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边士兵也把其余的玄衣人劝都制住了。清点了一下人数,总共是二十个,不多不少。
崇明摘下那玄衣人蒙面的布,冷冷地说道:“身手不错,不过你们未免也太小看人了。区区二十个人,便想攻下这个驿站?说,你是谁?”
那玄衣人没有说话,只是诡异地勾了勾嘴角。
崇明刚刚察觉出不对劲,那人闷哼一声,嘴角流下一道血痕,然后倒在了地上。接着其余的玄衣人也都如此。崇明蹲下身探了探他们的脖颈,全都没气了。
看来这些人都是报着必死的决心来的,舌头底下全藏着药。
可崇明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不对,这里头分明有什么地方透着诡异。这些人怎么会知道行动必定失败?除非……
这时大街上传来大声的呼喊:“失火啦!州府衙门那边失火啦!大家快帮忙救火啊!”
崇明的心往下一沉,飞快地走出门,只见百姓都提着水桶奔向前方。那里一道红光,明明灭灭,如同在黑夜里绽放的火莲花。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夏初岚也是在守卫衙门的士兵哗变的时候, 才知道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府衙里的完颜亮。陈江流不过是个棋子,用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 而宋军中早有金国的细作, 等待里应外合。
变化来的太快,他们都始料未及。
在一片漫天的大火中, 夏初岚和其他人被混乱的人群冲散, 几个人趁机将她套进麻袋里,扔上了马车。马车颠簸驶出, 她被震得几乎欲吐,听到驾车的人用女真语快速地交谈。
她不熟悉女真语, 又被缚在狭窄的麻袋中, 无法动弹。她现在怀有身孕, 与他们正面抗击,不是明智之举,只能借由想一些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江流说是恩平郡王的幕僚要他下药, 那么这些袭击府衙的金人与恩平郡王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恩平郡王竟然与金国人勾结在一起了?
自古皇位之争便是你死我夺。恩平郡王想要除掉处于劣势中的普安郡王,采取一些手段方法这都在常理之中。可是金人阴险狡诈, 与他们合作,恩平郡王就不怕自食恶果?
夏初岚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周围很安静, 那两个人也不再说话了。
麻袋里的空气很少,她呼吸短促,满头大汗,手不由地抓着。
忽然头顶的绳结被打开, 大量的空气涌了进来。夏初岚还没缓过气,就被人从麻袋里拉了出来。
眼前的两个魁梧的金人放肆地打量她。
她的容貌本就十分惊艳,出了汗以后,头发贴在脸侧,犹如凝露沾染了琼花,说不出的美艳动人。
马车上只有一盏昏暗的灯,夏初岚从他们浑浊的气息,染上情欲的眼眸里,判断出他们的邪念。她本能地往后挪了两步,后背抵在马车壁上,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这两个金人很显然不会汉语,她无法用言语交谈来拖延时间。刚刚她顺势看了眼窗外,这是荒郊野外,没有人,大声呼救都没有用。她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只觉得那两个金人朝她逼近,其中一个还按住了她的肩膀。
“放开我……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夏初岚几乎推不动他的手臂,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个金人反将她推倒在地,身边那个人拉住他,用女真语说了句什么,似乎在劝解。
夏初岚觉得那人能听懂汉语,就对他说道:“你们可要想清楚?派你们来的人,没有叫你们动我吧?你们若对若我下手,可想过回去要接受什么惩罚?”
那个金人脸色变了一变,显然是听懂了。
夏初岚镇定下来,慢慢地坐好。她知道这个时候越惊慌,只会越激发对方的欲望。思安和六平他们一定会想办法找她的。她猜测这两个人应该是奉命捉拿她的,否则不会那么准确地在人群里找到她,还将她绑了运走。大概是半路上起了歹念,但其中一个意志还没那么坚定。
那两个金人盯着她,觉得这个汉人女子有些了不得,不愧是顾行简的女人。寻常女子在这种情况下,不是惊慌挣扎,就是痛哭大叫,而她却出奇地镇定。
其实夏初岚很怕,她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双手在袖中紧紧地握着,手心里已经全都是汗。她心跳得很快,面上却强装镇定,只能尽力与他们周旋:“你是不是能听得懂汉语?如今我落在你们手里,也没想着逃跑,你们可以告诉我是谁让你们绑了我么?他是想用我来对付顾行简?”
她故意说得很慢,用目光看向那个能听得懂的金人。
那金人皱了皱眉,用有些怪腔怪调的语言说道:“你是逃不了的。我们要用你跟顾行简谈判。你怀了他的孩子,对吗?”
