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例外。
“吃什么油麦菜啊,你不是爱吃烂茄子么,我就给你做个蒜泥茄子你吃去吧。”肖景深家的门没关,男人说话的声音飘了出来。
老茄子,啊不,老人家的此刻的嗓门很高,完全没有在桑杉面前的气短模样:
“你这小子,小桑桑说我也就算了,她不在你以为你能管的了我?我告诉你,要不是桑桑在,你今天都进不了家门!你今天给我说清楚,我当初给你托关系接的话剧角色,你为什么不去演?剧团那边跟我说他们连你经纪公司都说服了,结果你自己就是不去,啊,你居然说你没时间,你还是我景松文的孙子么?”
肖景深似乎走远了一些,声音有点模糊:“我本来就是你外孙,红星剧院那事儿我是真没时间。”
“一周才有两次排练,怎么就没时间了?正好你接戏都在京城周围,也就是来回多跑几趟的事儿,那可是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明秋幻夜》,如果不是因为记得你喜欢这个戏,我会去豁出这个老脸么?”
景老爷子痛心疾首,从那件事之后,他才惊觉,他一手养大的孩子是真的变了,不是还债的事儿压垮了他的身体,而是他精神里的那一根骨头没有了。
人没了骨头,可不就变成了一滩泥,任人揉搓拿捏、肆意践踏?
可他景松文的外孙子,从小骄傲到没边儿的那个孩子,怎么就能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过去是我不好,外公,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会好好拍戏,我自己想要的,我也会自己拿回来……哪怕是为了配得上她,我也得把自己重新收拾起来……你说一把年纪了,为了口油麦菜还翻旧账。”
老人似乎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接着说:“行吧,我也管不了你了,但是,我告诉你啊,好好对桑桑,不准欺负她,知道么?你要是欺负她让我知道了,我坐火车去打断你的腿!”
“行了,知道那是你亲生的孙女,我这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外孙给你做饭呢,还得担心自己的腿,我真亏啊。”
光是听着声音,就能想到肖景深此刻的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笑着的,很轻松地笑着的,微微低头看着自己在做的菜,偶尔看向老人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温暖。
门外,桑杉头靠在墙上,听着屋子里响起了油烟机的声音,还有老人拖着脚步的碎碎念。
“桑桑养的猫看着都不一样,半黑半白真精神。”
“爷爷,这猫可是盯着你家大巧儿呢,你小心它半夜把大巧儿当宵夜。”
大巧是景老爷子那只八哥儿的名字。
所谓“身处浮华,心向烟火”,大概就是这一刻,桑杉瞬间柔软的表情里所诉说的一切了。
“身处浮华,心向烟火,你是我黑暗中的温暖静河……”安静的房间里,年轻的男人盘腿坐着,吉他抱在怀里,本子放在腿上,耳朵上还夹着一只铅笔。
唱一句,用吉他弹一遍节奏,再斟酌一遍歌词,要是有了新的想法就立刻开录音设备把那一节儿录下来。
夏天天黑的晚,晚霞犹自挂在天边,像是一个娇怯的姑娘。
闭眼弹奏着心里的音乐,文子禹的眼前却是一条黑黑的甬道,明明整个世界都陷入了嘈杂,这个甬道里却意外的安静。
安静,是因为那个女人站在那里。黑暗包裹着她,和她手上明灭的红色烟光。
借着那点光,走到近前的文子禹看清了她低垂的眉目,冷冷的,像是挂了一层秋霜。
于是四下更安静了,安静到男孩儿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我们快要候场了。”
女人深吸了一口烟,吐出了一缕灰色的烟气。
“一会儿结束了去吃小龙虾?两大份麻辣的,两大份十三香的,要是你们得了奖就允许你们喝点酒。但是不能耽误明天的训练。”
她垂着眼皮笑着,语气轻松至极。
我紧张,我怕输,我怕上台之后所有人都尖叫着轰我们下去,我怕你和我们这么长时间的付出都只是个笑话?可能这个比赛里充满了黑幕,可能冠军早就预定了……在这个圈子里,也许“满怀音乐梦想的一群年轻人”本身就是一个大笑话。
他想把这些话像是倾倒垃圾一样地说出来,说给面前这个女人听,在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上场的时候。
可是他现在说不出来了。
“输了……”声音在耳边响起,震动了他极度敏感的神经,“又怎么样呢?少喝几杯酒而已。”
不是啊,不是吃什么的问题,我们已经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候了!男孩儿很清楚地知道,现在他们租用专业练歌房的钱都是这个女人自己掏的,她还能养他们五个人多久呢?也许这次失败了,他们所有人就要放弃了……他脑子里乱哄哄地想着,嘴巴动了动,却不知道该从哪句话说起。
就在这个时候,他得到了一个冷冷的拥抱。
是的,冷的。
那天天气很热,女人只穿了一件白色的无袖上衣配着牛仔短裤,汗液的蒸发似乎带走了她身体仅剩的热度,让那个拥抱带着让他铭记的清冷和柔软,还有淡淡的香气。
