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痕恍然大悟：“鸟人，她能感觉到你心情的变化！”
陆小羽不是绝情之人，哪怕心知眼前的“妹妹”只是一个魇灵，却还是无法完全狠下心去伤害，每一招每一式看似无情，却是强行压抑着心中对妹妹的愧疚。
这些年来她从未原谅过自己，无法原谅当年没有拉住小莺的手，无法原谅因为自己的无能而不得不丢下小莺自己一人逃跑，如今的她虽是报了这份仇，有了可以保护别人的力量，却再也不能将自己的妹妹从当年那场血一般的噩梦中拉回……如今的她，对妹妹最深的记忆，便是那最后一刻散落的羽翼，以及沉沉坠落的身躯。
天一向容不下无力飞翔的鸟儿，而被天抛弃，便只能跌得粉身碎骨。
她越是痛，那魇灵便越是狠狠抓着那份痛。
“控制一点，你心中的负面情绪越强，它的力量就越强。”
“我……”
说得轻巧，她若是能做到，也不会被困在这梦中。
“我知道我又说废话了。”叶离痕无奈的上前帮助陆小羽夹攻那魇灵，两人联手终于站稳优势，却也一时无法将其除去，在这梦境之中拖延太久，难保梦境之外会不会有其他危险逼近，这样下去总不是法子：“你有没有听说过泪痕？”
回忆片刻，陆小羽道：“有听说过。”
那是一种在魔界中生长的毒花，对有些人而言几乎没有毒性，可对有些人而言却是碰一下都足以致死，这种花极其罕见，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唤醒人心中至深伤痛，让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想到此处，陆小羽不禁惊讶：“你是说……”
“我只是觉得有点像，要真是这样，我确实不该入你梦来。”
叶离痕从不是会注意花花草草的人，陆小羽自然也不是，若真是幻境中有泪痕花，一不小心碰到便入了梦也不是没可能。若真是如此，他想救陆小羽，那定是留在外面将那些花摧毁来得最快也最安全。只是此时此刻发觉也晚了，人都已经入了这场梦，陆小羽若是一直无法自己醒来，他想强行离开，非但会伤到陆小羽，就连自己也必定重伤。
“不，据我所知，泪痕应该是将人带入痛苦的回忆，加深无助与恐惧，让人死于自我的精神折磨……而眼前的魇灵显然是想要了我们的命，或者，让我们永远留在这里。”
“你懂得倒是多。”
“叶离痕，你若杀得了她，我便不再小看你。”陆小羽说罢，将双负于身后，手中的墨玉之剑划出一道寒气，将那魇灵右臂斩断，魇灵凄声哀怨，陆小羽不由心间一痛，险些想要上前搀扶，却不料只这一霎的心软，魇灵的血肉便是飞快生长起来。
“陆小羽你什么意思！”叶离痕才皱眉头，便见陆小羽运灵开始自封神识，魇灵的伤口处的血肉停止生长，怨气也淡去了许多，这一变化让他瞬间明白了陆小羽的想法，不由苦笑：“和鸟人搭伙，我真是一点便宜都讨不到。”
自封神识的陆小羽仿佛在瞬间死去一般，魇灵竟是再也感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情绪，随着之前所汇聚的怨气淡去，此时此刻魇灵的面目表情不再狰狞，看起来像一个重伤垂死，无助的孩子。
趁着这个时间杀了她？叶离痕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刀。
下一刻，浑身溃烂的魇灵无助的抱膝蹲坐在地上，低声抽泣了起来，那被鲜血浸染的衣衫仿佛是开在八月洪山之上的花朵，竟是有几分刺目。
“姐姐……姐姐不要我了。”
叶离痕犹豫了片刻，走到魇灵身旁蹲下，道：“你叫什么名字？”
“陆小莺。”
“真的？你真叫陆小莺？”
魇灵倏然抬头看向叶离痕，迷茫中带着几分惶恐：“你在说什么？”
“你身处何处？”
“妖界，这里是妖界，姐姐丢下了……”
“这里是梦境。”叶离痕语气无比冰冷，瞬间打断了魇灵未说完的话：“陆小莺死了，这是陆小羽告诉我的，她亲眼看见。”
“那我，是谁？”
叶离痕不由轻叹，这是陆小羽的梦，梦中的魇灵虽不可能是她的妹妹，却是真真正正以她心中妹妹的形态出现，这是一份记忆，也是一份难舍的情，这魇灵竟也将自己当做了小莺。
“你是一个魇灵，这场梦碎裂，你就会随之湮灭。”
“你在说什么……”此时此刻魇灵的眼中流露出的尽是痛苦。
“若非别无他法，我并不想杀你。”
魇灵的生命虽是无比脆弱，却也是真实存在的生灵，它们也有自己的思维，会哭会笑，会怨会怒，只是它们想要存活却需要费劲一切心思将入梦者留在梦中，自己才能存活。
