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仙·桃华初上——鹿谣
时间:2017-10-07 22:12:43

  随手扔了果核那瞬,穿透耳膜的吼叫声响在洞里,桃华的两个耳朵孔瞬间往外出血,嗡嗡嗡的轰响,听不到别的声音。
  她忽然觉得自己莽撞了,没打探清楚就匆忙前来。仙灵果同雪姬花那般珍贵,怎可能没有圣兽守着,以她的术法造诣,只能供圣兽踩碎了抛着玩儿,死相怕是比九色鹿还要凄惨。
  
☆、前世溯缘(3)
  头疼的好像要炸开,她痛苦万分的抱头喊叫,软软倒了下去,顺势在地上滚了三圈,试图缓解疼痛,任由嶙峋的碎石扎满后背。
  那种死过一次的疼她永志难忘,有时梦里梦着了,也能疼的坐起身来,满身都是汗珠,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眼角尚有泪痕。
  她从数次的昏迷中醒来,已是在初云天初微的离虚殿里头。帝君的手臂多了道新伤,汩汩朝外渗着血,不知是如何得来的,他也不急着处理,只问了她一句,“你愿意做仙还是成魔?”
  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和认真。
  她用力抓住身下的云丝床单借以缓解疼痛,心疼的用另只手轻触初微触目惊心的伤口,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流了这样多的血,估摸也是很疼很疼的,跟她身上的痛楚应该差不多罢?她蓦然觉得不那么痛苦了。
  她去寻仙灵果和雪姬花,为的是成仙留在初微身边,哄他开心,让他不再生她的气,她要成魔作甚。
  澄明的光线透过窗子照射在初微的脸上,额间一簇金色图腾忽明忽暗,深邃的眼底星河璀璨。咬住鲜血淋漓的下唇,桃华撑着一口气坚决道:“当然要做神仙,成了魔便不能陪在你身边了,我是要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初微默了一瞬,漆黑的眸子落在她身上,了然的颔首。
  七七四十九日后,黄昏微漾,绯色的晚霞叠了千万层,路过的凤凰轻拍羽翼,五彩的尾翼通红如火。
  她从昏睡中醒来,一身充沛的仙力抬指即来,先前背诵的术法口诀终于能照着使出,眉间的一点朱砂益发殷红如血。
  谁也想不到,仙灵果只对凡人有用,只有凡人吃了它才能得到仙骨,飞升为仙,魔族和仙界的人吃了它,等于生服□□。
  桃华走了好大一场狗屎运。
  瓷颜第一个来同她道喜,微低着头,站在三层台阶上看她,嗤笑道:“你倒真敢去仙灵洞,算我小瞧了你,如今你得这一身造化回来,可要多谢我。”
  睡了一个多月,浑身的骨头都不听使唤,桃华做了一整套伸展运动,活动活动骨头,友好道:“自然要谢谢你,不单要谢谢你,我还要恭喜你。”转面对着瓷颜温婉一笑,“恭喜你奶奶个腿儿。”
  瓷颜的一张如花容颜扭曲几分。
  去仙灵洞前桃华借了流封的坐骑,醒来后,她再没见流封骑过那只大鸟。流封去某处行公差,要么腾云要么御风,十有八九,他的大鸟被看守仙灵果的圣兽咬死了。
  她很自责,也很心疼,再有什么吃的喝的头一个送给流封,流封若推辞她就坐着不走,非要流封收下才松口气。
  后来同初微往凡界捉妖时,她捕了一头鹿蜀,用来当坐骑一点不比流封先前的大鸟差,还更有特点一些。
  费尽心思将鹿蜀牵上初云天,她亲自训了半个月后送给了流封,算是补上了心里的亏欠。
  成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
  初云天的一众仙子不再叨叨她的凡人身份,虽然不甘心,见面该有的礼数倒是终于做全了,她归根结底是帝君的徒弟,表面上的恭敬还是要做做的。
  自打她吃了仙灵果,生出一身仙骨,能使出基本的仙术,初微下凡捉妖除魔时总带着她,从来没换过人。
  桃华不解,甚是不解,十分的不解。初微再带她到凡界除一只兴风作浪的鱼精时,她蹲在碧蓝的海子边,一壁等鱼精露头,一壁不解道:“瓷颜的术法造诣比我高,按辈分算又是我的师姐,师父怎的不带她来凡界捉妖呢?”
