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仙·桃华初上——鹿谣
时间:2017-10-07 22:12:43

  预备招呼到桃华身上的爪子生生顿住,凌厉的腥风仍从脸上擦过,魔物谷讶然道:“你竟知晓魔君的名讳!”神情带了怀疑与试探,“你不是普通的凡人!”
  桃华不露痕迹的拍了拍咚咚跳的胸口,庆幸自个儿躲过一劫,稳住声音愈发神秘道:“我自然不是普通的凡人,你见过哪个凡人一顿能吃一整盘红烧果子狸的?”话题有些偏,她咳嗽一声继续窃窃道:“你可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魔物侧耳过来,面上带了殷切与好奇,动作有些提防,嘶吼道:“是谁!”
  桃华拍了拍沾了草叶的衣裳下摆,轻巧一笑,声音轻的只有彼此才能听到,入耳回旋:“桃华啊。”
  晚风从厚实的皮肤上吹过去,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谷轻手轻脚的往后挪了挪,再挪一挪,离桃华数步远后方才吐出一口因惊讶而产生的浊气。
  桃华这个名字,他许久没听过,却一直不曾忘记。他伺候的主子是魔界最负盛名的魔君毕阅,魔君大人他是万花丛中过却也不沾身的人物,一生戎马打遍魔界无敌手,却折在了一朵花手里头。若是魔族的任何一朵花倒也罢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偏偏魔君大人看上的女子是个神仙,还是魔界的死对头初微帝君的徒弟,桃华。
  他吃饱后也会揉着肚子想一想,为何他家主子会对仙界的女子如此上心。毕阅在女人手里从没吃过亏,看上哪个哪个必然也会看上他,那个叫桃华的女神仙,斩杀了他们魔界数千魔物,后来听说还杀了几个神仙,这种神仙根本就是嗜杀成性,跟他们魔物没甚区别。
  他觉得魔君大人可能有受虐倾向,喜欢他的他不喜欢,不喜欢他的他一直死皮赖脸追着,忒掉他们魔族的面子。
  深思到此处顿住,死穴处传来剧痛,紧紧揪着似把他的生命吸了出去。他吃惊的低头去看,一柄铸造精绝的古剑不偏不倚正中他的死穴,深入数分。剑身上绘着的图腾样式有些像令他们魔族闻风丧胆的凉月,他不曾仔细看过绘有凉月图案的册子,也没同仙界的帝君初微打过照面,所以一时不大清楚刺入他死穴的剑究竟是不是凉月剑。
  低头前他以为刺入他死穴的人是桃华,那妮子斩杀了他们魔族多少魔物,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然顺着剑柄一路看去,直看到握剑的人,他剧烈的抖动几下,终于不甘心的侧身倒地。
  女魔头桃华亦和他一样吃惊。
  握住剑柄的青年神色平静,满头黑发在月色映照下如渡了层银,飞扬成一匹卷轴,浑身一丝仙力了无,只是个相貌出众的凡人,是个凡人呵。
  妈的,他吃了那样多的凡人,没料得最终被个凡人斩杀了,造化它不单弄人弄仙还弄魔……
  谷倒地时激起的尘埃久久不散,如一场骤风刮过,草木枯竭断裂一地,林子里重新恢复死寂。
  桃华掩住鼻子防止吸进灰尘,瞪眼对白衣的青年,不敢置信道:“你怎么来了,母后得知你逃走之后定然会派人捉拿你,眼下你还是离我越远越好。”看一眼倒在地上的谷的尸身,顿了顿若有所思道:“不过现在你也不用躲了,杀了谷你便是大英雄,想来母后不会再计较你带我私奔的事儿。”
  初微将已经擦拭干净的剑贴近身子,瘦长的手刚好遮住剑柄上凉月的剑穗,语气不咸不淡,“碰巧路过,想到你今日便要被送来做这魔物的祭品了便过来看看,准备替你收个尸。”稳稳的将剑收好,转瞬的功夫凉月剑便隐了形,“见他呆愣愣的觉得是个好时机,所以试着捅了他一剑。没料得这家伙的死穴在腋下,算是凑巧。”
  桃华微微红了脸,“你该不会是特意来救我的罢?难道壮士你对我有不可告人的感情?”垂手轻扯华裳上的流苏,也不顾着吸进几口带着灰尘的空气,犹犹豫豫道:“我们之间应该是不大可能的,首先种族不对,你们凡人终究……”涉及到一些青年可能听不懂的东西,跳过去继续道:“其次年龄也不搭,我比你大上许多,青年你配我终究是要吃亏的。”
