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这你就不知道了,吴春杨在东海行商多年,和东海大多船队都熟,有时海盗也会通过他将赃物销出,所以一般没什么海盗会打他船队的主意,这次不知为何被金蟒岛给盯上。”林良也觉得此事奇怪。
  两人边说边行,很快就到码头,便歇了议论之心。
  平南岛的港口一字排开十来个码头,正对着村路的码头泊位上正停着四艘双桅三角帆船,船头竖着只双翼龙像,船型有别于大安朝的常见船只,正是林良口中所说的婆罗舶。
  码头附头巡视的人比往常多了三倍,船下更有卫所的人站着,守卫比平时更加森严。对前往平南岛求助避难的船只,平南岛会视具体情况决定是否接纳,但若是接纳,不论对方是哪里的船只,平南岛都不允许船上人员下船登岛,以防突变。如今祁望不在,许炎更是打醒十分精力来应对。
  霍锦骁的酒菜只送到船下就被许炎的人接走,连船也没上去。她在船下见到酒菜被送到最右的船只上,而其他吃食则被送去另外三艘船上,她便心中有数。
  吴春杨应是在最右的船上。
  他既是祁望好友,又是平南船队的老主顾,许炎自然要小心招呼,这酒菜必是给吴春杨准备的。
  不过一共四艘船,陈海只叫宋大娘准备了二十人份的食物,人数明显少了。
  ————
  海岛的夜暗得晚,日头到戌时末才彻底消失,独留明月当空,照出海面鳞光片片。巷道两侧宅子点起的灯火将窄弄照得影影绰绰,也分不清是树影晃动,还是墙影。
  霍锦骁疾步掠过长巷,往卫所纵去,身如夜影融于黑暗,难以区分。
  到平南岛这些时日,她已摸清岛上部分岗哨位置,今夜她所走的路可以避开这些岗哨,直达港口附近的一处悬崖。这地方是岗哨视线死角,一侧临海,接近码头。她攀着石岩,脚尖在崖壁上轻点而过,人很快就攀上悬崖。将带来的衣裳藏入草丛中后,她又顺着临海那侧崖壁攀下,接近海面时才松手,跃入海中。
  海水冰凉刺骨,晚上的浪头比白天汹涌,海下像无底深渊,什么都看不清,她也不敢多呆,靠近码头停泊最近船只时,她便悄然从海里跃上船,顺着停在岸边的一艘艘船只无声无息地往吴春杨所在的船只掠去。
  那艘船四周虽有人把守着,但霍锦骁从靠水那侧摸过去,又藏在阴影里,这些人无法发现她。转眼间她已到吴春杨所在船只旁的大船上,她暗中观察片刻,发现吴春杨的船只甲板上有人放哨,她不易接近。正在心中思忖对策,她忽见船舱内走出一人,借着月色与船上的马灯,她将这人看得分明。
  不是别人,正是屠村那日跟在雷老二身边的乌先生。
  她攥紧拳,运气至眼,双眸紧凝这人。
  再三确认,她已能肯定。虽说换了波尼人的衣裳,但那两撇八字胡与那双阴沉狠辣的眼眸,她死也牢记在心。
  金蟒岛的人不是劫了吴春杨的船队?吴春杨不是冒死才逃到平南岛?那这姓乌的怎会在吴春杨船上?
  姓乌的正与旁边的人交代话,隔得远,她听不到,不知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惊疑不定,细思片刻,她咬牙又悄然潜入海中,闭气往那艘船游去。
  姓乌的大约也怕被人听去,站的临海这一侧的船舷边,正交代着什么。霍锦骁靠近船底后便攀在船侧不动,只将头露出海面,撤去目力,凝神听声。
  “乌先生,平南岛守卫这么森严,怕凭吴春杨的交情也没办法登岛。我听今天许炎和吴春杨的谈话,恐怕已经怀疑上咱们,吴春杨和祁望交情好,您说他会不会暗中向他们使手段揭穿我们?”
  “不会,吴春杨的儿子和其他船员在我们手里,我又在旁边盯着,他不敢有动作。不过平南岛的守卫倒是个□□烦,看来我要另想办法摸清平南岛情况。”
  乌先生的声音传下水,透着阴冷。
  霍锦骁双眉紧蹙,已能猜出他们所为何事。
  “想不到平南岛防御如此严密,祁望果然了得。”
  “哼,再严密也总有疏漏之处。时辰差不多了,通知水鬼让那几个疍民动手,把人掳来。他防得了船只,防不了疍民;防得了岛外的人,总防不住岛内的人。祁望难对付,就逼他身边的人与咱们合作,到时候还怕他不乖乖将平南岛的舆图及布防图献上,如果利用得当,恐怕海坟区……”
  乌先生话到一半忽意识到什么,便又收声不语。
  “能想出如此计策,先生果然高明!”旁边那人附和着。
  霍锦骁心头大惊。
  疍民?掳人?布防图?