  初微正就着前几天烧起来的天火烤一条海鱼,一面已经焦黄,一面还是生的。换了生的那面在火上烤,洒了把海盐,缓缓道: “正是因为你的术法造诣没她高,所以才要多加历练,总是看书不同魔物实战一场,终归是纸上谈兵,成不了气候。”
  桃华划拉两下海水,将湿漉漉的手拢在天火上烤干,狸猫发怒似的龇牙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好骗罢,初云天多的是仙女仙君可以同我切磋,你非带我来前线阵地,多少次我差点被妖怪们挠死。”愤愤的捏起拳头,“偏心可不是你这样偏的。”
  帝君捏了一小撮盐巴洒在半熟的鱼身上,神情专注,头也不回的同她道:“差点被妖怪们挠死,那么就是没死。”
  桃华痛苦的捂住胸口,被火烤过的双手微微发烫,“啊,原来师父你巴望着我死掉,咱们师徒一场,你竟这样对我。”
  正要装模作样的撂挑子回初云天,帝君转面对她,眼角的笑纹依稀可见,慢悠悠的又加了一句,“有我在,它们终归伤不到你,再凶狠也是吓吓你罢了。”
  桃华扭过头看波澜起伏的碧海,脸上皆是得逞的满足笑意,不动声色的往帝君身边挨一挨,轻嗅着他身上的淡淡体香。
  初微继续道:“你用不着害怕,若是我出手慢了一步,你当真被妖物杀死,为师会为你挑块好的墓地,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风景甚是秀丽,用来埋个横死的神仙……”若有所思的摇一摇头,“不行,若在万亩禾花田埋个神仙,赏花的情调全被破坏了,还是换个地方罢。”
  桃华愤愤然起身,被海风吹的纷乱的头发拂在脸上,痒痒的,她抬手挠一挠,恼声道:“初微你个……唔……”剩下的话被一口烤的正好的鱼堵没了。半大的海鱼烤的正好,汁水鲜美充沛,鱼刺都是软的,她用力吧唧嘴,歪着头嚼的起劲。
  初微笑着看她,委地的发似条黑色毛毯子,轻铺在金黄的沙滩上,不慌不忙道:“尝尝咸不咸。”
  桃华嚼了会儿,一连点了三个头,意思是好吃好吃真好吃。
  满足的咽下肚去,正想再要第二口,帝君忽的放缓呼吸,神情一凛,附在她的耳边轻声道:“别说话,仔细听,它要出来了。”带有鼓动性的目光落在桃华身上,“好徒儿,为师相信你,记得要一剑毙命。”
  桃华郑重的点一点头,转身抽出初微腰间的凉月剑,双脚狠狠跺地,旋转着腾空飞起,素白云裳舞成一片云,剑锋毫不迟疑的直逼探头觅食的鱼精的死穴。
  凉月剑呼啸着靠近鱼精,破空穿流,她忍了许久的笑意顷刻释放,于唇角生成一朵盛夏之花。
  哪怕前线凶险,随时都有可能被妖魔杀死,她亦无怨言,只有这个时候,她才靠帝君最近。何况,帝君烤的鱼,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冲着帝君烤鱼的手艺,她便甘愿一辈子当斩妖除魔的炮灰。
  帝君还是偏爱她多一点,起码瓷颜从未摸过凉月剑,她倒是经常拿凉月剑斩妖除魔,闲暇时还会穿两条鱼烤一烤。
  上古神剑就是上古神剑,烤出来的鱼味道都比普通的剑烤出来好吃,这算是凉月剑不得不提的可取之处。
  鲜血溅开的一瞬,她腾在空中,握剑的手益发沉稳,对着地面上气定神闲的初微,神情殷切道:“烤鱼给我留一口。”
  碧海连空,一派淡淡晴色,初微盘坐在海岸线那头,对着她晃晃手里一尾烤鱼,看向她的眼神里皆是欣慰。
  那时的桃华无条件的信任初微,觉得天底下只有初微一个男子,他样样好,处处出色,她跟着初微真是八辈子得来的福气,嗯,简直幸运爆了。
