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喜真一直站干岸看笑话,此时见白蜀葵清艳的脸上带着笑,可是莹澈眼中却殊无温度,不由心中一凛——白蜀葵一向与人为善,看人时眼神总似一汪,温暖而清澈,哪曾有过如此时这般淬了冰的时候?
白蜀葵应该是真恼了!
封喜真忙装模作样拉了拉刘玉奴的衣袖,假意劝道:“玉奴,你怎么乱说话!”
刘玉奴“哼”了一声,被封喜真拉走了。
走出好远之后,封喜真这才埋怨道:“你这是做什么?如今白蜀葵在王爷房中侍候,正是当红,你何必在此时得罪她?若是想拾掇她,大可等咱们的计划成功后再……”
刘玉奴也知道自己有些沉不住气了,喃喃道:“我就是气不过她那样子……还没进王爷房里几日呢,红宝石簪子红宝石耳坠都插戴上了……”
封喜真哑然失笑:“什么呀,她戴的是石榴石镶银桃花簪子和石榴石耳坠,还是在太尉府别院时童妈妈给她的!”
刘玉奴闻言,滴溜溜的一双杏眼看向封喜真:“难道她跟了王爷,王爷什么都没赏她?还戴着劳什子石榴石首饰?”
封喜真垂下眼帘,淡淡道:“谁知道呢,反正我以前见过她戴这支簪子和这对耳坠子。”
刘玉奴鄙夷一笑:“没用的傻子,跟了王爷,居然连套宝石头面都没混上!”
见刘玉奴和封喜真走远了,蜀葵这才看向小春,先是嫣然一笑:“小春,谢谢你!”
小春悻悻地不理她。
蜀葵握着小春的手摇了又摇,道:“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咱们理她们做什么!”
她的目标是做叶妈妈林妈妈那样的王府女管事,刘玉奴和封喜真的目标是成为王爷的通房丫鬟乃至侍妾,原本是没有利害冲突井水不犯河水的,偏偏刘玉奴跟疯狗一样咬她。
蜀葵自忖若是她和刘玉奴易地而处,她一定会好好巴结刘玉奴,因为说不定刘玉奴在王爷面前随口的一句话都能帮她的大忙!
小春因为早晚是要离了王府嫁人的,因此颇有一种超然的态度,叹了口气,道:“刘玉奴有点傻啊,何苦逞一时之快得罪咱们!”
蜀葵听她说得老气横秋,不由笑了,伸手拧了拧小春圆溜溜的苹果脸:“管她们呢,咱们继续踢毽子!”
进入腊月之后,忙忙碌碌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腊月二十三小年就近在眼前了。
蜀葵这段时间紧赶慢赶,终于为赵曦做好了六套中衣,两套素绢、两套白绫和两套素锦,全都用清水洗了晾干,叠好放进了卧室内的楠木衣柜内。
这日下午蜀葵和小春一起去看林妈妈。
蜀葵上次从林妈妈这里寻到了那本《浣兰堂笔记》,这次食髓知味,缠着林妈妈让林妈妈给她再寻一寻,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两本书。
林妈妈被她缠得直笑:“蜀葵,妈妈我又不读书,你缠我做什么!”
蜀葵最会撒娇,拉着林妈妈的手摇啊摇:“妈妈,您就找找吧!”
林妈妈被她纠缠不过,只得起身去了原先林贞的房间。
林贞十二岁以前跟她住在这里,后来他去了王爷跟前侍候,就搬到外书房院子里去了,不过林妈妈隐隐约约记得林贞房间里放着他的几个旧衣箱,里面好像有几本书。
她寻了半晌,方才在林贞的旧衣箱里寻到了两本被翻得卷边破旧的书,拿出来给了蜀葵:“蜀葵,只找到了这两本,我不识字,你看看这是什么书!”