“那些多余的事情是我这个经纪人该操心的,你好好唱歌,乖。”
这不是文子禹从桑杉这里得到的第一个拥抱,却是唯一一个仅给他的拥抱,不是平常给团队里的每个人的那种饱含鼓励的拥抱,是只属于他的,和那个黑夜里寂静一样。
那天的比赛,他们成了冠军,真正的一举成名,说好的小龙虾吃了,说好的酒也喝到了,滴酒不沾的女人并没有破戒,表情冷静地就像是早就预知了一切那样。
之后,他们像是一群懵懂的山中人,真正纵身跳入了十丈红尘。人们喜欢他们、崇拜他们,他们所到的地方永远伴随着尖叫和声浪。
桑杉一直在旁边守着他们,冷却他们发热的年轻头脑,认真规划着他们的未来,像是一位最冷静的导航者,引导着他们走向最光明的地方
那支烟,那条黑色静默的通道,那个拥抱,还有女人低垂的眼角与微笑,都成了文子禹内心深处埋藏的秘密。
藏了好多年,终于酿成了一首歌,他想写出来,将来唱给那个人听。
“蚊子哥,姓马的又找事儿了。”金聪突然打开房间的门对文子禹说道。
整个the king乐队三年前从公寓搬到了这栋别墅,别墅配备了很棒的练歌房、游戏室,院子有一个泳池,车库里还停着两辆豪车——这几年京城房价飞涨,这栋别墅自身的价值已经超过了三年前华天娱乐的固定资产总值。
马向东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笑呵呵地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年轻人。
“木宇啊,你眼睛不好你应该早点跟公司打招呼么,不要偷偷摸摸出去找医生。现在的医院啊,骗人的太多了……”
清瘦白皙的男孩儿没说话,抬头看向了楼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第一场演唱会的时候我就跟公司提过木宇眼睛的事情了,第二场好了一点,后来又忘了……他眼睛发炎我在京城演唱会之前就提过了,结果你们只让助理买了一点润眼睛的药水回来。马哥,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才去医院的,您要是觉得我们去的医院不好,下次早点带我们去好点的医院不就行了么?”
从楼上缓步走下的年轻人仿佛生来就是让人崇拜的,骄傲、矜贵,仿佛带着露水的一支白芍药。
看见他,马向东的态度顿时变得谨慎了许多。
和寡言少语的木宇不同,身为the king队长的文子禹并不是一个好招惹的角色,接掌the king的经济事务几个月来,马向东就没从他的手上讨到什么便宜。
“没事儿,我就是来打声招呼,那个……大家刚刚结束了巡回演唱会,还可以多休息几天,要是想出国度假也没问题,跟公司说一下,公司就安排了。”
“这种小事,没必要让我们的经纪人单独跑一趟。”
在the king队长审视的目光里,the king的现任经纪人有些不自在地挪了一下屁股。
“既然你们都休息了,公司的意思是你们的社交媒体账号可以先交给公司的专业部门接管,也省得那些琐事打扰了你们休假的心情。”
文子禹还没说什么,一头金发的alex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小木鱼的事情本来就是公司有问题,现在被网上那些人讨论的是公司、是你这个经纪人,跟我们这些只会唱歌的歌手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管制我们的社交账号?!”
第35章 冷饮
“马哥,公司在这种时候的这种做法,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公司也开始防着我们了?”文子禹是一群人中表情最冷静的那一个,却把问题直接捅向了更严重的方向。
马向东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公司怎么可能……”心里却知道,这次自己的目的是不可能达成了。
几分钟后,马向东走了,alex愤愤地踢了一脚沙发。
“公司越来越过分了!蚊子,我们什么时候……”金发男孩儿的话还没说完,就挨了金聪一脚。
旁边木宇闷闷地接口道:“我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蚊子哥,续约的时候,我们应该把条件要得更高一点。”
文子禹摁着木宇的后脑勺揉了揉他半长的黑发,在面对桑杉的时候,他是个撒娇的大男孩儿,可是面对他的这些兄弟们,他就得有个当大哥的样子。
想要跟华天解约投奔桑杉,是他们这五个人共同的理想,但是现在,哪怕只有他们五个人在场的时候,这话也不能说出口。
“先忍忍,都会好的。”
五个平均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年轻男人,此时看起来竟然像是一群留守的儿童,孤单地守着他们的旧地,等待着那个旧人,在未来的某一天给他们新的开始。
肖家的清晨照例是吵吵闹闹的。
早起的肖老爷子拄着拐棍儿出门去遛鸟顺便买了豆浆油条,肖景深嫌弃外面买的豆浆不好,说要给老爷子配个豆浆机。
“我喝碗豆浆你就给我配个豆浆机,你怎么不去给我包两亩田种豆子呢?”一大清早,老爷子就开始跟自己的外孙练起了调门。
肖景深气笑了:“我说豆浆掺水,你就跟我说种豆子,我看你真是越老越不讲理了。”
“我跟你用得着讲理么?我就爱喝这家豆浆,我就爱买豆浆喝,你爱喝不喝,你拦不着我喝!”