刚刚这些金人袭击州府衙门,原以为会将府衙一举击溃,成功救出完颜亮。没想到大宋士兵都训练有素,尽管有内奸将他们的部署全部打乱,但他们奋力抵抗,阻挡了金人的进攻。完颜亮没有逃出多远,又被抓了回去。
于是他们把夏初岚抓走,想用她来逼迫顾行简交出完颜亮。
“你们这么做是没用的。若我在他心目中真的有分量,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丢下我们母子?说白了我不过是个女人罢了,他不会看在眼里。但我知道恩平郡王好像在成州,他如今很得宠,你们若抓了他跟皇帝谈判,多半能换回很多好处。”
“你胡说!恩平郡王明明在都城,怎么会在成州?他的幕僚……”那金人口快,一时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闭口不言。
另一个金人听不懂汉语,看夏初岚和同伴用汉语说话,眼神里充满了狐疑。他终于不耐烦,一把将同伴推下了马车,不由分说地向夏初岚扑了过来。夏初岚忍受他身上浓烈的异味,像是混杂这牛羊和马奶这些味道,极度想吐。
那人掐着她肩膀的时候,她用女真语说了一句:“我偷偷告诉你,他说要跟我合作,除掉你,独自回去领功。”
以前夏家做海上生意的时候,跟各番国的商人都有往来。夏初岚虽然不会说女真语,也听不懂,但还是学了几句应酬,能够勉强表达出意思。
那金人气得双目圆瞪。刚才他就觉得奇怪,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用他听不懂的汉语说话,原来他还有这个心思?他们本就是被临时指派来执行这次的任务,彼此之间并不熟悉,各自心怀鬼胎。那金人也顾不上软玉温香,掀了帘子就下马车。
另一个金人原本站在马车下等着。事已至此,等同伴完事了,他也想上去尝尝江南女子的滋味。这顾行简的夫人长得真是如花似玉,说话时的气息都是香甜的,跟他们金国的女人大不一样。
反正金人时常将俘虏来的女人占为己有,多这一个也不多。
可他没想到同伴从马车上下来,劈头盖脸就给他一拳,然后将他按在地上暴打一顿。
“你干什么!”那人大声呵斥道。
“你跟那女人说要除掉我?你以为凭你能除掉我?看看我们谁的拳头硬!”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他挡住同伴的拳头,直起身子,“那女人厉害得很,你是不是被她骗了!我们刚刚在说恩平郡王的事,我还差点被她套出话了!”
坐在他身上的金人停下来,想想不对劲,咒骂了一句,起身走到马车旁边。他用力掀开帘子,但马车上只剩下一个麻袋,夜风将窗上的帘子吹了起来。
“不好,中计了!她跑了!”金人大声道。
夏初岚也不知道自己能跑多远,黑夜中完全辨不清方向,只是奋力地往能够隐蔽的地方跑去。她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小腹坠痛,可不敢停下脚步。
若是被那两个金人抓回去,她只有死路一条。
忽然,她脚下踩空,滚落到斜坡底下。沾着露水的韧草从她皮肤上划过,刺疼无比。等她滚到底端,小腹剧痛无比,仿佛有骨肉在剥离她的身体。她痛得蜷缩成一团,却不敢大声呼救。
她分不清自己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手紧紧地抓着身边的草,一次次尝试爬起来,但都失败了。她身上全是汗水,被夜风一吹,变成了刺骨的寒冷。
没有人来救她。这样下去,她的孩子……她眼中的泪水越蓄越多,从来没有这么无助害怕过。
忽然,不远处的林子里有火把亮了起来。然后那些光亮越来越多,逐渐汇集在一起。
有急促的脚步声从远及近。
萧昱看到地上的夏初岚,一把将她扶抱了起来,看到她还在挣扎,一把按住她:“岚儿,我是哥哥!我找到了!人在这里!”
夏初岚意识模糊,已经认不出是他,只能听到熟悉的声音。她紧紧地抓着萧昱的衣襟,哀求道:“救救我……的孩子……别让它有事……”然后便侧头昏了过去。
***
完颜宗弼被围困在村里一座屋子里。这屋子外面都是吴璘的人,他身边只剩下八个勇士,还有几个人质。
那夜,陆彦远带人突袭,明明只有几个人,却营造出有几百个人的气势。他不慎中计,让陆彦远将部分村民救了出去。完颜宗弼让一部分人看着剩下的村民,自己带人在村子里搜查躲起来的陆彦远,在这过程中与他交手几次,又损失了几个勇士。
陆彦远和完颜宗弼在北征的时候就曾经一场战打了七天七夜都没分出胜负,两个人的实力在伯仲之间。但陆彦远熟读兵法,显然更懂得利用地势来营造有利的条件。
在这样的僵持之下,他等来了吴璘和顾行简的大批援兵。
原本完颜宗弼得知采石村有一个行脚医手中有一份名册,那分名册上记录着所有潜伏在金国的细作的名字和联络的方式。他若能将这名册拿到手,献给金国皇帝,那么皇帝必将大喜,重新启用他也说不定。他盗走铜钱,也不过是为了增加手中的筹码。说到底,他还想要重回纵横沙场的风光。
但现在他所有的美梦和计划,都被外面的人打破了。
他知道吴璘的人随时会破门而入,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大人,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一个手下问道。四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完颜宗弼将屋中找到的酒和草垛都堆在村民的身边,对手下说道:“一会儿听我的命令行事,别便宜了这些宋人。”
那手下点了点头,完颜宗弼将地上的一个惊慌的妇人拽起来,将她推到门口:“顾行简呢!让他出来说话!”