  后来反出仙界时,她得空思索了一番,从日出想到日落,思索完毕后提剑出去屠了两头魔物。
  从始至终,初微只把她视为斩妖除魔的好帮手罢,每每她屠完作乱的妖物,初微看向她的眼神总比平常不同上几分。可笑她总以为初微待她与旁的仙女有几分不同,细细想来,仅有的几分不同,该是对她出手利落,斩妖除魔不留痕迹的奖赏。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初微可有对瓷颜、对其他的仙女笑过,可捉弄过其他的仙女儿?这些她不得而知,但想来该是有的。
  她拜入初微门下的第五个年头,正是芳华正茂的二十岁,她记事记得晚,恍然中总以为自己才十六岁。
  她自己尚不曾记得她的生辰年月,年年只看着旁的仙子欢天喜地庆贺生辰。初云天的雨季来临前,季霖从不周山来看她,送了她一份生辰大礼。
  季霖鲜少喜形于色,那日却含了幸灾乐祸的笑,手里摇着一把青花纸扇,神神秘秘同她道:“今儿个算来是你二十岁的生辰,别的日子也就罢了,二十岁代表着你真正成了大人,要好生庆贺一番。所以我给你备了份厚礼。”摇扇子的手顿一顿,嘴角的幸灾乐祸并未收敛,“壁国要亡了,你可要回去看看?”
  
☆、前世溯缘(4)
  季霖从未瞒着她的身世,她自是清楚自己壁国长公主的身份。
  说不恨是假的,任何一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孩子都会怨恨自己的父母,何况她是被抛弃在环境恶劣的不周山上,没有奶水充足的九色鹿早就一命呜呼了。
  她悬着脚坐在圆桌上,轻轻晃着,饶有兴致的点头,“自然是要回去看一看的,我长这么大,还没亲眼看看我的国都长什么样,我的父母双亲是否姿容出众,再不看,兴许就没机会了。”
  季霖合扇抵唇,玩味一笑,“能生出你这般好看的女儿,姿容自是出众的。”
  这是桃华出生后头一次真正踏足壁国,且是以神仙的身份莅临壁国,意义甚是重大。
  她隐了身形飞到壁国王都,盘腿坐在城墙楼上,从兜里掏了把炒熟的瓜子,垂首看民不聊生的一片凄惨之景。
  书上写的凡界大多繁华纷乱,她只看到了纷乱,却不曾看到繁华。青石的城墙被战火熏的黝黑,成片成片似新泼的墨水,城下两军对峙,壁国的兵士明显比对方少,输赢里头一个输字拿定了。
  死守城门楼子的一列兵士忽的毕恭毕敬朝着一个方向行礼,桃华好奇的转过身,壁国的王上王后终于从王宫里头出来了,神色焦急的看着城墙下的两国厮杀。
  扔了一把瓜子壳,僵硬的手指挪到眼睛上,桃华抬手轻轻触摸良久。她的眼睛,像壁国的王后,不是纯正的黑色,同琥珀比较像。鼻子则有些像壁国的王,不够笔挺,肉肉的。
  从季霖手里骗过来的折扇一个没拿稳掉了下去,桃华惊了一惊,心脏突突跳几下,原本隐着的身形忽然现出来,黑色的暗影斜投在城楼上,恍然如一团新的火痕。
  她方才修习隐身术没几日,术法不精进,失效也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壁国王后头一个看到她,伸出根食指上下轻点着,扯扯壁国王上的袖子,惊讶道:“怎么会有人坐在城墙上?”
  桃华轻飘飘的跳下地面,整理一下四下翻飞的裙帔,抬头正好撞上壁国君王的视线。许是国之将亡,壁国君王的心情不大好,对着她厉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壁国的王城城楼你也敢闯!”