眼前的这个魇灵甚至将自己当做了陆小羽梦中的妹妹，并承受着那份只属于陆小羽记忆中的悔恨与痛，若不是别无选择，叶离痕并不想抹杀掉这个只存活在梦中的魇灵，比较，它寄托着陆小羽对小莺全部的思念……抹杀魇灵，便是抹白了这场梦，梦醒后，陆小羽再也无法在梦中见到心中的妹妹。
“你要做什么！”魇灵惊慌的起身。
“我不该感慨这些，反正你也听不懂，那我还是直接动手吧。”叶离痕横刀一扫，斩向魇灵腰肌，魇灵瞬间一个翻身后跃，飞退数米。
叶离痕紧追上前，刀刀死逼，魇灵惊慌间推运起全身灵力与叶离痕的刀劲相抗，灵力与刀劲相撞的瞬间，血雾四处弥漫开来，魇灵的双眼似在瞬间染上了诡谲的红，下一秒，她一跃向前，伸出左手五指，瞬间将叶离痕的刀锋夹住。
魇灵，生于梦起，死于梦碎，无论生命脆弱或强大，在梦境之中，她终是独一无二的主人。
第80章 梦境之内幻境现
这一幕让叶离痕不禁看傻了眼, 他自认修为虽是不足, 但力量与速度强于不少三界中有名有姓的高手，而且手中名为九刃的刀并非凡铁, 多少人在它面前吃过亏，这魇灵能单手夹住, 看来自己在这梦中受到压制很严重。
魇灵的双眼不知何时已被染红，双手用力回拉, 似要夺刀, 力气却是大不过叶离痕，在僵持数秒后仍占不到丝毫优势之后, 竟是凄声哀嚎起来, 瞬间惊得梦中天地变色。
入耳的刺声扰乱了叶离痕的思绪，手臂一软，九刃竟是险些脱手而去, 好在突然觉得陆小羽这么撂摊子不干，说完一句话然后就把什么都丢给他的这种行为简直是可恶之极，丧心病狂，无聊无耻无情无义外加无理取闹！
“好吧, 鸟人, 你欠我一个人情！”
说着，叶离痕抬腿扫向魇灵的手臂，后者瞬间松开双手一个后翻躲避开去，叶离痕即刻挥刀上前，直取魇灵脖颈, 却是被她一个抬手将刀刃击偏，反手一掌击向面门。
掌风带着血色的灵光扑面而来，叶离痕侧身躲避的同时抬刀划过魇灵右臂断裂的伤口处，刀锋上的倒齿将那血肉狠狠撕扯，魇灵的面目瞬间因剧痛而扭曲，叶离痕看准空当一掌击在魇灵胸口，又在她向后跌退之时即刻伸手抓住了她的左臂，挥刀砍向颈处。
见攻势凶猛，魇灵下意识向后仰身避过，随后抬腿便是一招断子绝孙脚，惊得叶离痕连忙松开了抓紧她手臂的手，一边后退躲闪，一边不爽道：“我靠，就算老子要杀你，你也不用杀老子未来的儿子吧！下一辈是无辜的！”
但魇灵全然没将叶离痕的话听入耳中，只是疯了一般的冲了上前，想要夺了眼前之人的性命。
叶离痕见此刻的魇灵早已失了理智，便也不再抱怨，转身避开这一次凌厉的攻击，回身的瞬间竟是一刀便将她的左臂也砍下。
失去了双臂的魇灵发现自己不敌眼前之人，失了之前的狠戾，凄声哀泣着想要逃跑，叶离痕却是毫不心软，一下刺穿她的胸膛，黑色的幽冥之力萦绕在九刃四周，似要将这具被刺穿的躯体一寸寸吞噬。
然而这幽冥之力并未将其吞噬，数秒的死寂后，眼前浑身是血的魇灵一点点消融于这梦境。
叶离痕收刀回鞘，心情复杂的走到陆小羽身旁，一声叹息后施术替她解开了神识封印。
再次睁开双眼，陆小羽望了望四周，又看向叶离痕，道：“看来，我确实不该小看你。”
“嗯，虽然你这么坑我让我很不爽，但是我也不否认你之前确实是鸟眼看人低。”叶离痕这般说着，见陆小羽白了他一眼，于是耸了耸肩，道：“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不觉得奇怪吗，拖你入梦的魇灵已死，可你却还在梦里。”
“这里很古怪，叶离痕，是谁告诉你飞花幻境在这里的？”
“你觉得你被坑了？”叶离痕皱眉：“我没理由骗你，那个人也不可能骗我。”
“是谁？”
面对陆小羽的追问，叶离痕不满道：“毓离。”
“紫灵毓家……”
紫灵毓家精通各类封印与织造幻境的术法，毓离更是这些年来魔界赫赫有名的高手，若是她的话，这飞花幻境该是随手可破。
“她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些？”
“闲着无聊打个赌而已。”叶离痕犹豫地摸了摸鼻子，撇嘴道：“她说，就算我知道飞花幻境的入口，也无法拿到飞花逐月，她越看不起我，我就越要做成一件事给她看。”
陆小羽有一丝惊诧，却不知说些什么是好，于是只得摇了摇头，将注意力放在了地上魇灵留下的血迹上，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如果你能确定她是可信的，那就仔细想想，她不可能只告诉了你这幻境入口的位置。”
