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声话音未落,他随手拿起一个碗狠狠地掼在了地上,瓷碗顿时粉身碎骨,碎屑最远都弹到了房子大门口。
“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先回屋。”肖景深对李可说道。
“深哥!”
李可印象中的那个老好人表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却让人觉得他身上有了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
“回屋去。”他重复了一遍。
李可麻溜儿闪人了。
“你不就是靠抱着那个叫桑杉的大腿往上爬么?我可打听过了,华天早就把她踢了,她现在根本不是the king的经纪人了,你以为她还能罩着你几天?”陈启的话里充满了恶意,看向肖景深的目光里充满了恶毒的鄙视。
站在他面前的男人轻轻勾了一下唇角:“你花钱买通房东当眼线,就是为了来不疼不痒地骂我几句?那你慢慢骂,我和房东去收房子了。”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时僵硬了起来。
是呀,还能怎么样呢?陈启其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一直急着找肖景深要个说法,事情刚发生的时候,他极力去找肖景深还是希望他能让桑杉撤销掉在演员工会的举报,那时候他挤在副导演、剧组和演员工会的调查组之间,像是个可怜的蛆虫一样苟且求存,生怕其中一方耐心用完就直接把他给掐死了。
现在这一段儿已经过去了,他在圈子里的事业已经被掐死了,副导演自身难保的时候把他拱出去顶缸,剧组趁势把他开除了,演员工会发了通告,以后他很难在京城周围的剧组里找到工作,圈子就这么大,就算是在外地建组的剧组,里面也不乏耳聪目明的能人,换言之,他在影视圈里已经混不下去了。
到了今时今日,他找到肖景深也没什么用了,可他就是不服气,凭什么当初肖景深混得连他都不如,来参加他闺女满月都得坐角落的货色,现在居然攀上了一个动动手指就让他一无所有的经纪人?
凭什么?
凭什么?!
现在陈启自己新找到的工作只是在影楼里当个打杂的,工资自然难以跟在剧组里相提并论,想想自己的房贷,想想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天天在家里跟他闹腾的老婆……
火苗儿在他的心里窜了又窜,在看见现在人模狗样跟起先判若两人的肖景深之后,终于在他心里燎成了一片。
什么都做不了么?毁了这张小白脸总不难吧?
恶向胆边生,就真的难以抑制了。
陈启一口浓痰吐在了肖景深的鞋面上:“你个抱着biao子腿往上爬的【哔——】”一边骂着,他挥起了拳头。
却有一个拳头比他更快,重重地砸在他脸上,让他脑袋带脖子都扭向了一边。
第二个拳头带着风声紧接着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你说什么?”
陈启的回击被男人避开了,他脸上的同一位置又挨了重重的一下。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边?!”
赵姐尖叫着缩在角落里,担心深哥吃亏的李可趴着门缝往外看,却差点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吓到。
那个出拳又凶又狠的男人此时此刻就像是一只凶狠的野兽,连眼睛似乎都是赤红色的,别人踢到他身上他也毫不在意,只恨不能把自己的敌人撕咬成碎片。
他勇猛又矫健,反应速度奇快,对面明明也是个高大的中年男人,却完全从他身上占不到便宜。
他真的是肖景深么?
过去的两年多时光里,李可见过他被房东讥笑,被邻居欺负;见过他唾面自干,与人赔笑;见过他细致地经营自己窘迫的生活;见过他小心翼翼地路过人群,仿佛自己只是再微不足道的尘埃。
那才是他印象中的肖景深,再无骨头,再无血性,剩下的一点点骨气都只能用来撑着一副灰败皮囊。
“我整个人都是空的。”那个对谈的夜晚,肖景深是这样对桑杉说的,可是今天,今天……
他被愤怒填满了。
一拳又一拳的挥出,就像是打开了身体的某个封印,也许他想要打倒的并不仅仅是出言侮辱桑杉的陈启,更是那个无用的自己。
短短五分钟不到,肖景深已经把对方彻底打倒在地了,陈启形容狼狈到了极点,眼眶、唇角、鼻子都在冒血,身上的痛感更是难以用语言来描述,总之,李可能冲出来抱着肖景深的腰把他往后拖,对陈启来说几乎可以是救命之恩了。
“深哥!深哥!咱冷静,咱不值当为他担了人命啊,深哥!”