  祁望不在,岛上安全全由许炎负责,他手上应该有海岛舆图等军事重物,想要逼许炎就范……他们的打算掳温柔。
  稍加思忖,她便猜出他们的打算。疍民是外来人口,最易被心怀不轨之人潜入,看样子金蟒岛早已派人潜进其中,伺机而动,恐怕也一早查清温柔所住之处。
  温柔情况危险。
  霍锦骁不敢多做停留,即刻潜入海中回岛。
  ————
  长巷幽深,只有清明月色染过石板。
  一道人影在巷间疾速奔掠,往许炎家赶去。
  霍锦骁在日暮时分曾去过许炎家寻他,当时温柔因今日有岛外船只靠港,祁望又不在岛上,所以他要留在卫所亲自当值,以应急变,所以今晚许炎并不在家。
  她速度已催到极致,半个时辰的路转眼就到。许炎的宅子笼在月色里仍旧一片宁静,夜已深,温柔应已睡去,四周只有蛐虫鸣声,连灯火都已暗去。
  黑夜里,细微的脚步声落入她耳中便愈发明显。
  她悄然跃上旁边宅子的屋瓦,远远望去。果不其然,有几道人影已攀到许炎宅子的屋顶往里跃,她数过人数,一共四人,附近应该至少还有一人放风,总人数当超过五人,但她来不及仔细搜查。
  霍锦骁脚尖点屋瓦,跟随其后掠进许炎宅中。
  ————
  不过瞬息时间,寂静长夜就被打破,几声木裂柱折之音乍起,漆黑的宅中火光骤亮。
  霍锦骁正擒住其中一名掳人者,便被火光包围。
  卫所的人举着火把将她连同其余三个掳人者围在正中,她微眯了眼,瞧见远处屋顶上掠来个人,这人手中还拎着另一个黑衣人,想来是这伙掳人者在外放风的同伙。
  不是别人,正是许炎。
  他落地之后,将抓的黑衣人往地上狠狠一掼,扫过宅中乱象,眉头拢起,径直走到霍锦骁面前,声音冰冷道:“你为何在此?”
  她还没回答,许炎便已伸手在她湿发之上搓了些水渍放入口中。
  霍锦骁虽已换过干爽衣裳,但头发仍是湿的。
  “你进过海?”他尝到一丝咸味,眼神如刀刃般剜向霍锦骁。                        
作者有话要说:  注:婆罗舶是大唐对远来海船统称的其中一种。
 
  ☆、离岛
 
  许炎宅子的天井里此时站满了人, 火把明晃晃的光芒将四周照得透亮, 一番打斗后天井很乱,数双眼眸紧紧盯着霍锦骁, 而温柔并不在这些之中,她连面都没露。
  这样的阵仗,显然许炎已有预料, 早做安排。
  如此看来, 温柔无碍。她放下心,松手将擒住的人扔给最近的卫所兄弟,不加思忖地开口回答许炎:“是。”
  “你有何解释?”许炎目光凌厉, 毫无半分先前熟稔的态度。
  霍锦骁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凭心而论,不管换成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同样的怀疑,而他又身负全岛安危,责任重大, 自是更加不敢大意。
  “炎哥,我确有要事需向你解释,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她淡道, 收起从前的嘻皮笑脸。
  许炎逼视她许久,也未见她面现一丝慌乱。
  “你们几个, 把这些人绑好看牢,在这里等着。”他先朝手下人吩咐一句, 才朝霍锦骁道,“你跟我进来。”
  语毕,他已转身进了自家堂屋。
  ————
  许炎取出火石将灯芯点亮后将羊皮灯罩盖上, 缓步走到堂屋神龛前的太师椅上坐下。
  “你可以说了。为何你半夜会出现在此?又为何趁夜入海?”许炎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个合理解释,毕竟她如今也算半个平南岛人,他也颇欣赏她,自是不想她成为背义之人。
  霍锦骁目光扫过堂上挂的堂画,画中虎啸松岩,气势凶猛,又被烛火照出几分凛冽,虎眸便似许炎之眼,盯着猎般看人。
  “炎哥,我出现在这里,和你今晚带人守在这里,是相同的原因。”她站在堂中平静开口,“有人想要对炎嫂不利。”
  许炎不语,静待下文。
  “我赶过来,是想救炎嫂。我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因怕不能及时救到人,所以没有通知你就先赶了过来,不想炎哥原来早有安排,已事先将炎嫂带离,来个瓮中捉鳖,倒叫炎哥误会于我。”霍锦骁解释着。
  “你从何处得知此事的?”许炎面无表情问道。
  “我是从吴春杨的船上得知此事。炎哥问我为何下海,我今晚夜探吴春杨的船只时听到的。”她不再隐瞒,直接回答。
  “夜探吴春杨的船?这事与他有关?”许炎眉梢一跳。
  霍锦骁微讶道:“炎哥不知此事?那你怎知有人要掳炎嫂?”
