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枭——落日蔷薇
时间:2017-11-22 18:21:21

  “可你们明明相处得很好,大伙看得出来,她是好姑娘,你不能……”
  祁望更烦了,便道:“听清楚,我和她没有关系,也不会在一起,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
  “祁爷!别再说了!”
  惊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他的声音。
  众人望去,曲梦枝与梁俊毅正站在屋外,见到祁望也看来,曲梦枝便往旁边退开。
  祁望瞳眸骤缩。
  霍锦骁拎着食盒安静站着。
  那些话,一字不差,尽数入耳。
  可怕的沉默让呼吸都显得多余,没有一人开口。祁望只觉空气宛如冻结,吸入腔中便化冰刃,割得心肺皆疼。
  “温柔姐,我来还食盒的。”霍锦骁踏进厅里,将食盒放到温柔身边的桌上,笑着拍拍酥酥的背,安抚小家伙的哭泣。
  片刻后,她转身:“祁爷,借一步说话。”
  声音淡得如同朝雾。
  ————
  二人并肩在祁宅外石路上走着,谁也没开口。石路是向下的斜坡,每隔一段就是台阶,两边俱是高墙,这路便似没有尽头般。
  霍锦骁垂眸踢着地上石子,侧颜有些苍白,满身落寞,只叫祁望心中钝疼,他倏尔伸手拉住她,低沉道:“抱歉。”
  要说什么,他却也不知。
  她仍不说话,也不看他,目光只落于他手上。
  “昨日喝了酒,同你说了些不恰当的话,你忘了吧。”祁望又道。
  美酒与她同样醉人,让他失却分寸,忘记挣扎,不顾一切地想要拥有,却在清醒之时发现自己手已握起双刃剑,伤己伤她。
  “忘了?”霍锦骁抬头,忽笑起,“你做出决定,不再犹豫了?”
  透亮的眼眸微红,是她少有的悲伤。
  祁望避开她的目光,沙哑声音有些颤意:“抱歉,功业未成,我还不想分心他事。”
  “只是因为这个?”她便抚上他的手,轻轻一握。
  祁望点头:“嗯。”
  霍锦骁收回手,静道:“知道了。”
  “对不起……”他却又反手握住。
  “不要道歉。你我从未开始,也无谓结束,你没对不起我,我们互不相欠。”霍锦骁长叹一声,抽回手,浅淡的声音不再,话语掷地有声,“从今天起,你仍是祁爷,我还是小景,你我之间不会再有任何改变,祁爷毋需担心!”
  也罢,来时无牵,去时无挂,这段并行之路只化萍水情意,佐酒温梦,醒来无痕。
  互不相欠……
  明明已下决断,却在闻及此言时,心如沉铅坠地,祁望怔然嚼着这话,久难回神。
  霍锦骁已转身远去。
  ————
  眠星宿月,酌酒酣歌,欢喜淡了,心也静了。没了男女之情,也还有生死相交之意,他始终是这茫茫东海之上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一个人,亦师亦友亦兄,纵无法相守,她仍是敬他重他。
  情起之时折芽,总好过心口剜肉。
  在外头消散了一天一夜,霍锦骁才在第二日傍晚回到祁宅。
  一进宅她就进屋关门,上上下下收拾起来。天未沉下,她就将东西收拾妥当,打开屋门出来。
  “你这是做什么?”
  院子里响起清冷声音,祁望站在月洞门下问她。
  霍锦骁望去,他神色已清,只是脸色仍不好,苍白虚浮,约是宿醉之后又没睡好。
  “祁爷。”她打了声招呼,从屋里拖出口箱子,箱子上叠了几个包袱,“我收拾东西打算搬出去。”
  “这火急火燎的你要搬哪里去?昨天我说的只是醉话,你别放在心上,这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祁望两步上前,按住她的手。昨夜他彻夜未眠,每隔一会便到她院中看她回没回来,一直到现在,如今她倒是回来了,却是回来收拾细软搬走。
  “我想过了,你和温柔姐昨天说的都有道理。我这人没规矩惯了,当初女扮男装住进来,也没顾忌太多,老把自己当男人,可别人瞧着却不是那么回事,再住着,对你对我都不好。”霍锦骁拍拍他的手,笑道。
  “那也不急于一时。”祁望不肯松手。
  “温柔姐刚好有处两进的宅子空着,我已经赁下,早上将主屋收拾妥当,可以住人了,你就放心吧。”霍锦骁眨眨眼,仍透着从前的机灵劲。
  “她那宅子我知道,又小又潮,住着不舒服。”祁望还要劝她。
  “横竖往后我要回燕蛟,也不常在平南,租大的倒浪费。”霍锦骁见他还是拦着,只得把他的手拉开,“祁爷,你真不必心存愧疚,我很好。”
  祁望默然望她。
  她很好,可他不好。
  “我帮你搬过去。”相峙片刻,祁望发现自己劝不动她,便开口道。
  “也成,那就烦劳祁爷替我搬到门口,我雇了驴车在外头。”霍锦骁欣然点头,将木箱上的两个包袱都挎到肩头,留下木箱给他。
  来东海两年,她的东西仍旧少得可怜。
  祁望将木箱搬到门口,果见门外停了辆驴车,她与他一道将箱子扛到车上后便利落地跳上车,冲他挥手。
  “我陪你过去……”他拉住缰绳道。
  “不用了,天色不早,我这也没多少东西,祁爷还是早些歇息吧。那里离祁宅不远,祁爷若有事吩咐只管遣人来寻我。”她说着又是一笑,“若是祁爷想我了,也只管叫我过来,我陪你唠嗑!”
