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亲的犯罪以及死亡,譬如陆家的衰败等等——他不愿意反复受那些事情的折磨,神经游走在记忆的边沿时,潜意识选择了回避。
于是,他的脑神经就像一个过滤器,对记忆进行了筛选。
说好听点是人体本身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说难听点就是借着受伤的机会允许自己逃避,原谅自己的不敢面对,只选择性的记起一些他愿意记得的事情——并且,他的记忆停在了17岁。
“也就是说,目前的陆启心智回到了17岁?”
苏小南对着这种匪夷所思的概念,用了好久才消化过来。
安北城思忖一下,肯定了她的疑问,“乔东临是这么说的。当然,只是初诊……”
苏小南:“那他有没有说,有什么办法?”
她的焦急隔着电话线传递出去,聒噪得安北城耳朵突突响。
迟疑一下,他将乔东临的原话告诉她,“这类病患得靠家属、病人和医生共同努力,多与他交流,引导他宣泄内心的痛苦情绪,重新建立他健全的情感感知……”
纯医学概念说了很多。
最后安北城用自己的话做了总结。
“把他从17岁的泥沼里拉出来。”
17岁的泥沼——
安北城这个新鲜词,让苏小南想到那年在荣城中学第一次见到的陆启。
那个时候的他,正是17岁,最青春飞扬,激情四野的年龄,眉、眼间全是少年的青涩光芒——
念及此,苏小南脊背突然僵硬,自言自语般问:“为什么偏偏是17岁?”安北城似乎意识到什么,但语气平静,没有波浪,“乔东临说,人潜意识都爱自己。逃避痛苦,向往快乐。17岁,大概是他心里认定的安全年龄,或者是他认为最快乐的年龄……所以,他喜欢17岁的自己,
希望回到17岁。”
回到17岁,疼爱他的母亲安宜还没有过世。
她还会给儿子准备小吃点心糖水,每天从温柔的目光等待他下课。
陆启也没有出国,他与苏小南还在荣城高中里,是一对情感萌动的少男少女,处在一个为了异性的一个眼神久久难以入眠的人生阶段——
阳光从窗外淌进来,落在窗户玻璃上,晶亮刺目。
苏小南慢慢眯起眼。
又是夏天了!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夏天。
知了在树上叫个没完没了,篮球场上的少年恣意挥洒着热汗,一切都那么干净、单纯而美好。
那一年,十三岁的苏小南认识了十六岁的陆启——那个留了两次级从京都来的插班生。青春的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青涩的爱恋,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两颗年轻的心就在一次次碰撞中萌动出花开的痕迹。课桌上,那一行用小刀刻出的字迹——“安启、苏小南,永远好下去”,散发着羞涩新鲜
的气息。
那是属于安启的十七岁,也是属于他们共同的疼痛青春。
“小南瓜,你还好吗?”
“……对不起。小南瓜!”
“小南瓜,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荣城,没有出国,你说我们现在……会在一起吗?”
这天下午,苏小南又一次去了解放军总医院。与那天不一样,今天的陆启精神头不太好。大概是被乔东临进行过“精神摧残”的原因,他有些疲惫,看她时候的眼神也与那天不一样,似乎藏了更多的困惑。不过,无论苏小南怎么哄,他都不肯再与她说
话。
就那样淡着一张俊脸,傲娇、疏离,让苏小南仿佛看见到了十七岁的安启。
——那个吸引了无数女生的翩翩少年!
苏小南照常坐在那张常来看他的椅子上,与他闲话家常。不管他听进去多少,她不厌其烦地跟他交流。回家又哀求安北城继续“刷脸”找乔东临,给陆启做后续治疗——
因为她相信安北城不会骗他,这个乔东临肯定是非常厉害的家伙。
至少陆启没有向别人倾吐过的话,都告诉了他。没有告诉过别人的事,也都告诉了他。
有这样一个高手,她当然不肯放过机会。
安北城在这个事情上,心里再复杂,也是全力支持的。
他说:“你放心吧,乔东临已经答应我了,只不过——”
见他欲言又止,苏小南奇怪地皱眉,“只不过什么?”
安北城哂笑,“在乔东临面前刷脸,只能刷那么一次两次,要长期刷脸,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代价,什么样的代价?”
