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全船性命都交给你们了。”祁望说完便取下舱壁上挂的几圈绳子转身出了舵室。
  ————
  室外风雨交加,浪花砸到甲板上噼啪作响,像要将船吞噬。
  霍锦骁被浪花打得睁不开眼,身体随着船不断摇摆,别说站稳,就连抓住桅杆不被风浪卷走都十分吃力。
  又是一个巨浪打来,船被掀至数丈高后陡然落下,她身体腾空,只觉巨大的力量将她往半空扯去,她苦战许久,手上早已脱力,这番再难抓牢,手慢慢松开。
  生死瞬间,蛇电窜过,大海波涛汹涌呈于眼前,宛若狰狞怪兽。
  母亲说过,在海上,除了与人之斗,还要与天地斗。
  此番,她方真正领悟何谓与天争与地斗。人力比之天地,渺如蝼蚁。
  须臾之间,她又记起从前,往昔种种似云烟拂过,父母恩情、少时爱恋、朋友之义,随这风浪都沉入茫茫海底,她脑中渐渐混沌,无力再撑,身体随风浪而去。
  可忽然间,她的腰被一股力量束紧。
  “抓紧了——”
  霍锦骁听到祁望的嘶吼在风中显得破碎,她一个激凌清醒过来,睁开眼帘瞧见祁望出现在身边,已用绳将他自己绑在了桅杆上,而她腰上的力量,正是他空出的双手。
  “拉着桅杆,回来,快点!”祁望用了死力抱住她的腰往回拉。
  霍锦骁一咬舌尖,血腥与刺疼催出她最后的力气,她脱力的手猛地一振再度握紧桅杆,将自己往回拉。
  船“啪”一声落回海面,她也跟着掉下,祁望一收臂就将她揽进怀里。
  “抱紧我!”他在她耳边开口。
  浪头一个接一个,很快又将船掀起。祁望与她都无法回到船舱,只能借着桅杆固定身形,霍锦骁别无他法,展臂圈在祁望腰上。祁望低头,将她的脑袋护在胸前,一手紧紧束着她的腰,另一手则压在她颈上。
  风浪滔天,雷电交鸣,瓢沷大雨将二人浇得透彻,船在海面不断掀起落下,像失控的风筝。霍锦骁躲在祁望怀里,随着船起伏,心却渐渐安下。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浪头方有减缓的趋势,天上的厚云渐渐散开,天光洒下,仿似神迹,风云遮天,他们在海上一夜,不知不觉间竟已天亮。
  船仍随浪颠簸,却不再如刚才那般可怕,霍锦骁动动脑袋,睁开被雨水迷蒙的眼,入目的是祁望湿透的衣襟,她眼眸略抬,额头便抵到他颈间喉结。她忽有些迷惑,他仍紧紧拥着她,那样的力量似乎已倾尽他一生余力,即便渡过死劫,他还是不敢松却半分。
  “祁爷。”她小声唤了句。
  祁望惊醒,似也做了场大梦,他低头,唇便触上她潮湿的发,忽也愣住。
  昨夜危急,他不及细想便作了种种决定,此时浮上心头,却惊到自己。
  东海漂泊十年,他早已没有怜悯。这趟意外,他本不该独自带人追进海盗区,他却一意孤行涉险而来,为的是三爷交代的话,还是曲梦枝,亦或是眼前的人,他不知道。可昨晚狂风暴雨,为了一船人,他本不该将掌舵之职丢于旁人,可他竟想也没想便作了决定。
  “祁爷?”霍锦骁察觉到他手臂的力道已松,便从他怀里直起身,静静看他。
  祁望眼里也有些迷茫,睫毛挂着雨珠,脸庞湿漉漉,正抿着唇一语不发只看着她。她倒是头一次觉得,祁望也生得这般好看,眉目唇鼻都像要刻到心里,而他那目光更是带着灼人的烫意,朦朦胧胧的,让她的心猝不及防地雀跃而起。
  “对不起。”祁望已然清醒,忽又记起前几次她的抗拒,便将手彻底松开,也不敢再看她。
  小丫头本就生了张千娇百媚的脸庞,如今直勾勾地看他,简直是要命的诱惑。
  “祁爷……”霍锦骁忽又唤了一声。
  祁望应了声“嗯”,正要说话,忽然间被她伸臂抱住了脖子。
  绵软的身体贴来,潮湿的发落进他脖间,她将头靠到了他肩上,笑着说了句话。
  他听到她的声音,动听如歌谣。
  “祁望,谢谢你。”
  她喊出他的名字。
  祁望顿如木石。
  不管过了多少年,经历多少生死,他都忘不掉她这一声“祁望”,像心里生出的藤蔓,瞬间就将人牢牢缠住。
  这声“祁望”,于他而言,是豁然开朗的情动;于她而言,却是尚未成熟的幼芽。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出门,提前更新。
 
  ☆、心动
 
  风雨过后天空如洗, 波浪微漾, 昨夜如狰狞怒兽般的海似又进入蛰伏沉睡,再也找不出疯狂的痕迹。船上的人劫后余生, 渐渐从舱中出来,站到甲板上,既无喜悦的欢呼, 亦无悲痛的哭泣, 只是带着茫然的目光遥望如此平静的海。
  霍锦骁率先站起,向祁望伸手,将他拉起, 两人并肩站在桅杆之下。曲梦枝带着亚瑟走到甲板上,小亚瑟忽高声叫唤了一句,人像小鹰般高兴地飞扑到走过来的伊莎怀里。霍锦骁回头看到他们,转身冲到几人身边高高跃起, 落下时展开双臂,将曲梦枝与伊莎给揽到了臂弯里,朗声道:“咱们赢了!”
