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仙·桃华初上——鹿谣
时间:2017-10-07 22:12:43

  双耳警觉的捕捉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壁国君王微眯双眼,暗暗思索一番。桃华方才出现的突兀,忽然之间便现了身,他听闻仙界有门叫做隐身术的术法,能够使人隐形,再看她立在城墙楼上的姿态,不慌不忙,如履平地,一点不担心脚滑了摔下去。八成她真是神仙,会飞天遁地,才这般无忧无惧。
  他将信将疑的问了,“你当真是神仙?”眼睛一亮,讨价还价似的恳求道:“你会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之术罢?只求你救一救壁国,只消你救一救壁国,我即刻迎你回来,你依旧是壁国尊贵无比的长公主,举国上下都将尊敬你,这些年你受的苦,我同王后会加倍偿还与你。”
  桃华止住没多久的笑意重又被勾了出来。
  她来这一趟凡界,到底是为了甚么。
  眼角露出抹绝然与嘲笑,她展臂稍稍腾空稍许,头也不回的转过身,随手掐了个隐身的诀,“怕是要让你失望了,我只会杀人。”
  身形隐了一半时,壁国的王后大概是想靠她近一些,脚刚迈出去一步,另一步未来得及跟上去,便被壁国君王拉回身边。她踌躇不前,细嫩的一双手搓来搓去,迟疑着小声道:“你能唤我一声母亲么?”
  桃华默不作声,直到隐身诀覆盖满身,一根头发丝不曾露在外面,恍若未闻,抖了抖衣衫腾空飞起。
  已到半空,看眼空落落的一双爪子,这才想到手里少了点儿东西,半道又折回去。
  壁国君王的面上多了几分欢喜,“你回来了,难道你愿意帮我们?”
  桃华略有些尴尬的挠一挠头发,“咳,那个,抱歉,季霖给我的扇子落这儿了,我回来取一下。”
  青花的折扇握在手里,翠玉做的扇骨触手冰凉,她将扇子抵在唇边,略显苍白的面上波澜不兴,打顿道:“我这么一走,大概此生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你们决定把我扔掉的那一刻就该想到,若我没死掉,该有多恨你们。”
  她没能亲眼看到壁国的旗帜被攻进来的义军摘下,守城的将领拉长嗓子高喊“众将士当为国捐躯”时,她深吸一口气,朝着仙界与凡界的结界处御风而去。
  她始终没叫出口的父君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悠悠荡在耳边:“孤当年真该亲手杀了你。”
  她逆着风一路飞的极快,擦过树梢踩过水面,满头的发丝尽数扬起,险些和迎面的鸟撞个满怀。嘴角含了抹玩味的笑,桃华摸着下巴体会壁国君王这句话的意思。
  他是因她不愿唤壁国王后母亲而说出这句话,还是因她不愿出手救壁国说的?
  或许在他的眼中,对于他们夫妻俩扔了她的事,她不应该去计较,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顺从他的意思,救壁国于危难之中,然后他做他的壁国君王,她做她的长公主。
  她的心没那么宽,她亦不是人格高尚的圣母,做不了违心的事。壁国亡了之后他们大概会成为俘虏,若心态摆的正,当俘虏与当皇帝没什么不同,他们依旧能活的好好的。
  而她,只想回初云天,做好初微的第二个徒弟。
  
☆、玉佩来源
  她御风晃悠悠的飞到结界处,正打算闪身进去,结界里头忽的伸出只手,暗黑色的骨戒迎着日光忽闪忽闪,一把将她捞进去。
  另只手提柄竹制鱼竿,召了朵棉白的云彩的青年盘腿坐下,随口道:“不过午睡的功夫没见你,竟跑凡界来了,能耐见长啊。”
