。
下棋或许有经验资历的存在,但是更多的是需要灵气。少年就可以窥见的灵气。所以那些棋手大师, 多是年少成名。
这棋局如今还不算太难看,可唐清远大势已去。大趋势决定最后的结果,想唐清远也没有一招制敌,扭转乾坤的良策了。
宋问围着棋盘踱了一圈,摸摸鼻子。
唐霈霖就一直戒备的盯着她,然后哼笑道:“宋先生看什么呢?先生不是说不会下棋吗?”
宋问:“不会就不能看了?我既然来了,难得有机会,顺便看看呗。”
唐霈霖:“那先生觉得谁会赢?”
宋问煞有其事道:“自然是太子殿下。”
唐清远闻言抬起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唐霈霖不信道:“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宋问:“这岂能告诉你,告诉你,让你有所防备?”
当下居中两个人都开始更认真的审视棋局。
唐清远不由对宋问越加钦佩,因为他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宋问转到唐清远的身后,指着一处网格道:“好了,下这里。殿下,请落子。”
唐清远与唐霈霖,又重新抬头看向宋问。唐毅也很是困惑,猜不透她是什么打算。
毕竟就算宋问指点唐清远赢了,也没什么用处。唐霈霖原本就是想落太子面子,证明自己棋艺比他高超。唐清远此时要是听了宋问的话,说明他本身已经退却。那么不管是赢还是输,结果都已经达到了。
而宋问插手,无疑会让他们这盘棋下得更难看。
原本以为宋问看不下去最多给个提示,结果她上来就这么直接。
唐毅咳了一声道:“观棋不语真君子。”
但是宋问很肯定,且很激动的指着网格道:“下这里!肯定得下这里。太子殿下,您要是给宋某一个面子,就听我的!”
唐清远迟疑片刻,还是听了她的话。
唐清远半落棋子在网格上,扭头看向宋问,用眼神询问。
宋问大力拍下他的肩膀:“信我!”
于是三人都紧紧盯住她落子的地方,分析这棋局。
唐霈霖万分戒备,仔细看了许多遍,并没有看出什么来。
他自认棋艺高超,竟然连这意图都捉摸不透,咬着手指陷入沉思。
心底闪过宋问在搅局的可能,但又回忆起先前比试算术的情形。当时也是如此,结果却叫他更为丢脸。
于是还是收起了轻视的心,多拐了十几八道弯去推测。
这举棋不定的人反成了唐霈霖。
宋问拍着棋盘催促道:“你倒是快啊。下个棋还磨蹭什么?”
唐霈霖不理会她。说两句算什么?一手臭棋的人他又不是没见过。下棋的每一步都急不得。棋盘胜负上的考验,心性比技术要重要的多。
旁边侍卫倒是看不过眼了,插嘴道:“宋先生,如何对我家世子如此不敬?”
宋问:“棋盘上若是讲身份,那就别下棋了。上了棋盘,自然都是对手。既然是对手,催促一下怎么能叫不敬?”
唐霈霖听到宋问的声音就心烦,抬手道:“宋先生说得不错,你不要插嘴。”
侍卫低头退下。
三人神情都很是凝重,无心管外事如何。
唐清远和唐毅觉得,这似乎已经不是他们所在的境界了。
一手他们看不懂的选位,便稳稳牵制住了还占有优势的世子。
唐霈霖犹豫许久,终于落子。宋问似乎早有所料,用折扇指着一个位置道:“下这里。用力!”
唐清远便重敲压下。
这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敲在唐霈霖的心尖上,又看见落在一个无关紧要位置上的棋子,更是一颤。
什么玩意儿?
如今硝烟弥漫,一触即发的局势,持续了几手后,终于看出些端倪。
唐霈霖抬起头,探究问道:“你……确定?”
宋问不耐咋舌道:“啧,你会不会下?不会下你就认输吧。”
唐霈霖抓起棋子直接拍下。
他不再犹豫之后,胜负便很快揭晓。几乎都不用数子,便一清二楚。
无路可走了,宋问摸摸后脑,还很是疑惑的“咦”了一声,无辜笑道:“我这是输了吗?”
唐毅艰难道:“大概吧。”
宋问抱拳告罪道:“真是对不住了殿下,搅了您的棋局。”
唐清远尚在晃神中:“……无……碍?”
“实在是按捺不住。”宋问搓着手道,“这棋盘上的风云变化真是高深啊。精彩精彩。”
唐霈霖听着一口老血都要喷薄而出。
精彩?还风云变化?
这人究竟还要不要脸了?
宋问摇头晃脑,满是可惜对唐清远道:“殿下,对不住,原本您都快赢了,叫我给坏事了。唉。”
唐清远已经调整好状态,抑不住嘴角的微笑,抬手道:“宋先生严重了。”
唐霈霖气血上头,站起来道:“什么叫原来他快赢了,原来明明是我快赢了!”
“你现在赢了就赢了,我都认了,之前的事你还要争?小小年纪怎么如此争强好胜?”宋问斜睨着他道,“你如果快赢了,那还下什么?你看你拿到棋子那副犹豫的样子。对我都是如此,怎能赢得过殿下?”
“你根本就不会下棋!”唐霈霖气道,“你这下的一手臭棋,还有脸让别人听你的!”
“谁不是从臭棋开始的呢?世子就天生会下棋不成?”宋问坦荡道,“何况我说过我不会下棋,你之前也知道,为何现在还来怪我?”
“我——!”唐霈霖指着她气道,“你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宋问:“你一面说我不会,一面又来指责我,你才是莫名其妙。”
唐霈霖暴跳如雷:“宋问你简直可耻至极!!你居然戏弄我!”
宋问:“和你下棋的人是我吗?是太子!我让殿下听我的可我又没逼他!真正输棋的人还是殿下,有本事你找太子算账去!”
唐清远:“……”
唐清远点头,很爽快的承认:“是,是本宫输了。”
唐霈霖脸色涨红:“你你你——!”
唐霈霖原本真要赢的,如今却说不清黑白对错。
细究来,唐清远还可以说自己是敬佩宋问为人,所以遂她心意。何况当时唐霈霖亲眼看着,自己也没开口阻止。
宋问自然不在乎这些名声,她已经说过自己不会下棋,输得惨又怎样?
一副无赖又无惧的模样,谁能拿她怎样?
唐霈霖心痛如绞,拂袖道:“再来过!”
哪能给他再来过的机会?恐怕永远没有了。
唐清远站起来道:“今日天色已晚,还是下次吧。世子棋艺精湛,真是大开眼界。”
唐霈霖只能将话硬生生憋下,改而狠狠瞪向宋问。
唐毅看他反应,只能同情的叹了口气。
认识宋问,才算开过眼界。世子还是太年轻了一些。
四人围着棋盘而站,吹着东风,神态各异。
唐清远得宋问相助,此刻心情甚好,含笑道:“宋先生怎么忽然来访了?不是听闻您回钱塘去了吗?”
“小民的事也叫太子上心,实在是惶恐。”宋问道,“是先前答应了三殿下,送他一些东西。回了长安,便急着将东西送过来了。”
唐毅眉毛一挑。送给他?
唐清远抿了下嘴,而后笑道:“是吗?先生与三哥关系真好。”
宋问:“恰巧与殿下共事而已,岂敢岂敢。”
唐霈霖:“这里不能喝酒!”
“这不是酒。”林唯衍说,“这是腌菜。配饭吃。”
唐霈霖立马大声叫道:“我也要吃!你坏了我的棋,我也要吃你的东西!”
宋问:“这如今已经是三殿下的东西了。您没见我方才已经送出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