她一脸狐疑,安北城却是浅笑,“反正这家伙不是一个有人情味的东西——”
“靠,居然瞒着我?到底什么代价?”
“男人间的秘密。”
安北城似笑非笑,看样子也不像天大的坏事,苏小南嗔怨地盯他一眼,没有再问了,“算了,允许你保守私人空间和小秘密。不过我也奇怪,我哥跟谁都不说话,为什么会告诉乔东临……他们之前认识吗?”
“也许见过。但绝对不熟。”
“那不就奇怪了么?”苏小南对于乔东临可以撬开陆启的嘴,存了十二分的疑惑,“安北城,你知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跟陆启交流的?为什么我就做不到?”
安北城看着她,眉心蹙起,“他与陆启谈话的时候,全程不让第三个人参与,更不许旁人观看。”
“连你也不行?”
“不行。”安北城说:“这人毛病不少!谁都不行。”
苏小南审视他,又想到电视上看过的那些心理治疗,摇了摇头,“好吧。有本事的人毛病都不少。”
安北城挑挑眉,“你是想说自己本事不小吗?”
苏小南斜眼睨他,“你是想说我毛病不少吗?”“……”
☆、第826章,婚前紧张
入夏的季节,昼长夜短。
即便这样,时间过得也格外的快。
半个月转眼就过去了,苏小南每天尽职尽责地扮演着陆启家属的角色,尽可能地陪在他的左右,在他面前自说自话像个神经病似的,试图引导他与她交流的欲望。
然而,完全徒劳,她的努力一点效果都没有。
陆启允许她在跟前说话,却从不与她说话。
终于,苏小南有些灰心了。
她甚至觉得这家伙的潜意识会不会也在排斥她?
病急乱投医!
这一天离开医院的时候,她为陆启掖了掖被角,低头对他说了一句。
“哥,你那天问我,结婚难道不需要娘家人参与吗?我当时的回答是骗你的……其实,我需要。”
“我需要你做我的娘家人。万一安北城欺负我,我要你为我撑腰的。知道吗?我只有一个哥哥了。”
陆启没有动,手上拿着一本书,眼皮也没有抬。
苏小南暗叹一声,慢慢垂下头。
“我要跟安北城举行婚礼了。哥,长兄如父……我想挽着你的手走向婚姻。”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苏小南与安北城的婚礼选在七月末的最后一天。
理由与上次领结婚证差别不大。那天正好是周末,方便他们请假,也方便请来参加婚礼的人。
这就很尴尬了。
苏小南沮丧的发现,婚假、蜜月、旅行什么的都不可能了。
这就是军人。嫁给军人,选择了军婚,就意味着选择与浪漫无缘。
不过,时间定得尴尬,安北城对婚礼安排却相当重视,但凡可以自己做的事情都亲力亲为,丝毫不假他人之手。算算日子,他们在一起已经第五个年头了。对这次盛大的婚宴,不仅安家和安北城本人紧张,就跟红尖特战队也完全沸腾起来。战士们甚至为此专门成立了一个私人性质的“婚礼筹备工作组”,专门用来为
老大的大婚服务。
上上下下乱忙成一团,苏小南在这段欢欣的日子里,有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恍若做梦。
婚礼是她期盼了许久的。
从认识安北城的第一个年头开始,就一直盼着这一天。
然而这一天真的要来了,她却有些胆怯了。
难以描述那具体感受,只深深感受到,真正领证和举行婚礼与以前的“同居关系”概念完全不一样。
她又期待、又紧张,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婚前夜。
按旧俗,这天晚上叫花夜,要在娘家宴请亲朋好友为新娘送嫁的。
苏小南情况特殊,她几乎没有娘家。姜玉莲一直住在北邸,相当于全家都“投靠”了安北城,以前荣城老家的房子早就卖了,在景城还没来得及买(买不起)房子,所以,算是新一代的“景漂”人士。
花夜宴席一样可以在酒店里办,可没有一个娘家做依靠的感觉还是有点酸爽。
说到娘家人,值得一提的是陆止。这个与苏小南有着类似长相担当着苏小南姐妹角色的女人,并没有因为她与安北城结婚就送上祝福。
当然,苏小南也没有给她递请柬。
而且,即便想递也递不了,陆止在陆启出事后没去几次医院就不耐烦了,然后又在苏小南准备结婚的前日就出国环球旅行去了。
苏小南不知道陆止的内心到底有没有难受。
也不知道她是为了逃避,还是真的没心没肺。如果陆启永远不好起来,这个陆家遗留下来的最后一位小姐,是不是准备挥霍光手里那几个钱,然后坐吃山空,等着下一任金主来养活她?要不然,就她这样挥金如土的日子,没有后续财力支撑,能过上
几天?“唉!这人也真是新鲜人。”电话里,苏小南忍不住向安北城吐槽,“你说咋就有这样的人存在呢?不为别人考虑也就算了,难道都不为自己将来考虑吗?真以为自己美得可以持靓行凶,让男人心甘情愿为自
己掏腰包养老啊?”