  墨色长发委地,额间金色图腾熠熠流转,一身白衣妥帖合身,正是桃华的好师父、初云天的一把手初微帝君。
  桃华怏怏垂下头去。她走的匆忙,没来得及跟帝君说一声,他竟找过来了。
  棉白云彩四平八稳的腾空,往帝君素日里钓鱼的湖飞去,风声穿过耳膜呼啦啦作响,鬓角的头发也被吹的翘起。
  帝君换了侧卧的姿势,骨节分明的手在腰间摸索一阵,忽的解了随身的玉佩,不假思索直起腰,顺手挂在她的腰间,边打结边道:“流封同我道今日是你二十岁的生辰,我想了想,没什么好送的,这块玉佩尚值几个钱,送与你好了。”
  帝君降生于天地是洪荒时代的事儿,他由天地灵气孕育,无父无母,出生时,身边只有一块浑然天成的玉石并一枚骨戒。成为三界帝君后,他将那块玉石打成了一双玉佩,一直佩戴在腰间,从未离过身。有经验的妖魔听到玉佩撞击的叮咚声便晓得是初微来了,哄然作鸟兽散。
  他以玉佩做桃华二十岁生辰的贺礼,赛过多年前送瓷颜的水精灵多倍,珍贵的程度不言而喻。
  桃华激动的低头看初微如何帮她系玉佩,淡淡的青草香气充斥鼻腔,衬得胸腔发暖,假意客套道:“是师父一直带着的,忒贵重了,我不敢要。”
  无妄教的同心结复杂异常,初微结了半天终于还是以失败告终。只得草草系了个解不开的死结,满意的抬头观望道:“你晓得它贵重就好,弄丢了或是弄坏了,你自己收拾行李从初云天境门出去。”
  抚摸玉佩的手顿住,桃华赶紧设法解开帝君系的死结,言语里皆是惶恐,“那还是还给你罢。”
  帝君闻言清浅一笑,抬手指向初云天,柔声道:“你现在就从初云天境门出去。”
  距垂钓的湖还有半里的路程,九重仙境梵音袅袅,浩淼烟波直欲迷了眼睛。相比凡界的战火纷飞,仙界总是一副祥和宁静的模样,要多平静就有多平静。
  桃华目不转睛的望着腰间的玉佩,抬手覆上去,来回摩挲着。一眨眼好似还能看到鲜血淋漓的战场,断了头的士兵踉跄着倒地,银枪上的红樱飘飞在风里。她默了良久,摸着玉佩幽幽道:“师父,我有点儿难过,但又说不出为什么难过,你送了我一直想要的玉佩,我应该高兴的。”
  帝君甚么都没问她,亦没责怪她私自下凡,只摸着自个儿腰间剩下的一枚玉佩,放软声音同她道:“我烤鱼给你吃。”
  所有的不快阴郁因这句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桃华趴在祥云上,垂下的眼角重又扬起,竖了两根指头,左右晃动道:“要两条。其实我喜欢吃辣味,左不过你不能吃辣,所以平常只随着你吃清淡的,今日我心情不大好,师父疼疼我,可以多放一点辣子么?”
  帝君对她笑的柔和,恍惚如初云天四月的春风拂面,不浓不淡的眉一挑,大方道:“四条。”
  桃华简直快活的要飞起来辣。
  反出仙界之后,她不爱再在旁人跟前提初云天,纵使仙界诸神知道她是从初云天出来的,她亦没承认过。
  大抵是对这地方太重视。太容易说出口的东西,往往不是最要紧的,倒是深埋于心,一提及就会屏住呼吸的东西最令人神往。
  初云天承载了她的半生岁月,沉沉浮浮如烟波浩渺,她可以忘了帝君,可以忘了桃花坞,唯独不愿忘记在初云天的那段时光。
  那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若连这唯一的希望也没了,她当真不晓得该何去何从。
  月影西斜到树叉间,婆娑映了满地的树影,一点星光汇聚,清丰苑如点亮了所有的宫灯,歌舞声婉转着飘至花间小筑。
  黎里自顾自饮着一盏浓茶,端坐如台洪钟,头都不带偏的。揭开的茶盏盖子在桃木桌上来回摇摆,发出轻微的响动,他抬手扶停晃动的茶盏盖子,神思恍惚,俊逸的容颜上布满不解与苦恼。
  难道他妹妹是个喜新厌旧的女子?