蜀葵接过书一看,发现放在上面那本是《大周朝英雄演义》,是前朝末年英雄演义故事。
她略翻了翻,拿起下面那本书,发现这本书虽然整整齐齐的,似乎没被人翻过一般,可是封皮的硬纸发黄发脆,显见有些年头了,上面画着一丛翠竹,一个美人,书名是《竹林旧事》。
蜀葵以为又是随笔故事,便随意翻开看了看,谁知一眼便看到这样一行字——“她卧在窗前锦榻之上,画窗洞开,秋风瑟瑟,生凉”——一见“”二字,蜀葵的脸顿时红了,慌忙看向林妈妈和小春。
林妈妈和小春都是大字不识一个,两人没发现蜀葵的异样,正在聊叶妈妈预备在庆禧堂为王爷安排小厨房的事。
蜀葵心跳很快,想要把书还给林妈妈,又有些舍不得。
她一边心跳如雷,一边轻轻翻看着这本《竹林旧事》,又看到了一行字——“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媚眼盈盈,好似两汪秋水,使人一见动摇”。
又翻看了一会儿,蜀葵发现这本《竹林旧事》居然是一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一个乡间大夫的女儿,因缘巧合之下,在竹林边救了一个俊美的贵公子,这个女孩子发疯一般地爱上了这位贵公子。
这个故事文笔简单,可是很是动人,单是翻看了几页,蜀葵的心里便痒痒的,颇想一口气看完。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这样的书该不该带到庆禧堂。
蜀葵思来想去了半日,对书的喜爱终于占了上风,最后强自镇定,和林妈妈说道:“妈妈,这两本书借我看看吧!”
林妈妈浑不在意道:“这两本书白摆放在家里,没人看的,送给你了!”
蜀葵道了谢,红着脸把两本书卷好塞进了自己的衣袖里,又交代林妈妈道:“妈妈,待林贞小哥回来,你可千万别告诉他这书我拿去了!”
林妈妈是积年的老人儿,自然懂得宅子里男女授受不亲,当即道:“那是自然,放心吧!”
晚上回到庆禧堂,蜀葵早早催粉樱她们歇下了,自己在王爷卧室窗前的锦榻上铺好铺盖也睡下了。
舒舒服服躺进被窝里之后,蜀葵刚拿出那本的《竹林旧事》,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记闩上堂屋的门了。
她实在是太急着看书了,便想着等一会儿再去闩门,先看书吧!
蜀葵趴在被窝里,珍惜地翻开书,对着一旁摆放的枝型灯读了起来。
这本书虽然简单,作者笔力却着实老道,读着读着,蜀葵的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流淌。
这本《竹林旧事》竟是一个悲剧,贵公子原是一位王爷,这个女孩子得偿所愿,进入王府,成了王爷的侍妾。
后来出身高贵的王妃嫁入王府,赐了刚刚生子的侍妾一杯毒酒,她眼睁睁看着初生的儿子,带着无限的担心和不甘离开了人世。
蜀葵拿起帕子用力擦去眼泪,深恨作者坏心眼,那么美好的开端,却有这么一个不堪的结局:这个女孩子为何非要爱上王爷?既然爱上了,藏在心中就行,为何非要与王爷在一起?王爷既然要娶王妃,她为何还要留在王府,最后落得这样悲惨的结局?
她气恨恨地把书往地上一扔,把枝型灯熄得只剩下一盏,钻进缎被里悻悻然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十五章
这段时间赵曦都在西北边境的金汤城练兵。
眼看着该过小年了,王府过年之事该张罗起来了,他的谋士石征宇催他回府,赵曦这才带着林贞宋节一干亲随回了甘州。
他赶回王府的时候已是半夜。
赵曦已经习惯回庆禧堂了,因此一回王府,径直便回了庆禧堂。
庆禧堂大门外值事房内看门的婆子见王爷带着林贞宋节进来,忙引着赵曦往里走:“王爷,奴婢去叫蜀葵姑娘?”