房屋外面的围篱下,猫着一排人,顾行简应声站起来。吴璘扯住他的衣裳:“危险,不能去!”
顾行简给了吴璘一个安抚的眼神,慢慢走到院子里,出现在完颜宗弼的面前。
那妇人一直在呜呜地哭泣,双腿软得都站不直。
顾行简对完颜宗弼淡定地说道:“你知道自己今日走不了了。”
“老子根本不怕死!你们大宋用一个宰相,一个将军,一个世子才将老子拿下,老子不亏!”完颜宗弼说完,狰狞地笑道,“你还是这副处变不惊的样子。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他们都说你是主和派,是大宋最亲近金国的人,我呸!瞎了他们的狗眼!从你当年北上议和的时候,与金国划定边界时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什么人!”
顾行简淡淡地看着他,不置可否。陆彦远已经带着一对人马,慢慢从后面包抄了过去。
“听说你这次把自己的女人也带来了?她身怀六甲,你居然也忍心丢下她,就为了跑来对付我!”完颜宗弼话锋忽然一转,不止是顾行简,连陆彦远都愣了一下。完颜宗弼怎么会知道这些?
但顾行简很快恢复镇定,继续转移完颜宗弼的注意力:“顾某的私事,倒是让你费心了。不过是个女人,这世上的女人有很多,但完颜将军只有一个。”
“是吗?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还怀了你的孩子,听你说这些,不知是什么感想?不过,她应该也听不到了。”完颜宗弼勾了勾嘴角,顾行简的脸色一变,声线都绷紧了:“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在成州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陆彦远听到这句话,瞬间分心,脚踩到了枯枝,被完颜宗弼察觉。完颜宗弼回头,拔刀相向,又对屋里的手下吩咐道:“将那些村民都杀光!”
这个时候,尚在屋里为质的赵琅看准时机,一跃而起,将那个手下手中的火把踢了出去。没人知道他是何时解了绳索,又是怎么解开的。
与此同时,吴璘命人冲进了屋子,将剩下的村民全都救了出来。等完颜宗弼连同他的人都被制服的时候,顾行简上前揪着完颜宗弼的领子说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完颜宗弼冷笑道:“如花似玉的美人,落在金人的手里,你说是什么下场?你刚才不是说这天底下的女人多得是么?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一个。”
顾行简听完,踉跄一步,只觉得天旋地转。陆彦远已经冲过去,一拳打在了完颜宗弼的脸上:“畜生,我杀了你!”
吴璘吩咐左右道:“拦住世子!”
三五个壮汉上去,这才将陆彦远架下来。
顾行简不理会任何人,直直地往外走。吴璘叫了他几声,他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他耳边嗡嗡的,浑身血液仿佛都在倒流,就近拉了一匹马。他上马的时候,一脚踩空马镫,险些摔下来。但他也顾不得这些,骑着马狂冲了出去。
吴璘连忙吩咐两个亲信追上去护送,暗自摇了摇头。
他几时见过一国宰相在人前失态至此?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天色还早, 萧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抬手看了看掌中黑褐色的血迹, 目光暗了下来。
这是夏初岚身上的血, 昨夜回来之后,他还来不及去洗。他才知道, 她已经身怀六甲, 而且据说胎并不稳。经过如此折腾,孩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他连夜将成州所有擅长妇人科的大夫全都抓来看诊。可一整宿过去, 除了思安和婆子进进出出地忙碌着,那些大夫一个也没有出来。也不知道里头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想起她昏迷之前紧紧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萧昱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她打小就流落在外, 没有享过一天福。而他也一日都没有尽过兄长的责任。他怕自己这个做哥哥的, 护不住她和她的孩子。这些该死的金人!他恨不得将他们挫骨扬灰!
崇明和六平站在旁边,六平不停地拿脑袋磕着树干,懊恼自己怎么就那么笨, 没有看住姑娘,让金人把姑娘劫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