  赢了人, 赢了天。
  梁俊毅跟在伊莎身后,想起惊心动魄的一夜, 生死过境,人像突然间长大, 忽也沸血盈怀,情不禁举拳朝天吼道:“赢了!”
  一语惊醒茫然众人,祁望带来的人跟着挥拳, 齐声喝起:“赢了!”
  伊莎与她的人虽听不懂,却能感受语中兴奋,便也挥拳朝向,学着大安话生硬附和:“赢了!”
  一时之间,声音穿透云霄。
  “升帆——”
  亢奋的喝声中,忽有人吼起,霍锦骁望去,祁望站在一片落下的船帆间下令,敞亮的眼眸也正看着她,她不由回了个明媚的笑,转身紧抱了一下伊莎与曲梦枝便回到桅杆前。
  桅杆下的两人,让曲梦枝微微失神。
  霍锦骁太鲜活,便是像她与祁望这样在尘世间摸爬滚打多年,见惯生死聚散,早已失却初心,变得圆滑而冷硬的人,都无法避其锋芒,受其影响。
  祁望于霍锦骁,像海;霍锦骁于祁望,像骄阳。有骄阳存在这片海方得宁静,而海之莫测却有骄阳永难探及的深。只是一个埋于黑暗,一个心怀光明,纵光芒万丈,亦有照不得之地……
  ————
  大劫过后,船上的人开始清理亡者、处理伤员、修复船只受损、扬帆重新启航……
  短暂的亢奋并没持续太久,船未完全驶离索加门,危险仍然存在,他们还有许多事要做,而首要之事就是全速离开这片海域,以目前的情况,他们已无法再承受第二次攻击。
  “祁爷怎会赶到这里?”霍锦骁坐在舱中让曲梦枝包扎伤口,一边问祁望。
  祁望把手中喝空的瓷盏重重搁到桌上,道:“我要不来,昨晚你们都死了。”
  语气不太好,他还记着昨天她擅自潜进船的事。
  霍锦骁嘻嘻一笑,顺顺他的毛:“祁爷威武。”
  曲梦枝听得“扑哧”一笑,问道:“祁爷来了,那船队呢?”
  “被扣了。”祁望面色忽冷,沉道,“高贞来抓捕伊莎的水师和铁骑都到乌图了,不相信是伊莎劫持我们的船只逃走,以为我们与她勾结,所以把码头的商船都扣下。”
  “那船队岂不是危险了?这种情况祁爷你怎么能来这里?”霍锦骁惊起。
  “你给我坐下。”祁望斥她一句,续道,“放心吧,我们带的战船都停在近海,这种节骨眼他们也不敢贸然开战,有许炎留在那主持大局,短期无碍。我来此除了要救你们外,本来也想把伊莎带回去交给他们以解僵局。”
  “可我们的船无法回头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霍锦骁有些焦急。这船刚逃脱海盗之手,若此时返航岂不又撞上他们?
  “还有一个办法,帮伊莎回国,助她夺回皇权,如此一来她便可下令撤回高贞铁骑与水师。”祁望道。
  “你要干涉他国政/权?这太危险了,且皇权之争耗时过长,我们的船队等不了那么久吧?”霍锦骁沉吟着开口。
  “伊莎敢只带这么点人冒死闯海盗区回国,想来在高贞那边已有安排。这计划是否可行,待我与她谈过再说。”霍锦骁的顾忌也是祁望的顾忌,他点点头,又朝曲梦枝道,“梦枝,你陪我去见伊莎。”
  曲梦枝道了声“好”,又听他对霍锦骁说:“小景,你和二公子到甲板上守着,这里仍在海盗猖獗区内,你们盯紧些。”
  “行。”霍锦骁不作多想,高贞语她听不懂,有曲梦枝帮他就够了,她也不愿去听叽哩咕噜的鸟语。
  ————
  外界的平静又将船上短暂的和平打破,霍锦骁他们与伊莎之间仍旧是壁垒分明的敌对状态,只是经历大劫之后,伊莎的人伤亡不少,而祁望又带了一批人上船,两方如今势均力敌。
  祁望有了与伊莎谈判的筹码。
  “祁爷,你为何……要支开景姑娘?”曲梦枝随祁望进纲首舱房,一边走一边问道。
  “我何曾支开她?”曲梦枝的目光通透,让祁望微蹙了眉。
  “没有吗?”曲梦枝看了眼在甲板上忙活的霍锦骁,反问他。
  祁望不再多语,迈步进了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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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伊莎的交涉足谈了一个时辰方结束,祁望与曲梦枝踏出船舱,霍锦骁远远瞧见他们便挥手而来。曲梦枝浮起笑脸,刚要迎上,却听祁望在她耳边道:“刚才谈的交易,不要告诉她,一个字都不要。”
  曲梦枝的笑容僵愕,不解问他:“为什么?她也是你平南的人,又深得你心,为何要瞒着她?”