赵曦摇了摇头,又摆手示意林贞他们退下,自己往堂屋而去。
堂屋门居然没有闩上,赵曦轻轻一推就开了。
赵曦见卧室门上挂着的锦帘边缘隐隐透出光来,便掀开锦帘进了卧室。
卧室中一灯摇曳,蜀葵躺在锦榻上睡得很香。
她平时一嗔一笑表情生动,睡着了却老实得很,大红绣被紧紧裹住她,只有那张粉嫩晶莹的小脸露在外面。
赵曦端详了片刻,刚要抬腿走开,却发现锦榻前的地下有一本书,便探身过去拿了起来,对着灯光翻开看了看。
赵曦发现这本书可真是岁月久远了,他不过是随便一番,书页的碎片就扑簌簌往下落。
随意翻到一页,赵曦看到了这么一句“两体相挨”,这一看不打紧,赵曦俊俏的脸不由漾起一抹绯红,丹凤眼也变得水汪汪的。
他不愿再看,也不愿蜀葵看,便打算把书给藏起来。
赵曦觉得蜀葵既然能找来这么老态龙钟的书,说不定不止这一本,便打量了四周一眼,正好发现蜀葵枕边还有一本,拿起一看,却是一本更为破烂的《大周朝英雄演义》。
不知怎的,赵曦心里莫名有些酸楚——蜀葵这么爱读书,却只能寻到这些破破烂烂的旧书!
想到这么破旧的书也被蜀葵当成了宝,赵曦心里不由有些淡淡的酸楚,却又说不出为什么。
蜀葵早上醒来,忽然觉得不对,总觉得卧室里似乎有些不同。
她坐起来发了阵子呆,这才慢慢起来穿衣。
走到西暗间用盥洗罢,蜀葵的大脑总算是清醒了些,这才想起东暗间卧室有哪些不同了!
她轻捷地跑入卧室,果不其然看到了床帐垂了下来,床前的脚踏上摆放着一双虽然洁净却磨得发白的靴子——王爷回来了!
蜀葵突然一阵惊喜,欢天喜地跑过去扯开了帐子,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坐在床上的赵曦。
她刚要说话,却发现王爷大概是在换中衣,刚换了一半就被自己揭开了帐子,衣襟还没来得及拢上!
蜀葵一时有些发懵。
赵曦丹凤眼水汪汪的,气得俊脸通红,沉声道:“出去!”
蜀葵这才清醒过来,忙答了声“是”,合拢了帐子,喃喃解释道:“王爷,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赵曦两颊发热:“……出去!”
她方才盯着他看了那么久,怎么可能没看到!
蜀葵刚要退下去,忽然想起王爷身上那件雪白中衣好像破了一个口子,忙走到衣柜那里,取了一套自己做的素锦中衣走到床边,恭谨道:“王爷,奴婢另外为您拿了一套新中衣,您换上吧!”
说罢,她把这套中衣从帐子下面塞了进去。
赵曦:“……”还说没看到!
到了外面廊下,蜀葵不由低头暗笑:王爷真是容易害羞啊!
正在这时,粉袄红裙的红梅走了过来,笑盈盈问道:“蜀葵姐姐,我去大厨房为王爷取早饭,姐姐,王爷有没有什么吩咐?”
蜀葵闻言,招手叫了粉樱过来,道:“你和红梅一起去吧!
她想了想,吩咐道:“让大厨房给王爷准备些清粥,再备下几样清淡的蔬菜,再来一碟象眼馒头即可,不用油腻的东西。”
听说王爷是在西北边境的金汤城练兵,西北边境多的是牛肉羊肉,少的是清粥蔬菜,得给王爷补回来。
一直到用罢早饭,赵曦一句话都没说,一直静默不语。
蜀葵也不敢多说,周到地伺候着,生怕触了他的逆鳞。
蜀葵捧了一盏香茶奉上。
赵曦接过蜀葵递过来的香茶漱口。
这时素兰在门外禀报道:“蜀葵姐姐,林贞和宋节两位小哥在值事房候着王爷,说是安王府来了客人,要见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