  “……”祁望怎样都笑不出。
  她轻轻拍着他的手:“祁爷,回去吧,我走了。”
  祁望那手慢慢地松开,她抖抖缰绳,轻斥一声,驴子懒洋洋迈开腿,车辘轳便嘎吱嘎吱地碾过石板路。
  夕光残阳,照出前路寂寥,回首处不过清风吹宅,无人再笑。                        
作者有话要说:  T.T
 
  ☆、重逢东辞
 
  清晨下过场小雨, 将岛上的路淋得微潮, 越发显得春寒料峭。雨很快便停,路上行人阖上油纸伞甩甩, 拢紧衣襟匆匆走过,这早春可比冬天还要冷上几分。小胡同尽头空置的两进宅子不知哪天起就了人声,大门敞开, 每天都有人进进出出。春联贴上、灯笼挂起, 天井里的杂草拔得一干二净,墙面粉饰干净,残旧的宅子焕然一新。
  夜里透出烛火, 窗上印出的纤细身影,倒似哪家小媳妇在烛下缝衣。
  霍锦骁对她的新宅报以极大的期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关键是她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今天养花,明天拔了种草,谁都管不着, 倒比寄住祁宅更自在。
  如此看来,搬出祁宅可算是件好事。
  新宅进门后是隔墙与屏门, 往里便是小四合院,正房与左右厢房围着天井, 小虽小,不过一个人住却是绰绰有余。这几日霍锦骁将宅子里里外外收拾个遍,花布帘子挂上、锦绣团花被铺起, 新桌椅抬进门……空宅便鲜活了。
  霍锦骁挑了个黄道吉日请乔迁酒,将这几日过来帮忙的林良、华威、樱樱、温柔等人请来吃席玩耍。小小的宅院里便挤满了人,全无早春寒意。灶间生火煮水泡茶,花生瓜子各色干果摆上,霍锦骁跑前跑后给来客添茶倒水,不亦乐乎,整个宅子热闹非常。
  到了傍晚,天井里的八仙桌摆出,林良、华威、宋兵要摸马吊三缺一,就将霍锦骁拉上桌凑数。灶上的事霍锦骁不通,便交给樱樱和温柔料理,她放手一赌。
  祁望到宅外时,里头战局正酣,摸牌吃碰的声音隔两道墙都听得到。搬离祁宅之后,她告了几天假去修整宅子,他应允了,故两人多日未见,今日来此倒是他临时起意,拎着两坛酒来看她。
  大门与二门都敞着,门上贴着门神,进去后两边都是新栽的九重葛,喧闹笑声越发清晰,祁望走到二门前,哪还有不明白的?大门外是还未扫走的爆竹纸屑,宅中请了这么多人,她在请乔迁酒,不过没叫他罢了。
  “胡了!”霍锦骁正自摸和了把大的,冲旁边坐的三个人大笑,“自摸清一色对对胡!哈哈,给钱。”
  “……”林良“噗”地把才饮的茶给喷了。
  “一下午你胡几把了?我的老婆本……”宋兵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桌前推倒的牌。
  “承惠。”霍锦骁向三人摊手。
  华威背朝二门坐着,当即嚎起:“一家吃三家,小景,哥哥错了。情场失意赌场得意,我不该拉你上桌!”
  打了一下午,他们三就胡过几把屁胡,简直欲哭无泪。
  华威的声音刚落,坐他对家的林良忽然站起道:“祁爷!”