  高贞的火器比大安厉害许多,祁望向伊莎要求,若是她□□成功,便以最低的价格出售一批火器给他,此外日后高贞更可成为他火器来源。
  这么大批的火器流到东海,谁也不知会引发何种变化,只是他连霍锦骁都要瞒着,曲梦枝也猜不到他在盘算什么。
  “与你无关。”祁望冷道,目光却望向霍锦骁。
  他眸色如海,晦涩挣扎,叫曲梦枝心口没来由一抽,她忽开口:“祁望,你的野心……”
  霍锦骁已到,她的话再无下文。
  ————
  “谈妥了?”霍锦骁抹抹额上的汗,目光晶亮问道。
  祁望神色放柔,道:“妥了。我们在高贞的月亮港靠岸,皇室的护卫队与莫多将军会在月亮港迎接,只要能顺利回到宫里,她就能马上掌权。”
  高贞的皇室贵族大多还站在王权这一侧,只是国王暴毙之时王储不在身边,给了对方可趁之机,故对方才千方百计阻挠伊莎归国。
  “可确认无误?”霍锦骁问道。
  “你不相信我?”祁望挑眉驳她。
  霍锦骁笑道:“命都交给你了,哪敢不信,我不要自己的命了?”
  她眸如星辰,碎光潋滟,祁望失语。
  “你没和伊莎交换别的好处?”她忽又狐疑。
  祁望靠近她,低头反问:“什么好处?”
  “你就只让她撤兵放了我们船队?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难道你没提别的条件?这不像你的作风。”霍锦骁踮起脚,努力与他平视。
  祁望抿唇沉默,旁边的曲梦枝胸口一跳,堵着的东西像要跃出般难受。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唯利是图的小人?”片刻后他方回道,目色愈发幽沉。
  霍锦骁心情颇好,闻言笑弯了眼,道:“不,你在我心里,是祁望。”
  ————
  船在桑达海峡又行了一天一夜,并未再遇海盗,海面也算平静,很快便靠近港口。船上的高贞人全都藏入舱里,只剩祁望的人在甲板上。虽然伊莎说月亮港已被她的人占领,但谨慎起见,船只靠近海港时便打起大安的旗号。
  陆路与西行的航线到高贞所耗时间都比桑达海峡要长,伊莎劫船逃入桑达海峡的消息应该没这么快传回高贞,故若是叛党在此处搜捕,应该不会第一时间对他们的船起疑。
  果不其然,离月亮港还很远时,就有悬着高贞旗帜的战船靠过来,甲板上站着数名身着红色衫衣白色外套的士兵,朝梁船上的众人举铳戒备。
  祁望命人降帆停船,曲梦枝到船前与对方交涉,两人对话数声,对方船头便有一人走出。
  霍锦骁望去,见是个年轻的将领,颊若斧削,眼眸深邃,一头金发在风中微扬,生得十分英俊。
  “这位是高贞年轻的男爵埃文斯阁下……”曲梦枝微笑与对方交谈数语,回头向着祁望等人介绍道。
  她故意将声音放大,好让躲在船舱中的伊莎听到。
  一句介绍没有说话,伊莎便从舱中跑出,飞奔向对方的船。她满脸是笑,浅金的长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嘴里高声叫着对方的名字,即使霍锦骁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也知道伊莎与对方交情不浅。
  “他好像是伊莎公主的情人。”曲梦枝听了两句向祁望与霍锦骁解释道。
  瞧着伊莎高兴的模样,料理应是自己人。祁望点点头,只冷眼旁观,并不旁观。
  小亚瑟跟着伊莎出舱,跑到曲梦枝与霍锦骁之间时忽然止步,小脸一沉,脆声咕哝了句话,霍锦骁不解,曲梦枝便译道:“他说……男爵不是好人,骗了他姐姐。”
  语罢,曲梦枝笑了。
  霍锦骁也跟着“扑哧”笑出声,把亚瑟的手一牵,摸摸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两船之间已架起舷梯,伊莎兴奋地踏上舷梯,冲到埃文斯身边。埃文斯先是单膝着地托起伊莎的手轻轻一吻,行了个骑士礼后方站起。霍锦骁看得稀罕,满眼好奇。
  伊莎与埃文斯说了几句话后忽激动扑进对方怀里,两人一个英俊挺拔,一个花容月貌,站在船上相拥倒是赏心悦目的画面,只是两人紧紧相扔片刻后,埃文斯忽然托起伊莎下巴,将头俯下,竟吻上公主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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