w先生翘着尾巴路过这一老一小长得还有些相似的两脚兽,趴在了那个还紧闭的房间门口。
昨晚上想到桑杉开了大半天的车太累了,肖景深主动邀请w先生和他一起睡在了客房。
一夜没见桑杉,显然w先生是十分之想念了。
看着猫,肖景深停下了和他外公的争论,大手从猫头直接撸到猫尾,然后敏捷地躲过喵星人伸过来的利爪。
“咱们可不喝什么破豆浆啊,小妮儿,你想吃德国进口的罐头?还是美国进口的罐头?”
顿时觉得自己人不如猫的老爷子气哼哼地灌了一口豆浆,没忍住,用手杖戳了一下肖景深的屁股:“就知道惹我生气!”
蹲得不太稳的男人往前一扑,恰巧门又开了,开门的女人今天穿了一条竖纹半裙……裙角刚好成了肖景深视线的焦点。
“啧,一大早就给我行跪拜礼?行了小深子,跟我说说今天早膳有什么?”
结结实实地受了肖景深一拜,桑杉裙角一转,从他边上迈了过去。
“早安啊景爷爷,早安啊w先生。”
桑杉似乎心情极好,揉了揉w先生的肚子才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景老爷子哈哈大笑,肖景深站起来之后,他还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继续笑。
“老话不是说么,听老婆话的都发财。你这么跪了桑桑一下,说不定你马上就要转运了呢?”
横了自己不着调的外公一眼,肖景深去了厨房。
“榨菜肉丝面有人吃?”
“我买了豆浆油条,谁吃你的什么面啊!”
“放虾仁炒蛋的榨菜肉丝面有人吃么?”
爱吃虾仁炒蛋的景外公:……
最终,那天的早饭景老爷子吃了一大碗的榨菜肉丝面,面上面还放了不少虾仁炒蛋,剩下的豆浆肖景深配着白水煮蛋自己全喝了,桑杉用油条蘸了榨菜肉丝面的面汤吃了两根,还吃了几筷子虾仁。
哦,w先生吃的是进口的鱼肉罐头,从早餐价格上来说,秒杀了三个两脚兽。
吃过早饭,桑杉陪着景老爷子去下棋,肖景深穿上围裙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老年人的身上总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他们穿的衣服即使洗干净好好放着,似乎也带着一股朽败气息,肖景深打开他外公的衣柜本想着找个旧背心之类的撕了当抹布,先让那种难以言说的气味伤害了一下。
男人干脆把老人的衣服都掏了出来分颜色放好,打算通通再洗一遍。
衣柜的最里面有个扁扁的包袱,男人伸手拽出来,包袱直接散开落了一堆东西在床上。
各种证件、各种证书、各种补助认证的证明、房产证、户口本……还有一个黄色的存折。
打开存折看了一眼,瞬间,男人的表情凝滞了。
过了足足一分钟,肖景深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默默地把包袱里的东西全部都重新收好。
中午男人包了饺子,茭瓜鸡蛋和芹菜牛肉两种馅儿的。
景老爷子回来的时候气鼓鼓的,坐在餐桌旁边等着吃饭呢,嘴里还念叨着桑杉浪费钱,被桑杉瞪了一眼,他不念叨了,改成了生闷气。
“怎么了?”
肖景深问桑杉。
捣蒜泥的女人用很无语地眼神看了一眼景老爷子,才开口说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景老爷子差不多天天都要去老年活动中心下棋,活动中心有规定,谁要用中心的那三张桌子,一桌一天就得凑十块钱给中心,每天三十块钱的收入就是用来开空调、烧热水、维持老年活动中心运作的。
景老爷子舍不得掏钱,每天都拎着他的矮马扎去趴在地上下象棋。今天桑杉弄明白了到底怎么回事儿之后干脆打电话订了一套下棋的桌椅让人送到了中心,还按照一天十块钱的标准给老爷子出足了两年的场地使用费。
“一天十块,一年三千六百五十,两年应该是七千三,活动中心只收了我五千,五千块钱换他跟他棋友两年都能舒舒服服下个棋喝个茶,他居然还生气。”
肖景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此时此刻他突然有了一种自己是婆媳剧男主角的感觉。
只能干巴巴地跟桑杉说:“老爷子他就是心疼钱。”
“我知道,可我心疼他呀。”
肖景深:……
竖着耳朵听两个晚辈说话的景老爷子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有点不自在地摸了一下耳朵。
不对,可能,我是言情剧里被人喂狗粮的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