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悠悠地,桑杉以她特有的平淡语气说着话,却把对面那人的怒火一点点挑到更旺。
“企图心并不可怕,但是一个应该在监狱里蹲一辈子的男人却还想控制别人对自己的那点亲情去保护自己的利益、巩固自己肮脏的野心,你即使装得再冠冕堂皇、义正言辞,也依然不符合我挑选自己公公的标准。”
“你的儿子在我看来不够聪明、不够有脑子,甚至可以说除了人美心善之外再无可以夸耀的地方,我怕他会让我将来的孩子智商低下,尤其是在我看到您的狂妄和可怜之后。从优等生的角度来说,您这种已经有了犯罪污点的基因并没有什么传递的价值。”
“我来只是看看您现在的的情况,确保你将来不会影响我们平淡但是健康有序的生活。除此之外,并不会做什么多余的事情。目前看来,各种意义上你的情况都很好,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
六、七、八三个月是港城雨水最多的时候,桑杉站在有关部门的大门口,看看自己从酒店里随手拿出来的伞,又掏出了手机,她打算打电话给林立强,让她来接自己。
漫天的雨线连绵不绝,女人低下头看手机,接着,她又猛地抬起了头。
不远处的雨中,一个男人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
雨水洗刷着他的身体,以雨幕为底,他像是画轴上被勾勒过线条的那个剪影。
“你是来这里表演失意人的么?”
一朵深蓝色的花绽放在雨里,撑着伞的女人站在了肖景深的面前。
第227章 生父
乘坐飞机来港城的路上,肖景深不断地问自己,见到了那个人,他会说什么。
他想不出来,大脑发热,胸腔憋闷,呼吸都变得困难,就在他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时候,林立强告诉他桑杉已经去见了那个人。
他等啊,等啊,等到桑杉走了出来。
“他没有我预想的那么落魄,语气狂妄,态度傲慢……肖景深,我见到的人是个手里还有底牌的赌徒,他的心里显然没有什么温情了。”
雨水从肖景深的头发上快速滴下来,几乎要连成了一条线。
男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
“他一向……”
外公不喜欢父亲,因为他功利心太重,也不希望母亲跟着父亲南下经商,自从他们走后,母亲回来的次数比父亲多得多,换言之,在肖景深的人生中,他对他父亲的印象很淡薄,可是他也曾对那个男人有过和别的孩子一样的尊重和敬仰。
“那你呢?你见到他之后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
千言万语,在那些当牛做马还钱的日日夜夜中早就化成了汗水和自嘲,到了今天,肖景深不觉得自己还能说什么。
“那我们先走吧,你现在还是拍戏期间,不可以生病。”
“好。”
男人接过雨伞,趁势拉住了桑杉原本执伞的那只手。
风雨中,这只手似乎比之前更凉了,可也是肖景深在这个世上能获得的最大温暖,它很冷,很硬,能拉着他走出地狱。
……
“你们关于他还有隐藏资产的想法应该是正确的,当然,不排除他是为了让我们认为他还有钱,所以做出了这样的一副姿态。”
“我?我会有什么危险?只不过跟他算了一笔账而已。”
在酒店的房间里醒来,男人一时间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惚,只听见了有人压低声音在打电话,是他熟悉的声音。
看着肖景深拥被而起,穿着睡衣站在窗前的女人对着他指了指床对面的桌子,上面摆了两块蛋糕和一个咖啡壶。
揉了揉头发,男人光着上身站起来,腿上的睡裤对他来说有点短,生生被穿出了九分裤的效果。
桑杉挂掉电话,转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肌肉美男。
“他目前已经申请了保释,通过的概率很大,你要是不想见他,我们现在就离开港城。”
回酒店的路上,桑杉跟肖景深说了一下那个人在被捕之前的情况。
他隐姓埋名到了东南亚,伪造了身份之后用手里的一千多万开始经商,现在已经了其所在地一位“受人尊敬又低调”的“富豪”,当然,歪门邪道走多了,他自然不会就此收手,警方查到了一些不法经营的证据,不过其中大部分行为在港城和大陆是非法的,在他假身份所在的地方并不算什么。
除此之外,他还再次结婚,现任妻子今年才二十七岁,已经和他结婚六年了。他甚至还有了两个孩子,大儿子五岁,小儿子两岁。
和桑杉的谈话中,他提出了一大堆的要求,却完全没有提到他现在的妻儿。
显然,有些“习惯”,过了十多年,他依然没有改掉。
肖景深轻轻把桑杉揽在了自己的臂弯里,随手给她整理了一下睡衣外套的领子。
“桑杉,我这些年做过最可怕的噩梦,是我变成了他。”
深吸一口气,仿佛是从怀中人的身上汲取力量,男人的脸上带着微笑。
“刚刚睡觉的时候我又梦见了那一幕,我欠了很多钱,想要逃跑……你猜,后来发生了什么?”