  这是她头一次亲耳听到她父王母后的声音,虽然不大友善,但终归算是听着了。多么值得铭记的一件事哟。
  桃华煞有介事的双手抱拳,不着痕迹的弹飞手心嵌着的一枚瓜子壳,清清嗓子道:“初云天初微帝君的二徒弟,桃华是也。”
  壁国的王后仔细看她几眼,冷冷的,带着几分怀疑。头上并排插着的四枝步摇金华满放,雍容中带有一丝华贵,嘲笑似的挑唇道:“夫君别听她的,初云天是书上写的仙境,初微帝君更是传说里的人物,她只怕是个刺客。”说着偏头唤近旁的侍卫,“卫兵,卫兵。”
  手持刀剑的卫兵登时站了两排,团团在桃华身前围了两圈,大有让她插翅难逃的架势。
  桃华神色自若的坐回城楼墙头上,一双腿闲适的晃来晃去,拖着腮,缓缓道:“壁国如今的长公主,应该不是真正的长公主罢。二十年前的今天,壁国王宫有个女孩儿出生于世,不周山风雪交加,不知她如今是否还活着。”
  似是被触碰了不愿提及的往事,壁国的君王与王后同时换上一副防备的神色,彼此对视一眼,装着若无其事道:“那是个不详的孩子,即使她死了,那也是她的命。”
  桃华欢快的晃动双腿,探身去看城楼下鲜血淋漓的战场,平静道:“送走她,壁国亦没逃脱灭亡的命运,你们可有后悔过?”
  涉及到王族的密事,不能外传。壁国王后遣散近旁几个侍卫,只留下两个刀剑使得好的,靠近桃华,压低了声音,“你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国师已逝去多年,当年负责接生的乳母也得了怪病暴毙而亡,可是他们中的谁临死前透露给你的?”
  壁国君王小心观望桃华的一举一动,谨慎的提醒王后,“她的身份不明,夫人你离她远点。”
  桃华笑的将将岔气,上气不接下气的扶着腰,好像下一刻就能摔下城墙,坠落地面似的。
  离她远一点?难道她会杀了他们吗?弑亲是仙界的大罪,若被初云天那群爱找事的仙子知晓她杀了自己的双亲,极有可能将她流放到荒原之地。虽然初微常说她愚笨,她亦承认,但她还没蠢到自找死路的境地。
  笑意稍稍止住,她拨弄一下搅进衣襟的头发,漫不经心道:“我有记忆开始就没有父母,不周山上终年积雪,每年只有两个月,山上的雪会化去,站在山脊最那头,能看得见凡界的轮廓。我总会想,我是凡人啊,为什么我没活在凡界,却被困在了非凡非仙的不周山。”与壁国王后一般无二的琥珀色眸子眨动两下,“同九色鹿一同养育我的精灵告诉我,我是壁国的长公主,左不过生来被父母双亲抛弃了,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饶有兴致的垂目看几步开外的壁国君后,柔声道:“你们看看,我是你们的孩子么?”
  带有血腥味的风从面上吹过,腻腻的似糊了满脸的鲜血。壁国王后率先反应过来,吃惊的后退两步,靠在壁国君王身上,声音抖的不成型,只指着桃华震惊道:“朱砂痣……她的额间有朱砂痣。”想到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啊,那个不详的孩子额间也有朱砂痣!”
  壁国君王亦想到了,神色镇静的扶住浑身颤抖的王后,粗略打量桃华,仍旧威严满满道:“你竟能活下来,可见造化给了你莫大的眷顾,或许当初你死了,壁国便不会灭亡。”
  桃华认同的颔首,“我也常想,若当初我死了,岂非一了百了,可惜我并没有死,活的好好儿的。”
  壁国王后重又站稳,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一般,软软道:“你此番回来,可是要为自己讨个说法?”
  桃华单手撑着墙面起身,晃悠悠的站在一排青石墙头上,一双脚有三分悬空,迎着风道:“季霖同我说壁国要亡了,我回来看个热闹,等攻城的士兵摘下壁国的国旗,我便回初云天。”
  城墙下战鼓轰响,壁国的兵将节节败退,讨伐壁国的军队已然接近城门,壁国城破只在一息之间。
  她立在风中,微微收紧白色衣袍的角,任由纷飞的发扑在面上,目视壁国君后,字字清晰道:“我是你们的亲生骨血啊,当初决议将我送到不周山时,你们可想过,我身上流淌的,是你们的鲜血。我也想同普通的凡人一般,可以由衷的唤一声父亲母亲,可以承欢膝下,若得父母双亲眷顾,谁愿意做神仙啊。但此生,怕是没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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