听她絮叨,安北城忍不住叹息。
“你再这么操心她,那我就该操心你了!”
“我不操心她。”苏小南哼一声,“你只为陆启不平——”
“行了!现在先管管你老公我。”安公子情绪上来,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可仔细琢磨却有那么一丝淡酸味儿,“你不在身边,我都睡不着!”
“噗!”
这话真不像安公子会说出来的。
苏小南好笑地叹息一声,把不高兴的事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说安老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昨天晚上咱俩还在一个被窝里睡觉唠嗑呢。就分开一个晚上而已,被你这么一说,像是隔了十年八载没有见面似的……”
“是吗?才一个晚上?”安北城说:“看来朕果然年事已高,要将皇位传给儿子了——”
“哈哈哈,得了吧,让人听到以为你家真有皇位要传呢。别闹了,没事就早点休息吧,明天得累一天呢。”
“不!”男人有时候像个孩子,哪怕霸道总裁范儿的安公子也不可避免的在心爱的女人面前闹脾气,“你讲十分钟电话,有八分钟都在说别人。”
“所以呢?”
“所以,你没有话要跟我说?”
“额!”两个人天天在一起,还有什么没说的吗?
苏小南揉一揉太阳穴,似笑非笑地逗他,“难道安公子还有婚前恐惧症?”
“哼!”安某人有些傲娇,“未尝不可。”“得了吧你!丢不丢人。”苏小南低斥一声,又压着声音好笑地问:“要没有什么紧要的事,就这样挂了吧。我们两个都争取时间睡觉。明天还有一场攻坚战要打呢,你以为那群猴崽子能放得过你我?准备好
被他们折腾吧!”
“有。”
安北城单调一个字,沉沉闷闷。
可苏小南等好半天,他都没有说到底有什么事。
苏小南受不住吭哧吭哧的笑起来,“我说安北城,你——”
“老公。”他又傲娇地纠正。
苏小南唇角勾起来,“是,老公,初次结婚,请多多指教!有什么就直说吧!”
呵!
电话里传来安北城压抑不住的轻笑,然后他大提琴般悦耳的嗓音就情深地响起。
“媳妇儿,委屈你几年,谢谢你还愿意嫁给我。”
“……吃药错了?”
“我要说的说完了。晚安!”
“……晚安。”
“你就没有要说的?”
额!好吧。苏小南彻底服气了。
这安公子果然是婚前恐惧没有安全感么?
清了清嗓子,她一本正经地说:“安北城,这几年我努力嫁了好几次,这次终于如愿把自己嫁掉了,我也很谢谢拼命要嫁给你的我自己——”
夜深人静。
无形的电话线牵着两头的男女。
说了晚安许久,手机还在耳边,谁也没有挂电话。
一个晚上而已,谁也舍不得放下——
结果闹腾一阵,准备睡一个好觉的苏小南,凌晨四点就醒了。
在床上辗转着没等睡回笼觉,她被姜玉莲揪起来,开始了大婚的序幕——梳洗、化妆,做头发。莫暖、安瑜、安蓓蓓、姜玉莲几个人一直在她身边帮衬,任思佳也特地从国外飞回来参加婚礼。严肃说来,苏小南并不孤单,可大概“旧嫁娘”也有“新嫁娘”的通病——婚前紧张,神经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