  轩山的气候无常,白日里金乌光照的充足,按理说夜间应该不冷,但真正上来了发觉还是冷的很。初微斜眼对着桃华,亦是极其诚恳道:“哪怕今日被送来做祭品的是个五大三粗的男子,我亦会来看一看。”抬头朝着月神在的看去,漫不经心似的道:“所以公主您着实不用误会甚么。”
  桃华摸摸鼻子侧目,心下有些讪讪的。她说那番话左不过是拿青年寻个乐子,缓和一下方才同魔物谷交锋的紧张感,青年这般一本正经的回绝她倒让她有些羞愤。这份羞愤不好表达出来,落在青年眼里更是落实了她对青年有意思的事实,默了片刻,只得讪笑着,“你倒是挺爱管闲事的,我亦只是随口开个玩笑,你不必当真来听,其实我有喜欢的人。”
  谷的尸身横在山道上,像座微缩的山头,过几日夏日来了蝇虫多起来,附近都会臭臭的。况且魔族的魔物身上大多带有瘟疫,处理不好的话瘟疫蔓延起来,对凡界而言又是一场灾难。她被九层塔吸走之前听瓷颜说凡界近来不大太平,帝君忙的焦头烂额,不如一把火将谷烧了,干净利落,也算帮帝君一个小忙。
  她就是这么个古道热肠的人儿!哪怕初微那样待她,她亦能不张扬的为他解决一件烦心的事,鱼丸若是知晓了估摸也会被她感动。
  围着谷倒下的四周清理出一块空地来,确保燃烧的火势不会蔓延到周遭的林木,桃华甚是欣慰的抬头目视青年,伸手兴冲冲道:“你可带了火石,若是带了借我用一用,我想把他的尸身烧了,做件不留名的好事。”
  青年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疑惑,“看你这般积极的清理枯木,我以为你带了火石。”了然的点一点头,似是才明白过来,“原来你也没带。”
  桃华伸出去的手便这么僵在那里,穿体的山风拂手而过,好像有人同她握了握手。她觉得她应该跟青年好生谈一谈,尤其是做人这方面,应该仔细谈谈。做人不能这般扫兴,会被打。
  韶光流转恒长,一夜才只过去了小半,还有大半得等金乌出来才算过去。魔物已经被青年一剑砍杀了,她便无需再做祭品,可以毫发无损的回黎国去做她的冒牌公主。
  山路崎岖不平,今夜的星子不够亮堂,贸贸然下山说不准就滚进山沟里去了,到时候别没死在魔物手上反倒被摔死,得不偿失且死相奇差。上山时乘坐的软轿就在不远处,轿子四角上系着的铃铛在风中叮咚作响。为了保住这条命等来日术法恢复,好返回桃花坞去,桃华预备今晚将就着在山上过。轿子里头还有白日没吃完的香蕉,她可以考虑送两根给青年当夜宵。
  青年肯上山来救她,桃华嘴上不说,心里感动的紧。虽说青年此举大概是壳子她小哥哥的授意,但光有授意顶个屁用,得有人实施细则才行,壳子的小哥哥纵然有救她的心,但三番四次陪在她身边救她于危难的皆是青年,若要她选择感谢谁,她定然想也不想,先感谢青年。
  
☆、如此足够
  闪烁的星子灰暗了许多,八成是宿在里头的仙君倦了,只有几颗最亮的仍稳稳挂在天上,桃华隐约能认出北斗星君的星宿,当年她和季霖去同北斗星君下过两盘棋,星君性子慢,一枚棋子思索半天还不落下。她只同星君下了这一次棋,之后再没去过,因为星君不但落子慢,还爱悔棋。
  一直佩戴在身边不曾摘下的玉佩系在她的肉身上,季霖的魂魄被她拘在里头,都说玉最养人,双露玉佩又是初微的东西,季霖的魂魄在里头,想必被将养的很好。
  她欠季霖许多,若不还上她永远不安心,就连这条命也是季霖替她换回来的,所以她要好生珍惜,断不会轻易让自己死掉。
  这样安静的夜不知还有多少,低矮的灌木上零星开着白色的小花,碎碎的像华裳衣角的点缀,只见其颜闻不到芳香,想来不是夜间盛放的花。
  桃华扒了一根香蕉,先递给盘坐于磐石上的青年,算是谢了他方才的一剑之恩。她觉得她跟青年已经是熟人了,虽然他长得同初微有些像,但到底他不是初微,不去看他的脸,桃华还是愿意和他说话的。
  青年身姿颀长洒然,端坐在磐石上像台洪钟,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桃华估摸他八成不爱吃香蕉,自己几口塞了,边咀嚼边抬头看北斗星君的星宿,缓缓道:“你们凡人的身份生来就已注定,平头百姓与王权富贵之间隔着重峦叠嶂,探头看一看都算越矩,哪怕尊贵如公主,也有可能被人送来做祭品,你不觉得不公平么?”
