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远不会忘记,父亲枪决那天,她在高墙之外听到的那声枪声。
那是他的冤魂在发出最后的吼叫。
她更不会忘记,当晚,母亲自杀在浴缸里,家里的地板上,满目刺眼的红。
那年,十九岁的她,为了保住这条命,让自己变大变强,逃出了国外。
背井离乡,颠沛流离,这一逃,便是十年。
十年间,她夜夜睡不安稳,夜里从梦中惊醒,眼前都是父母浑身是血的模样。
十年后,她再回到这里。
只为复仇,将拉扯十年的这笔恩怨,一笔勾销。
陆西洲说爱,可她的爱,早在多年前那场时家的灭门中,变的血肉模糊。
不能爱他。
就算她曾把陆西洲当成她的全世界。
她知道这场复仇荒唐而可笑,她知道,陆西洲是无辜的。
可陆振东夫妇惨死车祸,陆家唯一的后继,只有陆西洲。
她自小锱铢必较,性格强势,那些藏在心底的怨恨,不找陆西洲发泄,又该找何人?
况且,何谈真正无辜?
说到底,他手里的那份家业,应当有时家的一半。
事到如今,大仇得报,她还留了陆西洲一条命,也算是,对那份尚且来不及开始就已经陨落的爱情一个交代。
这积压在她心头多年的恨,终于,到此结束。
陆西洲看着她眼泪一滴一滴顺着他领口滴在他心口上,忽然,就不怪她了。
犹记当年,他曾趴在门板后,模糊的听闻父亲同人商量要动时家。
他当时不曾确定,也没告诉时羽。
后来时家出事,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是以,这些年来,他对她,除却爱,还有一丝愧疚。
可一切都结束了。
事到如今,他跟她,终究走到了回不了头的这一步。
从他听到她承认她对他动了杀心的那一瞬,他对她多年的执念,散了。
不管是何种原因,她都动了杀心。
他同仇恨相比,到底是不值一提。
说到底,她不够爱他。
而他,看清了这个事实。
他是个骄傲的人,从前肯重新回到她身边,是觉得□□,不该错过。
因为爱而卑微,没什么可笑。
可根本就没有爱。
她携满身仇恨而来,还放不下的,只有他一人。
他喜欢的那个年少时的时羽,已经不再。
覆水难收,破镜重圆。
他和她,该说再见了。
那些年少的喜欢,风和雪花知道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陆西洲对时羽,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就好像你多年前很喜欢吃的一家煎饼果子,多年后突然重新出现了,记忆里的味道很勾人,你抓心挠肺的想吃到它,可到嘴里了,才发现,它并没有记忆里那么好吃了,所以只能失望的拉鸡,巴倒。
不知道这样你们懂吗?反正就是个执念,一碰就碎的那种。
好了,不说了,感觉自己蠢兮兮的,越描越黑,总之,继续往下看吧,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第41章 他的腿,废了
放弃和拥有一样, 不过是一念之间。
就像到来和离开, 匆匆而已。
他看着门外洒下的阳光里, 时羽决绝冷漠离开的背影, 在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在大口急促的喘气之后,渐渐平缓下来。
门外有守着的小护士,见时羽离开,走进来。
看到陆西洲醒了,便找医生来, 为他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
从手术, 到昏迷,这将近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内, 没有出现任何的不良反应。
医生略感欣慰的对陆西洲说:“你命很大,这就算是渡过危险期了。”
陆西洲没说话,只轻轻点了头。
医生吩咐护士把他转到普通病房。
转移过程中, 陆西洲被人七手八脚抬到另一张床上, 他看到自己被裹的密不透风的双腿,感觉有些怪异。
别的伤口处有痛意,唯独那双腿, 在被人不小心碰到时, 没有半点知觉。
或许,是刚刚做完手术的原因?
刚醒, 大脑并非完全清晰,再加上中午时同时羽激烈的对峙, 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这会儿,还未深究,就觉得脑仁开始疼。
他索性不再去想。
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后,他闭上眼,将这些天来发生的种种都抛至脑后,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了很久,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所在的楼层是二楼,窗户大开,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天边大片的火烧云,像是打翻了调色盘,绚烂的颜料晕染开了,紫的,蓝的,粉的,黄的,一层一层的颜色,层层叠叠的蔓延开来。
窗外种了白玉兰,此时正开的如火如荼,一眼望过去,大簇大簇的洁白,洁白中又掩映了火烧云的红,美的不可胜收。
风卷着淡淡的花香飘进来,沁人心脾。
这一瞬,陆西洲的内心很感激,感激上天叫他活了下来,有幸再见到这生机勃勃的人世。
可这种感激,在顷刻之后,变成了彻底的绝望。
时羽来了。
手里拿着精致的饭盒。
她的身后,还跟了一群人。
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手里搬着一个方正的大箱子。
将箱子搬到病房里之后,其中一人问时羽:“放到哪里?”