  当初星归同那个叫杜若的男子私奔,他也跟着掺和了一通。黎国宫闱防备森严,他母后又留意提防,若没他的刻意放行,他俩逃不出数百里。
  他不希望星归跟个平民受苦,她是他们一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杜若是有三分才气,但若要靠这三分才气让星归过上好日子,还不知要多少年。
  虽说青云国的太子殿下不爱星归,娶她只是因为一纸婚约,但感情这东西,慢慢培养的话总有一日会产生。
  他不愿星归受苦,又不愿拆散一对有情人,犹豫了几日后,星归顶着满天星子来见他,杏仁似的眼睛哭的肿起,抽抽搭搭道:“小哥哥让我们走罢,父王母后不愿我同杜若在一起,他们的意思是五月一过,便履行婚约让我嫁到青云国去。”哭的声音抬高几分,她的哭声从小就高,听来更加凄惨,“我不喜欢青云国的太子,一点儿都不喜欢。此生除了杜若,星归谁也不会嫁,母后若强求,我会留个全尸给她,她送个尸身去青云国好了!”
  他当时正在吃枣泥糕,星归嚎的两嗓子凄厉无比,温软的枣泥糕噎在了喉咙里头,灌了三大缸子茶才下去。
  他恐星归真做出过激的事,又想了片刻,希望他妹妹幸福快乐的想法盖过了让她衣食无忧的想法,连夜安排车马送他俩出宫。
  马车出发前,他将身边能找到的金银珠玉皆卷起来,包了个小包袱,命贴身的内监放在星归的马车里。这是他这个哥哥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以后的日子要靠他们自己过了。
  若他早知晓杜若会抛弃星归,由着他母后派出去的人将星归带回来,并且星归因此断了只手,说甚么他也不会答应送她出宫。
  每每看到星归断了只手的爪子,他心里的内疚能翻上好几个跟斗。虽说星归跟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也不问杜若的消息,但依照他对星归多年的理解,他觉得,星归心里,还是放不下杜若的。
  她同初微走的近,八成是因为初微的容貌与杜若有几分相像,哪怕像现在这样,初微靠在她的身边,嘴巴贴在她的耳朵旁,她也不为所动,要是换做旁人,星归早一脚踢开他去了。
  同时他又有几分疑惑。初微是同杜若有几分相像,但不至于到了令人混淆的地步,初微他……长得甚为出众,他身为男儿都觉得神往,他妹妹会不会转而喜欢上了初微?
  思来想去也没能想透彻,小风轻扬,檀木桌旁的一壁男女默然相对,若抛开别的一些有的没的,倒也能用天造地设来形容。
  他微微探身斜目去看,星归伏在桌上,呼吸清浅平稳,想来是睡熟了。初微静静立在星归身旁,默了半晌,忽的解了身上的月牙白长衫,骨节分明的手抖两下,迎着风将月牙白长衫披在星归身上,顺便挑出她被盖住的头发丝儿。
  眉心突突跳两下,黎里仔细琢磨初微的神态,摸着下巴道:“兄台这是作甚,我妹妹她……”
  白裳的青年压实星归身底的衣角,冰凉的唇凑上星归的脸,似要吻上她的额头,将将覆盖上去时忽的停了下来,只缓缓移开脸,盯着星归的脸看了片刻,极力克制自己似的,道:“更深露重,小桃她怕冷。”
  眉心的结打的愈发深,黎里握紧手边的茶盏。小桃?叫的这般亲昵,不像是才认识半月,倒像相处许久的朋友,可是星归方才胡乱说的桃华么?
  初微对他妹妹的态度一向淡淡的,算不上熟络,比陌生人稍好一些,他知晓那不过是他同初微交好,星归是他的妹妹,因此初微待星归稍稍比陌生人热络些。
  而他今日所举,又是披衣服又是含情注视,已超脱了对朋友的妹妹该有的态度。
  好像……在他说出桃华俩字的时候,初微就不大正常。
  他只当没看见,浅啄一口暗红色的茶水,挑眉道:“你不走了?”