  她也是心血来潮随便问一问,青年气度不凡,她虽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姓名,光看他的气度便觉得他是凡人也是凡人中的佼佼者。她是觉得很不公平,不知道青年会怎样想。
  青年的神情甚是平淡,眉眼间波澜不兴,轻声念叨了一句,“公平?”深邃的眼眸轻轻抬一抬,“世间寻不得公平的法子,若人人都一样,凡界的生衍只会止步不前,归回洪荒时的景象,只有差距才能催人进步。”似想到了什么,偏头看她一眼,不解道:“怎么想到问这个?”
  桃华慌忙垂下眼睛,只看着脚下的碎石。这样的青年像极了初微,眉眼若再精致一些,额间若有个金色图腾,气质再出类拔萃一些,或许,就同初微一模一样了。
  五棱的碎石在脚下踢来踢去,桃华站的笔直,任由夜风撩动及腰的黑发,抿唇道:“其实我本来不是黎国的公主,左不过阴差阳错下承了他们家公主的身份,仔细来说我跟黎国国君一点关系也没有。”自嘲似的笑一笑,“有的人拼了命的努力往上攀爬,还是平庸的命格,有的人甚事不做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公主,岂不是不公平么。”
  青年意外的挑了挑眉,“唔?”黎里这般关心他的这个妹妹,任谁看他们都是亲生兄妹,怎么原来星归不是黎国的血脉?估摸是他们王族不外传的隐秘。哪个王朝都有几个说不出口的隐秘。
  桃华伸手扯开团在一起的裙角,视线不经意落在没了的左手上,心里隐约多了抹惆怅,叹息一声道:“或许说出来你不会相信,是黎国灭了我的国家,很多很多年前,我的父母双亲便死在国灭那日,从城墙楼上跳下来的。”扯裙角的手顿住,悬挂在荷色的璎珞上,放空的眼神略有些迷茫,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壁国的城墙那样高,仍是没挡住国破人亡的结果,他们落地时该是鲜血淋漓的罢。书上说一国将破时雨神会下凡布雨,营造一种萋萋冷冷的环境,”白皙的手从璎珞上滑下来,安静的垂放着,“不知那日下雨了没有。”
  青年着意看了她一眼。她像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旧事,将国破人亡的事说的稀松平常,看来她同她的生身父母感情不大深,所以不会觉得悲伤。他随口问一句,“你不觉得难受么,是黎国灭了你的国家,总要难过一场的罢。”
  桃华微微朝他侧首,眼睛看向灌木丛中若隐若现的白色小花,尽量不去看他的容貌,疑声道:“为何要觉得难过?那是我的国家不是我的家,它存在或消亡跟我本没有甚大的关系。”狐狸似的狡黠一笑,大有满不在乎的意思,“我只消为自己活下去,活的长长久久舒舒服服,如此足够了。”
  好像能闻到青年身上的青草香气,桃华抽了抽鼻子,淡淡的青草气息果真涌入鼻腔。满足的抬头对着长空,茶色的眸子里一片明亮,“好久不见这样美的月色了,月神近来越发倦怠,连星子都不亮堂,灰暗暗的了无生气。”想到什么似的忽然低头,眼睛里似闪烁着星光,饶有兴致同青年道:“你可有喜欢的人?”