“梦这么没有逻辑的东西,我为什么要猜。”
好吧,这是非常“桑杉式”的回答。
肖景深的双手默默地在女人的手臂上摩挲着,渐渐与她的手交握在了一起。
他的嘴唇一直是很红润的颜色,嘴唇略薄,形状却极好,唇珠圆满,落在这个不解风情的女人的发顶,像是一片被露水压下来的花瓣儿似的。
“我梦见你的手,就这样握着我的手,然后,你跟我说……我忘了你跟我说什么了,但是我立刻就决定不离开了,欠债又怎么样,我一点都不怕,大不了还钱就是了。”
“果然是个毫无逻辑的梦。”
“这不重要,我只是想告诉你,桑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宝物,让我有力量和勇气去面对任何人和事。”
转身,桑杉抬头看着肖景深的眼睛:
“看来你身体果然是好了,乱七八糟的话又说起来了。”
“要是你愿意,哪怕身患绝症,我也能每天向你表白一万次。”
“滑着轮椅给我点蜡?”
男人一下子抱紧了桑杉,把脸埋在她的发间笑了起来。
“我不光会给你滑着轮椅摆蜡烛阵,我还能插着氧气管子给你折九百九十九只千纸鹤。”
“是不是该夸你身残志坚?”
肖景深又笑了。
看着他接连不断的笑,女人的眉目舒展了几分。
“你决定去见他了?”
“我应该去看看他。哪怕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我也要告诉他一件事。”
……
隔天,被保释的肖先生在一家高档餐厅见到了他的儿子,不对,应该说是他的“长子”。
“这里整层都被我包下来了,今早空运到的蓝龙虾,很快就可以吃了。”
肖景深看着那个和他有几分想象的男人,默默坐在了他的对面。
“我们这次运气不错,多花点钱就能吃到,上次我有个朋友整整排队了两个月。”
奢华的装修,悠扬的现场小提琴演奏,还有全球知名的顶级食材,肖景深看着被这一切包围着的那个男人,只觉得他是一个陌生人。
也许除了一条染色体之外,他们本就是陌生人。
“给我吃这么贵的龙虾,是为了让我一会儿说话好听一点,还是干脆给你跪下,听着你的调派?”
银叉、瓷盘往前一推,肖景深翘起了二郎腿。
男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我知道,你的心里还是在怨我的,你觉得我不该走,可我也觉得你太蠢了,我和你妈都不在,你就说自己没钱就好了,你和老头儿两个人小的小、老的老,谁也不会真跟你计较。结果呢?你就为了那么点儿钱就耽误了十几年。跟着你的外公,你真是一点经济头脑都没有。”
“你要是没有犯罪,我有没有经济头脑都无所谓。”
“果然,你还是在生气,长得比我还高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性格?天真。”
说完了下给自己儿子的评语,男人笑着看着自己的儿子,与那两个小的相比,还是他在外貌上更像自己。
“任何事情,只要做了就要一直做下去……”话说到一半,肖先生很防备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显然想起来自己还是个“蹲监预备役”,再没有说起跟过去“卷款逃跑”有关的话题。
“好在你现在也混出来了,年轻的时候吃亏是福,等我这边的案子都了了,你爸我给你投资电影,咱们就专门找大导演,能拿奖的那种,你前几天那个电影节,不就是差点拿奖么?”
“你说的这么轻松,好像奖能直接拿钱买到一样。”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拿钱买到,只看价码给的够不够。”
慢慢地,肖景深露出了一个冷笑:“听说你之前在国外也赚了不少钱,那些钱也没买回来你的良心。”
肖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
“谁允许你这样跟我说话的?”