  霍锦骁三人跟着转头,果见祁望面无表情站在二门外,华威脸刷地白了,本能结巴道:“祁……祁爷。”
  他刚刚说了什么来着?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哪壶不开的哪壶……
  “祁爷,你怎么来了?”霍锦骁反应最快,立刻扬起笑脸迎过去。
  祁望见她一身月白小袄,头发松松绾着,十分家常,眉梢还带着赢钱的得意,与从前毫无差别,似乎只有他在介怀前几日的事。
  “乔迁酒?”他便问道。
  “算是吧,搬新宅总要热闹下,再加上大良哥他们帮我不少,就请来玩玩。”霍锦骁麻溜端茶给他。
  “怎不请我?”祁望把手里拎的酒递给她,“送你的,就算贺你乔迁吧。”
  “谢谢祁爷。”霍锦骁接过酒,忙迎他到屋里坐,一边在背后朝三人打手势,让他们坐下,“祁爷喜静,我这不是怕人多吵到你,所以就没喊。”
  “是我不请自来。”祁望进屋坐下,打量起四周。
  霍锦骁连道:“哪里,祁爷能来可是蓬毕生辉的事。”
  语气一如即往的恭维,只不过上了茶、端完果子后,她便干坐在他身边,也不知要说什么。两人沉默坐了会,祁望见她总拿目光往天井里瞟,显然心思不在屋里,便道:“你不用招呼我,我坐会就走,你出去陪他们吧。”
  霍锦骁看看他,又看看天井,还惦记着自己的牌,也不和他客气:“那我出去了,茶水果子,祁爷自便。”
  祁望点点头,她竟真就出去了。
  屋外又喧天闹地起来,祁望独自在屋里坐着,便觉这屋子和他那祁宅无甚差别,冷冷清清,没有霍锦骁陪着,外头的热闹与他格格不入,坐得越久越不自在。一盏茶没等凉,他便起身告辞。
  “就走了?留这用饭吧?晚上炎哥和卫所的兄弟也会过来。”霍锦骁抓了把好牌,只等东风来把大的,听到祁望告辞不由分神劝他。
  “我还有事,不留了,你们玩吧,别送我了。”祁望往屋外走去。
  霍锦骁“哦”了声,和其他人一起道:“祁爷慢走。”
  祁望快步离去,不作停留。
  ————
  一眨眼功夫就出年关,平南岛的船务便又紧迫起来。
  祁望单独带船出了趟海,霍锦骁也不知他去的哪里,二月前他赶回平南,与霍锦骁一起筹备去石潭港的事。三港不允许私船随意停泊,霍锦骁只能借祁望的名将货运去转手。
  梁俊毅的病已大好,他与曲梦枝此番便也跟回石潭港。
  筹备了约有五日,平南的船队再次踏上航线。
  出航那日,霍锦骁站在船头远眺。
  来时她坐的就是玄鹰号,这趟去石潭仍坐玄鹰号,犹记初登玄鹰号时她曾惊叹过玄鹰之大,东海漂泊两年,这玄鹰号在她眼中早已没了当年神秘,只是她不免想起自己初入东海时的情形。
  岁月如梭,不知不觉,竟已两年。
  ————
  石潭港,王孙巷。
  夜刚沉,灯才亮,油灯火苗不太稳,摇摇晃晃的闪得人眼花,照得桌上那两碗面的辣油颜色发黑。
  满屋都是夹着辣子味的羊肉香,羊肉的腥膻被辣子盖过,闻起来倒诱人。有人坐在桌前有滋有味吃着面,直吃得满头是汗。他生得白皙,脸被面汤一辣,就红得特别明显。他一边吃,一边呼气,显是被辣得不轻,可即便这样,他还是吃得起劲。
  桌子那头还有碗面,面上铺着荷包蛋,碗沿搁着筷,静静放着,似在等人。
  屋外忽然晃过道人影,他吃面的动作一慢,开口道:“进来吧,佟叔。”
  门“吱嘎”打开,花白头发的佟岳生闪身而入,将门复又关紧。一进门,他便嗅到屋里浓郁的羊肉与辣子香,猛地蹙眉。
  “胡同口新开了间北疆面馆,我瞧着和我们当初在北疆吃的面差不多,所以叫人买了两碗回来。你没吃饭吧,坐下吃。”魏东辞抬起头,烛火印出他模糊笑脸。
  毫无意外,他看到佟岳生极其嫌恶的表情。
  “不吃!”佟岳生坐到桌前,将面推开,粗声道。
  魏东辞笑出声来,伸手将那碗面端到自己面前:“你要不吃,那我就吃了。”
  “公子,你被关在北疆的时候每天吃这个,现在还吃得下?”佟岳生无法理解眼前人的想法。
  “日日吃,夜夜吃,当然吃不下。不过离了北疆,别处吃不着这面,久了又怀念,那里的羊肉当真美味。”魏东辞夹起片羊肉送入口中,“可惜,这里不是北疆,羊肉味道不如那儿。”
  “公子,别说了。”佟岳生不想再听人提起“北疆”这二字,他被月尊教制成药人,在那儿做了十几年的行尸走肉,如今想来都觉得可怕,也只有魏东辞这样的怪人,才不将这些当成一回事。
  世人都道魏东辞大破北疆魔教月尊,救出他与邵安星,引为武林传说,却无人知晓,三年多之前魏东辞曾被关在月尊教长达半年之久,而他与邵安星,就是看守魏东辞的药人。
  他们都憎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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