肖景深死死地盯着陈启,仿佛随时会扑过去咬断他的喉管。
陈启在地上挣扎着、哀嚎着,手掌在地上摸索着。
李可这样一个死宅弱鸡想要控制住突然爆发的肖景深几乎是用尽了自己的全部力量,在他以为事情终于要结束的时候,对面已经被打掉了半条命的陈启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手里白光闪过,直直地冲向肖景深的脑袋。
肖景深用手臂一挡,一道血痕顿时出现在了他的身上,陈启看见一击得手,被打肿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下一秒,他手里的瓷片就向肖景深的脸划了过去。
情势危急,肖景深借着着李可搂着他腰的动作猛地双脚抬起,踢到了陈启的腰间,中年男人被踹到后退了几步,想要再上前却没有了机会。
猛地挣开了了李可的束缚,肖景深上前一脚把陈启踹翻在地,下一瞬,他的脚就踩在了陈启握着瓷片的手腕上。
滴答、滴答……红色的血沿着他的手臂缓缓地流下来,溅在了白色的瓷片上。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敢说话,赵姐被自己那个老实的租客吓到想喊救命,对方一个眼神看过来,她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鹦鹉。
男人死死地盯着陈启的眼睛,慢慢地说:
“有些事你以前做,我不计较,但是有些话你敢说,我就跟你杠到底。”
陈启几乎是屁滚尿流地离开了这个出租屋,房东想跟他一起离开,却被男人叫住了。
“赵姐,你还得验房呢。”
肖景深从卫生间里抽了点儿卫生纸,工工整整地叠好,压在了自己手臂的伤口上,找了透明胶随便固定一下,他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碎瓷都擦了个干净。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整个房间里都是死一样的寂静。
“您看看,我房间里有没有缺东西。”男人微笑着对房东说。
“不、不用看,肯定不缺。”
赵姐软着脚走进肖景深租的房间里,整个房间一如既往的干净整洁,她以前进来之后总是随意摸随意坐,现在却觉得毛骨悚然。
房间交付,押金退还,肖景深面带微笑:“那我就把我的东西都处理了。”
说着,他猛地抬手把柜子上摆着的电视机举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三十二寸的液晶电视,这是他给自己买的最奢侈的一样东西,在这个干净且安静的房间里静静地看电影,是他过往生活中最放松的时光,那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自己所遭遇的一切,可是今天,他的心告诉他,他错了。
刺耳的碎裂声响彻屋宇,他在窘境中的自得其乐、自欺欺人、自我嘲解似乎都跟着一并毁掉了。
拎着小小的包,肖景深转身离开了他住了两年的地方。
“这就是个狗窝。”
是谁这样评价过这里么?
肩膀上随意地挂着包,男人走在夕阳不肯斜照进的小巷子里,手臂还在流血,渗透了层层叠叠的纸,他看了一眼,没去管它。
至于他身后的一切,他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狗窝?不对,这里分明是无底深渊。
第23章 碎屑
“打架还受伤了,退个房还把自己的电视机砸了。你这么厉害干脆去国外研究导弹吧,保证该国航空事业前途黑暗永无宁日。”
在医院包扎好伤口,肖景深的微信就成了另一个战场,桑杉以口舌为炮弹对他进行了地毯式袭击,以让肖景深体无完肤为阶段性目标,终极目的就是让肖景深再也做不出这么“愚蠢又无效”的事情了。
男人只能一条一条地听下去,嘴角翘起来,怎么也平不下去。
“我保证以后不会这么莽撞了。”
“请不要侮辱莽撞这个词,你就是愚蠢。姓陈的那种人连走到我面前的可能都没有,身为我的合作人你居然和他打架还受伤,简直是把价值几百万的瓷器摆在了泥石流高发地带,你觉得智商正常的人能干出这种事情么?”
“你今天唯一正确的事情就是通知我你闯祸了,不,我居然被你拉低了评价事物的标准,发生事情后通知经纪人是每个智商在三十以上的艺人都会做到的事情,根本算不上正确。”
“拉低了你的标准是我的错。”男人很温和地说,“我真的希望你以后用更加严格的标准来要求我,毕竟我们想要的……是站到所有人都伤害不到的地方。”
那一瞬间,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猛地亮了起来。
如果人的心是一片原野,那么肖景深的心上土地早已干涸又冰冷,只剩下了脆弱的枯枝和干草。也许过去的这些天里,桑杉的言行已经成了在他呼啸而过的冷风,他以为那风不过让荒芜的心添了一份寒冷,少了一点空寂,却没想到,他心上无数的干柴枯草都被风吹聚在了一起。
只要一点点火星,就让他熊熊燃烧,把过去的一切都变成了随风散去的灰烬,留下滚烫的心田,等待着一场新的开始。
“更高的标准?希望你真能受得了。”桑杉冷冷地说,“这次意外事故造成的所有额外花销,都记在你的账上。”
……
几分钟后,手机里终于不再传来桑杉对肖景深的猛烈抨击,电波里,一段简短的语音带来了一个简单的问题:
“你今天到底为什么跟人打架?”
为什么呢?
肖景深眨了眨眼睛,哪怕知道手机对面的人看不见,他也是笑着的:“男人打架哪需要什么理由,热血上头说干就干。”
大洋彼岸还是黎明前沉寂的黑暗,穿着睡衣坐在床上的桑杉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男人打架哪需要什么理由,热血上头了,说干就得干啊!”