男人垂着眼睛,不去看他的父亲,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水晶杯里装着品质极佳的白兰地,看着酒液折射出来的光,他的声音很沉,也很稳。
“是谁允许你在做错了事情之后还这么趾高气昂呢?我知道,一定是钱。”
“说到钱,这些年我做了很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唯有一样,我从来没后悔过,那就是我背下了你欠下的债——那证明我确实是跟你不一样的人。”
说出这一句话,肖景深的心头陡然一松,像是终于把一块石头从那里搬开了。
“不管你有多少钱,都跟我没关系,你进监狱也好,坐牢也好,那都是你应得的,也别指望我能替你做什么。”
男人站起身,打算离开这里。
镀金餐车被服务生缓缓推了过来,里面装着让无数食客求而不得的蓝龙虾。
肖景深看也没看一眼,径直向离开的方向走去。
从他选择了承担债务的那一刻起,他就抛下了自己的事业前途,同样,他也抛下了对这些的追求和向往。
“站住,我跟你说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拿钱买到,比如你那个女朋友的命。”
肖景深的脚步停住了,几秒钟后,他开口了:
“你还有两个儿子,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妻子,还有你想象中以后的富贵日子。”
男人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生父,接着他提出了一个问题:
“你付得起这些东西的价码么?”
世上的人都以为如果没有桑杉,肖景深不过是个娱乐圈里的底层求生者。
不,他们都错了。
如果没有桑杉,今日的肖景深,是个会跟他生父同归于尽的求死者。
从踏进这家饭店起,肖景深才惊觉一件事情,他的恨意比他自己想象中更加汹涌。
第228章 菖蒲
“……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能拿钱买到,比如你那个女朋友的命……”
深吸一口气,女人才终于按捺下自己的怒火,控制自己的手没有把录音笔扔出去。
“人渣!”
骂完了,她才想起来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人渣血亲。
“你骂的没错。”男人面带微笑,“做人做到这个程度,没心没肺,没有血也没有骨头,确实只剩残渣了。”
看着这样的肖景深,林立强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有一张很帅气的脸,一副超模般的身材,似乎很喜欢桑杉……除了这些之外,她对这个人并没有多少了解,被对方主动找上来,她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找你,不只是因为他说了威胁我女朋友人身安全的话,我是想告诉你,他对我这样威逼利诱,一定有其他原因。”
“其他原因?”
“你们不是想找他藏在别处的钱么?要是他的户头上你们一无所获,不如查一查我名下的海外账户。”男人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把玩着林立强还给他的录音笔,表情是淡淡的,语气也是淡淡的。
十几年没有联系过的儿子?
林立强想了想,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是的,他们光想着这对父子十几年没有联系,中间嫌疑人又改名换姓,肖景深的海外账户还真是他们的调查盲区。
可是……
“你要是自己去查,说不定就可以悄无声息地吞下几千万甚至更多的钱,为什么要找到我呢?”
“我对他的钱毫无兴趣,只希望他在他该呆的地方好好呆着,这个要求,你们警方应该能满足吧。”
听着肖景深的话,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这个男人给她的感觉和桑杉很像,看起来没怎么样,一出手做的都是大事,但是又不太一样……桑杉从没有这种阴郁的气质,也不会让她心里发凉。
“从目前的证据来看,他把牢底坐穿是没有问题了。”
“谢谢。”
“对了。”在转身打算离开的时候,肖景深突然又转回来对林立强说,“这些事就不要告诉桑杉了。”
高大俊美的男人随意摆了一下手,算是跟她的告别。
看着他的背影,林立强突然想到了另一件事——在大陆警方深入调查卢穗明的时候,他们曾经调查到了卢穗明侵吞雷氏投资的资产,并且弄了一套房子专门藏那些东西,可是警察去了之后才发现那里已经被雷氏的人搬空了。据说这个藏匿点是有人告诉雷大公子的。
桑杉坦诚以告,她只给卢穗明下了一个连环套而已,并没有跟雷氏的人有接触。
难道那件事会是肖景深做的么?
想想李许默讲述中的那个有点痴又十分惨,离开了桑杉似乎一定完蛋的男人,林立强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肖……先生,外面在下雨,拿把雨伞吧。”
已经走出去很远的男人挥了挥手,双手插兜大步离开了。
……
酒店的房间里,桑杉正在摆弄着花瓶里的花,笔直的花枝上大而艳丽的淡紫色花朵开得繁丽,花瓣儿的尖端有红色的花纹,像是一滴滴血滴在了上面似的。
“不开心就淋雨?”
看见肖景深又是浑身湿透地回来,女人走进卫生间拿出一条毛巾扔给了他。
“这样能让我脑子更清楚一点。”把脸埋在毛巾里面,男人的声音有些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