  “现在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许炎大掌拍上桌面,“说,把你知道的事都说出来。”
  霍锦骁便将偷听到的关于疍民潜入平南岛伺机而动之事细细说出。
  许炎神色越听越冷凝。今夜之事,他并不知道是谁所为,只是近日他已察觉总有人鬼鬼祟祟出没于自己家附近,家宅附近已被做上标记,他便料想其中有问题。平南岛的人都知道他,就算是有歹心也不敢把主意动到他家来,想来并非岛民所为。故而这些时日他都派人暗中守在家宅附近,今日是暗梢来报言及家附近异动明显,他才推断对方今夜动手,所以暗中埋伏此地来个瓮中捉鳖,想勾出这伙人来,不料竟又牵扯上吴春杨。
  仔细想想,吴春杨到的时间确实太巧合了。
  “什么人如此处心积虑地潜入我平南岛,还要掳我妻子以作威胁?吴春杨?”他细思之下又觉不对,吴春杨并非大安人,这么做对他没有好处,抓走温柔威胁他交出海岛舆图的,只可能是觊觎平南岛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
  “金蟒岛。”两人异口同声。
  霍锦骁扬起今夜第一个笑容:“正因为吴春杨是祁爷的老朋友,所以金蟒岛才对他的船队下手,劫走他的货物,掳走他的儿子和船员,以此威胁吴春杨来平南岛求救。他和平南岛素有交情,所以平南岛必会收留,甚至于可能因此交情而放松警惕,让他们上岛,他们便能趁此机会查探我平南岛地形海况,窃取岛上军事机要。不过炎哥你公事公办,未叫他们登岛,更派严军把守,他们无计可施,只能让事先潜入的疍民抓走温柔来威胁你。”
  许炎眉梢已挂满冰霜,“砰”地拍案而起,怒道:“好个金蟒岛!”
  人有逆鳞,他这辈子最大的逆鳞,就是温柔。
  “炎哥,如今你抓了这几个疍民,怕要打草惊蛇,不知又会生出什么变动来。”霍锦骁往前两步,沉声道。
  许炎却慢慢冷静,又嚼出些不对劲,问道:“你如何确认是金蟒岛的人所为?”
  “我偷听到的对话,说话之人姓乌,应该是雷尚鹏的军师。”
  “姓乌?乌旷生?”许炎眉头拢起。
  此人近半年才到东海,听说先前是中原东北腹地一伙马贼的师爷,那伙马贼被朝廷围剿之后这人就逃到东海,被雷老二收在身边,听说替雷老二出了不少主意,甚得其信,不过毕竟来的时日尚短,见过他的人并不多,许炎自个儿也只听过其名,未见其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雷老二的人?还有,你一个普通水手,为何对金蟒岛的事如此上心?你功夫不俗,不像是沿海三港之人,为何混进我平南船队?”许炎虽已信了七成,然而心中始终存疑。
  霍锦骁早料到他有此一问,眸色沉敛,淡道:“因为金蟒岛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的村子……被雷老二屠劫一空,老弱妇嬬,一个未留!”
  “你是雷老二通绢的人?”许炎惊道,雷老二在全州港的通缉他略有耳闻,“大哥知道这事吗?”
  “他知道!”她点下头,又道,“我的来历,祁爷都清楚,等他回来你一问便知。炎哥,现在并非追究此事的时候,咱们是不是应该想想如何应对?金爵这起人早就把平南岛视作必争之地,他们就是帮亡命之徒,海神三爷也未必镇得住,先前祁爷同我提起这事,言下也有攻打之意,如今对方都将手伸到平南来,恐怕这一战避不过去。我们还是要早作打算。”
  “你知道的不少啊?连大哥怎么想得都知道?”许炎绕着她走了一圈,仍是审视的目光,“那你说说,我们要怎么办?”
  “将计就计。”霍锦骁挨近他,一阵密语。
  许炎听得眸眼越发亮起。
  “炎哥,我知道你还无法完全信我,不过我的来历待祁爷归来你自可问他,若我有半句虚言,你大可不必顾我死活。我这计策对平南岛而言并无损失,百利而无一害。”霍锦骁将心头谋算说完,又道。
  她要说服许炎,才能确保自己的计策可行。
  “百利而无一害?你这是想借我平南之力对付金蟒,助你报仇。”
  “平南也想铲除这条毒蛇,我们各取所需,有何不妥?”霍锦骁并没为自己的私心加以解释。
  “你倒坦白。”许炎略勾起唇笑道。眼前这少年年纪轻轻,说话行事却老练沉稳,与平日行径截然不同,倒似换了个人般,叫人不由侧目。
  “可我凭何信你?祁爷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若你是他岛细作,妄图挑起我平南与金蟒战事又如何是好?”他反问她。
  “船上有雷老二的人,还有那几个疍民,这两件事一查便知确属金蟒岛所为。若是炎哥仍无法相信我……”霍锦骁忽然笑了,“炎哥,听闻尊师邱一白邱前辈与云谷几位前辈交情颇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