时羽把手里的饭盒放在桌上,眉眼带笑的扫一眼那箱子:“拆开,把里面的东西取出来,然后放到……床边。”
吩咐完,她回过头,浅笑着看向陆西洲:“以后陆先生用,会方便些。”
陆西洲紧紧的蹙着眉头,看她指挥着一群人忙来忙去,直觉箱子里,装的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他的视线追随着箱子,一瞬不瞬。
短暂的嘈杂后,箱子拆开了,两个男人合力将里面的东西拎了出来。
是一个轮椅。
看样子,价格不菲。
可时羽刚刚说,这轮椅,是要给他用。
为什么他会用到这个东西?
陆西洲眸光猛地一颤,先前脑海里的疑问,浮现了出来。
他的腿没有知觉,似乎,不仅仅是刚刚术后的原因,而是……
他猛地睁大眼睛,呼吸瞬时便的急促起来,压都压不住。
脸色呈白纸样,连额角,都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在害怕。
许久,才颤抖的伸出自己的手臂,掀开被子,用手,去碰自己的腿。
一遍又一遍。
力气从小到大。
可不论他怎么去施加力度,那双腿,都没有半分痛感。
时羽站在桌前,垂眸不紧不慢的把食盒打开,拿了勺子,来回搅了几下里面浓稠的粥,腾腾的热气散了几波后,她端到陆西洲下巴前。
陆西洲浑身是汗,不知是惊恐,还是疼的。
用力刚刚动作太大,手臂的伤口渗出了血,他像是察觉不到,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的双腿,眼底带着将近崩溃的错愕。
热气熏到了眼睛,他才缓慢的回了神。
他侧过脸,去看时羽,好半晌,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我的腿,怎么了?”
时羽舀了一勺粥,吹了吹,往他唇边一送,似笑非笑:“医生没跟你说?废了。”
脑海里的想法被证实。
就像是一道惊雷,带着灭世的气势,劈头砸下来,将整个脑海的思绪炸的四分五裂,只余下火花四溅的刺眼白光,将脑海照的一片空白。
废了。
他的腿,废了。
从今往后,只能龟缩在方寸之地,再无法前行。
陆西洲这个名,此后将会永远冠上残废二字。
求生的意志像是一瞬间被抽走,陆西洲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如同一滩烂泥,瘫软在床上,一双眼,只剩下满目的空洞。
时羽笑着笑着,脸上没了表情。
她叫他:“陆西洲。”
没有任何反应。
她用粥去碰他的嘴,他的唇瓣动都没动一下,有汤汁顺着他唇角滴下来,抵在蓝白条纹的病服上,他恍若未闻。
傻了?
时羽看着他,心底竟没了报复后的痛快,一种难言的痛,慢慢从心口之上碾过。
几秒,她慌了。
放下碗,腾的站起身来,走出了病房。
五分钟后,她回到病房,身后跟着医生。
给陆西洲进行了检查。
从头到尾,陆西洲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检查完毕,时羽问医生:“怎么回事?”
“大脑机能正常,只是受到刺激太大,心里有些不能接受,这几天不要刺激他,不然,怕他真承受不住神经紊乱了。”
时羽目送医生离开,没说话,心底,却稍稍缓和了些。
半晌,她重新端起碗,试探性的,舀了粥,往陆西洲嘴里送。
陆西洲眼珠子转都没转一下,面无表情,只扬了手,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连人和碗一并推了出去。
这动作来的猝不及防,时羽被推的后退几步,粥洒在手背,转瞬通红一片。
她痛呼了一声。
陆西洲看都没看她一眼,只从嗓子里吐出毫无温度的一个字:“滚。”
时羽气极,却想起方才医生的嘱咐。
几秒,冷哼一声,拎着包离开了。
其他人也逃难似得跟着时羽离开。
病房里重归于平静。
死一般的平静。
护士进来看到满地狼藉时,愣了下来。
很快,手脚麻溜的收拾起来。
护士离开后,躺了很久,陆西洲才动了动脖子,把视线转到了床边的……那辆锃亮的轮椅上。
这轮椅就像是符咒,一遍一遍的提醒着他,他是个废人了。
几秒,他像是动了怒般,忽然动了身子,蹭到床边,艰难试图去推翻那碍眼的轮椅。
可额角青筋暴起,一张脸扭曲到近乎变形,他都没能够到那轮椅。
它静静的摆在那里,如同无声的嘲笑。
陆西洲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受伤的双臂攀着床沿,意欲下床。
脚尖碰在地上,一片麻木,连地板的凉意,都察觉不到。
他用肩膀抵着床,咬着牙,想要站起来。
却在双腿站立的一瞬,整个人坠落下去。
没有一丝力气。
他的双腿 ,没有一丝力气。
他整个人摔倒在地,撞到了轮椅上,带翻了轮椅。
轮椅撞击地面,发出重重的响声。
门外在来回巡视的护士听到这么大动静,生生吓了一跳,推开门就跑了进去。
就见已经暗下来的光线里,陆西洲躺在地上,地板上似乎溅了血迹,有几分瘆人。
她拔腿就往出跑。
找了医生来,重新将陆西洲收拾好,抬上床,安置妥帖。
夜渐渐黑了下来。
陆西洲睁着眼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这状态,整整持续了一夜。
黎明将至,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细小的浮沉洒在他面上时,他终于眨了一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