叶离痕皱眉想了片刻，道：“她确实就告诉了我入口在哪里，然后就说我经历得东西太少，无法进入。”
“这关经历什么事？”
“可不是么，女人就是这么无情无耻无理取闹。”叶离痕抱怨着。
陆小羽摇了摇头，又一次问道：“这关一个人的经历什么事？”
“你有病啊？同样的问题问两次有意义吗？”
“这里不是梦境！”陆小羽忽然抬眼道：“这里才是飞花幻境！”
叶离痕瞬间傻眼：“你在说什么鸟语？”
“如果飞花幻境的入口是一场噩梦，只有能入梦的人才能进入，不就可以解释这个问题了吗？”陆小羽认真道：“你尚未经历过至深的痛，自然无法独自入这个以噩梦为通道的入口，那也无法走进飞花幻境。”
陆小羽这般说着，四周景象瞬间变幻，天上明月高悬，星云流转，汇聚成型的虚无之灵好似一片片被大地染紫的柔云，随风漂浮在半空之中，脚下开满紫叶白花，无数萤火飞舞其中，美得好似梦境。
叶离痕瞬间觉感受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这是什么鬼！这幻境是什么人设计的！我要和他谈人生！”
陆小羽笑了笑，道：“若没有我，你入不了这幻境，若没有你，我出不了这梦境。”
“感谢你为我捡回自信。”叶离痕长叹一声，随着陆小羽的脚步向前走去。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看见一道白色柔光在梦幻般的夜色里缓缓显现。
叶离痕不禁感慨：“我觉得很娇丫头没来到这里是她的损失，据说姑娘家最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景色。”
“奇奇怪怪？”
“别纠结我别具一格的遣词造句方式，你看前面拿到灵光会不会是飞花逐月？”
陆小羽不语，依旧慢步向前走着，叶离痕见她不急，便也不做催促，迁就着她的速度：“陆小羽，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一会究竟要不要劈了我再抢飞花逐月？”
其实走到此处，两人心境都是极其的复杂。
“你是我朋友……”陆小羽停顿片刻，又补充道：“如果你愿意的话。”
叶离痕想了想，道：“嗯，我没意见。”
陆小羽又说：“这是我的任务，我必须完成它。”
“这是我的赌局，你可能不明白它对我的重要性，但……我是个男人。”叶离痕认真道：“并不想一辈子在一个女人面前抬不起头，特别是，我在乎的女人。”
陆小羽不由一愣，似乎有一丝酸楚涌上心头：“能……能和我说说吗？”
叶离痕沉默了片刻，停下了脚步，就地而坐，陆小羽见他如此，便也坐到了他的身旁。
“身为残缺者的我本来早该灰飞烟灭，全因有了义父相救，才会有如今的我……其实义父与我说过，起初他并不想救我，毕竟我就算活下来也只是一个残缺者，冰魄又是极其难见的珍宝，确实也不值得用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当年若不是毓离将我带到他的面前，苦苦哀求着他救我，并以一件事作为交换，他根本不可能出手相救。只是毓离究竟用了什么与义父交换，我便不得而知了。”
“她对你很好。”陆小羽低声说着。
“是啊，毓离对我很好，从我有记忆开始，她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义父也曾说我是毓离在这世上最在乎的人，虽然不知为何，但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理所当然的接受着这份莫名的在乎，也努力的让她知道，我也在乎她……”
陆小羽不禁垂下眼睫，静静看着地上的花草。
“后来我才发现，她所在乎的人并不是我，上千年的时间里，她都只是将我当做另一个人来在乎，我只是凭着一副与其相似的皮囊而贪享她给予的好。”叶离痕轻叹了一声，道：“那个人，便是她亡故的夫君，沈无涯。”
陆小羽对沈无涯这个名字并不陌生，那是千年前魔族第一高手，传言他当年为了保护鬼域，与一只意外破印而出的绿蜥魔同归于尽，而叶离痕所拥有的记忆也恰好千年……他的修为虽是不高，但是力量与反应力却是强过寻常魔族很多，加上毓离对他如此在乎，陆小羽瞬间惊道：“你……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不是将你看做那个人，而是，你正是那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