  白裳的青年直起身,拦腰将星归抱在怀中,额间隐约有个金色的图腾一闪而过,他再仔细看时,还是光滑的一片肌肤,大概是眼花了。
  他目送着初微在月色下愈走愈远,耳边传来初微清冷的话语,“更深夜重,我也怕冷。”
  他默默灌了一大口茶水,“咕咚”一声,猛的咽下去。
  今夜的星子很亮,忒亮,十分的亮,偏巧月亮也大的像个圆盘,映的清丰苑亮如白昼。
  他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譬如他想问,初微口中的小桃不是他的妹妹罢,或许,真是个他不认得的人钻进了星归的躯壳里,并且初微认得那个人,还挺喜欢那个人。
  星归初转醒那会儿,棠玉曾半开玩笑同他道:“公主伤心糊涂了,总说自己不是凡界的人,她若不是凡界的,难道是传说里的仙界的人么?”
  他当时也只当是星归伤心糊涂了,心疼之余觉得好笑,差人送了许多玩物供她把玩,希望能缓一缓她的心伤。
  如今再细想,确是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他不愿继续想下去,宁愿是自个儿多想了,借尸还魂这事,太虚无缥缈,他生在太平盛世,没见过乱世的动荡飘零,自是不信世间有神仙存在。
  
☆、出嫁前夕
  第二日晨起,天阴沉沉的,亏的昨晚出了那样明亮的星子,也不过是摆设,该阴天照样阴天。
  刚过午时,大雨瓢泼似的往下倒,春雷一声一声轰响,昭阳殿前的一丛蔷薇已落了大半的花,粉色的花瓣被雨水卷进泥水中,瞬间脏了个透。
  难得醒个大早,桃华本打算出去浪一浪,星归的贴身侍女棠玉恐她淋雨受凉,硬生生把她圈在昭阳殿,哪里都不许她去。
  她本打算窝在床榻上睡个一日,翻两本册子打发打发韶光,雷声轰然,惊的她睡不下去。索性揉着脑袋翻身坐起,裹了张羊绒毯子,一壁揉着早上吃撑的肚子,一壁托着腮坐在窗边,抬目看下垂的雨丝打发时间。
  雨水从廊外溅进房檐,一个喷嚏打过,她恍惚记起夜间做的一个梦。
  做梦这种事,对她们神仙来说,好比算卦,许多窥探不得的天机,大多能在梦里梦见,醒来后找个懂的解梦的神君问问,也就了然了。她已许久没梦到帝君,昨晚上竟梦到了,而且,还是个绯色的春梦。
  她梦见帝君在她耳边呢喃着唤她小桃,她梦着帝君吻上她的额头,她梦着帝君为她披上一件月白色长袍,袍子上的青草香气仿佛现在还能闻到。
  棠玉为她收拾床榻的空隙,她偷偷的掩住发红发烫的脸颊,趴在桌上,满心都是不可告人的羞涩。
  难道是近来太饥渴,是以做了这么一个恍然如真的春梦?若说饥渴,她饥渴了整整三万年,也没做过几次春梦,难道是凡界的风水适合做春梦?
  她趴在桌子上滚来滚去,晃悠悠的想将昨晚做的梦忘掉,棠玉忽的从床榻里边拎起件衣裳,秀气的眉头皱着,不解道:“咦,这件衣裳是谁的,绣的花样挺好看的还。”翻了翻衣襟又道:“是件男子的外袍,有股子青草的香气。既是男子的外袍,他在衣襟上绣桃花做甚。”
  羞涩的神情就这么僵在脸上,桃华僵硬的扭头去看,月白色的长袍吊在棠玉指尖,做工精良,刺绣精美,白色的细丝绣出两排桃花,显然不是普通人能穿的起的。
  她认识的男子中,只有帝君一个人爱在衣襟上绣桃花,原本女气的桃花穿在他身上,硬是多了抹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
  一道霹雳轰然响在耳边,桃华不敢置信的站起身,手指紧紧扣在璎珞编织的扣子上。
  难道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帝君果然来凡界寻她了?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好像都离家出走了,只剩个空空的脑壳,心脏能从胸腔里跳出来似的,桃华也不清楚她紧张个什么劲儿。
  棠玉反手将外袍兜在手臂上,抬头若有所思道:“昨儿个晚上是小殿下身边的那位大人送公主回来的,约摸这是大人的衣裳,公主可要洗一洗再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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