很多很多年前,她听见过一样的话。
那是一段她太久没有回想过的过去。
桑杉,从小就是个不用人操心的孩子。这句评语来自认识桑杉的所有成年人,在那些人眼里,她课业出众,文雅安静,满分的成绩和沉默端坐的身影是她的印记。
十一岁的时候,因为父亲工作的调动,桑杉家从临省的县级市搬到了秀城市中心的一个小区,她家的新邻居是一位高瘦的老爷爷,老爷爷还有一个比桑杉大三岁的外孙。
那个男孩儿就是肖景深。
桑杉不喜欢他。不喜欢他骑着自行车呼啸而过的样子,不喜欢他抱着吉他疯疯癫癫地唱歌,也不喜欢他张扬的笑容。
尤其是在他叫了自己小黄毛之后。
出于智商上的优越,也可能是恼怒于对方总是抓乱自己的头发,年纪小小的桑杉已经曾经断定,不学无术数学尤其糟糕的肖景深,将来一定会栽一个大跟头,失去他现在的一切。这种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桑杉自己都吓了一跳,那时的好孩子们都是按照思想道德课本来约束自己言行的,这样“恶毒”的念头让桑杉觉得自己的未来向着监狱前进了一大步。
十二岁那年,桑杉听到了爸爸妈妈的谈话,他们两个人已经做好了决定,在桑杉考上高中之后就离婚。
“杉杉从小就懂事,她会理解我们的。”桑杉的妈妈是这样说的。
她从小就懂事的女儿站在两米外,隔着门板簌簌地掉着眼泪。
我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理解?凭什么我就要理解?十二岁的女孩儿内心充满了无人能解答的疑问,怀抱着这些疑问,她游荡在秀城这个她并不熟悉的城市里,然后她遇到了两只躲在墙角的小猫。
它们和自己一样,被爸爸妈妈抛弃了吧。
桑杉经常带食物去看它们,看着两只可怜兮兮的小猫,她的心里越发地惶惑不安,没有了爸爸妈妈的小猫都这么可怜,爸爸妈妈离婚之后的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一天,阳光特别晒,桑杉看见肖景深坐在树下的墙上唱歌,阳光温柔地斑驳在他的身上。
大男孩儿那副无忧无虑的样子真是让人气恼,尤其是他的吉他声让小猫都不能安心吃饭了。
桑杉气鼓鼓地捡起了一块石子,没想到却为两只小猫找来了另一个饲养者。
夏天一天天过去,小猫也一天天长大,它们有了名字叫黄球球和白胖胖,桑杉的家里一如往常,仿佛她的父母并没有决定离婚,仿佛桑杉自己并没有听到过那一天的私语。
一个午后,外面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被爸妈反锁在家里做作业的桑杉正在担心两只小猫,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了争吵声。对门那位向来言语和气的景老爷爷重重地关上门,让他的外孙站在门外“好好反省反省”。
桑杉挺想拜托肖景深去看看黄球球和白胖胖的,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正在踌躇的时候,她家的铁门传来了一阵怪异的挠门声。
“小黄毛儿!你在家么?”大男孩儿趴在她家门缝上小声喊着。
桑杉打开门,看见了肖景深湿漉漉的头发和青青紫紫的脸。
“你怎么了?打架了?”
“两只猫让我送同学家了,他家院子里有遮雨棚,你不用担心了。”肖景深趴在桑杉家门上小声跟她说。
对面的门猛地打开,景老爷子中气十足地斥道:“我让你面壁反省!你在干什么?”
肖景深对桑杉做了个鬼脸,迅速贴着墙站好。
“景、景爷爷好!”
隔着两扇老式防盗门,桑杉跟景老爷子打招呼。一直以来作为“别人家的孩子”桑杉都是极讨老人喜欢的,精研京戏多年的景老爷子一看见瘦瘦小小的桑杉,立刻无师自通了川剧的变脸神术,笑呵呵地跟她打招呼。
那天,肖景深被他外公罚站了足足两个小时,大雨裹来了透骨凉风在楼道里穿梭回荡,桑杉坐在房间里写作业都忍不住多套了一件外套,肖景深站到最后,脸上都透了青白色,完全是冷的。
事后,桑杉问肖景深为什么会打架,得到的回答就是那句话。
男孩儿的脸上是毫不在意的灿烂笑容,虽然嘴角乌青,也俊美得让人目眩。
可是后来,桑杉知道了为什么——大雨中,黄球球和白胖胖躲在了一户人家的窗台下避雨,被一旁同样躲雨的两个混混抓住了捏在手里玩儿,如果不是肖景深,两只小猫大概就会死在某个潮湿的角落里而无人知晓。
“这个人啊……”没有开灯,桑杉站在窗边看向晨光熹微的陌生城市,轻轻发出了一声叹息。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让人面目全非,又留下过往记忆,明明琐碎又无用,偏偏就让人忘不掉。所以有些话就在岁月里氤氲成了老歌,令人听到了就神思飘摇,又酝酿成了老酒,带着浓郁的香气,还不曾入口就浸软了冷硬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