  青年稍有错愕,“喜欢的人?”耀眼的流星一闪而过,不知坠往凡界的哪片山河,扫把一样的尾巴拖得长。星河浩瀚璀璨,一条发光的银河陡然将天空隔成两部分,一边明朗一边灰暗。良久后,他终于点头,“有一个。”
  桃华移开视线,重新看向北斗星,“巧了,我也有喜欢的人。”年轻的面庞上满是少女的情怀,若此刻有面镜子摆在桃华面前,她自己怕是也要惊着,浅浅笑着道:“我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可以把命都给他。”她是当真如此去做的,上一世的命由初微救下,所以她最后还给了他,让他亲手取走。
  唇角的笑容尤自绽放,桃华平着声缓缓道:“但是我们终究没法在一起,我的爱在他眼里是种负累,他注视的目光没在我身上停过,这世间花千蝶人如烟,都比我来的重要。他有他的苍生要顾及,何况我们之间有那样亲切的关系在,乱伦终究是不对的。”扯成一抹固定弧度的笑容略有些松动,她努力扬了两次唇角,终于重新扯起来,“我总以为我已经将他忘了,回来时我就告诫过自己,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永不靠近他,从此活的像两个世界的人,彼此安好再无瓜葛。”温婉的视线凝结成冰,“可我做不到,所有的毅然决然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见了他全都抛到静海岸边去了,寻上许多借口骗过自己,只想着在他身边再待片刻。 ”
  黎里他妹妹对那个薄幸的男子用情已深到此种境地了。他知晓黎里他妹妹为那个同他有几分相像的男子断了只手的事,不知该说她痴情还是痴傻,只悠悠道:“女孩子痴情终究不是件好事,他既然不在乎你,你再放低姿态也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趁早放手的好。”
  桃华微有诧异,青年瞧着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角色,竟也知晓女子痴情不是件好事,倒要让她侧眼看一看。脚底下的石子被踢得差不离,空出了一块秃地皮,她踩着平整的地皮侧目道:“你也觉得我不应该再继续爱他?”
  青年静静点头,“你小哥哥很宠爱你,世上有意思的并非只有爱情,亲情亦感人至深。”
  这话很对,世上有意思的事千千万万,并非只有爱情才是最要紧的,但是,至于亲情……桃华亮晶晶的眼再度暗沉下来,略有些踌躇的扯着衣服,坦白道:“这份亲情不属于我……是我偷来的,亦可以这样说……”尽力将自己从失落的状态中赶出来,桃华晃晃发昏的脑袋,重新寻了块地界站着,好奇道:“青年你长得这般出色,那么你喜欢的女子定然也是十分出色的罢,郎才女貌大抵如此,只是不知她好看到各种程度。”
  这一方月色清清冷冷,蕉子似的挂在暗了半阙的天幕,一只家雀许是觉察不到谷的气息,壮着胆儿从轩山飞过,嘴巴里衔着一枚朱红的果子,翅膀上下拍打。
  青年的身体忽然不再紧绷,松快了几分,嘴角嗪了丝若有若无的笑,“好看?我倒不曾仔细注意过她的容貌,单觉得她甚为顺眼,怎样看都不觉得厌烦。”顿了下补充道:“他们倒一直说她长得好看,眉眼恬淡精致,是个祸水的容貌,但她的性子同容貌不大合拍,像只……像只果子狸。”自己先笑了,却也是淡淡的,只有眉宇间流露出他的情绪,语气也有不易察觉的欢喜,“发起脾气来可爱的紧,不到半个时辰气便自动消了,满书房闹腾来闹腾去,搅得人不得安生。”
  青年是个喜静的,从这几日的相处便能瞧出来,她一直觉得自个儿也是个喜静的,然而同是喜静,青年的品味同她大不相同。她喜欢的是帝君那样半天不说一句话,偶尔说一句话令人无法反驳的男子,青年喜欢的,是活泼欢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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