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经纪人良心不会痛——三水小草
时间:2017-10-07 22:14:21

  “用镜头表现,你不如用语言表现。”
  李大导演重重拍了一下脑袋,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老肖啊,这样吧,你当一个旁白,给我讲一下,你在拍这段戏的时候,内心台词是什么样的。”
  肖景深:……
  “父亲无意中将孩子置于死地这种事儿是他精神上的七寸,你捏准了打,会有不错的收获。”
  那天晚上,桑杉是这么对李许默说的。
  肖景深站在所谓的秦宫大殿之后,仿佛听见了外面有树叶泛着黄被风吹落在地,一个秋天来了。
第83章 拷问
  “我能查到的所有资料都在这里了。”
  把u盘扔到桑杉面前的桌子上,廖云卿屁股一撅,自顾自地在对面坐下了。
  桑杉的眼睛看了u盘一眼,又转向廖云卿,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亲切的微笑。
  “辛苦了。”
  廖云卿被桑杉笑得一激灵,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有话说话啊,你别对我乱笑,吓死我了!”
  盯了廖云卿一眼,桑杉收敛笑容问道:
  “都查清楚了?”
  “我要是还嫌不清楚,你就得另请高明了,赶紧看看行不行,然后跟我说说怎么还能整了黄武德,前几天这个臭傻逼包的那个小姑娘男朋友把他给套麻袋揍了一顿,哎呀,爽!快说,你还有什么法子?”
  桑杉摇摇头:“说,你的文档字儿太多了,不想看。”
  廖云卿张嘴就想糊桑杉一脸的脏字儿,如果不是她面对桑杉就是下意识犯怂的话。
  “你直接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转了一下手中的笔放在一边,桑杉直起身,双手十指相扣放在桌子上。
  “金湖娱乐和腾飞的幕后老板阎小俊是什么关系?”
  廖云卿翻了个白眼儿:“金湖的老板是阎小俊的发小儿,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富二代,前几年家里生意赔了,他给阎小俊当了几年的跟班儿,结果阎小俊自己也就是个纸老虎,家里的钱动不了多少,时间长了,两个人的关系又淡了。”
  “阎小俊投资的影视项目里,最大的是哪个?”
  “三年前上的《天际战士》,项目最大,赔得也大,这个项目之后没多久,腾飞就破产了。”
  说出哪个电影的名字,廖云卿差点笑出声来,拍摄投资三个亿票房总收入三千万,可以说是国内闻所未闻的赔钱片儿了,别说腾飞娱乐这个小公司,就连几个参股的中型娱乐公司都伤筋动骨。
  桑杉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拿起笔,在本子上记录了点儿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
  抬起头,桑杉看着对面坐着的女人,有了活儿干果然让她精神了不少,不仅病气全消,显然连酗酒的毛病也已经改掉了。不说话的时候,廖云卿就是个文雅可爱的女人,可她一张嘴,最先让人感觉到的是她烈火燃烧塑料袋一样的气质,烫人还冒着黑烟。
  “有没有兴趣来我这当pr(公关)?”
  !!!
  廖云卿瞪大了眼睛看着桑杉,张口说道:“你是不是脑壳坏掉了?”
  在确定了桑杉脑子没坏之后,廖云卿反而陷入了一种纠结中,在甩下一句:“我考虑一下”之后就拎着包走了,连跟桑杉商量怎么折腾黄武德这事儿都忘了。
  ……
  桑杉坐在办公室里,翻动着自己整理的笔记,大脑在高速地转动。
  《天际战士》这种一看就是骗投资的片子阎小俊都能掺一脚,显然他在娱乐圈里并没有触及到多么高级的人脉关系网,哪怕认识一个有点儿门道的投资人,他也不至于被人坑的这么惨。肖景深被转手到了百玉,可以说是星华见实在把握不住他之后的一种妥协,算一下,其实当时肖景深已经给星华赚取了远超他欠款的财富,把他转手之后,星华又抵消了一千万的债务。
  在百玉期间,肖景深的站台少了,拍戏多了,那段时间是他拍戏最频繁的时候,出演的两个配角在当时很有存在感,按说他的事业应该有所发展,可是……这时他又被转手到了腾飞娱乐。频繁站台、商演、演戏频次陡升,角色质量却下降得飞快,进入腾飞之前他还能演个男三男四甚至男二,进入腾飞之后,对方就差在他脸上写“龙套”两个字了。后来到了金湖,他甚至一度被雪藏和封杀……
  “阎小俊。”
  嘴唇轻动,桑杉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儿,毫无起伏的音调里,隐隐带着刀兵气息。
  ……
  肖景深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在冒汗,声音变得艰涩喑哑,他看着自己拍摄出来的镜头,费劲了全身力气都没办法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出来。
  “说一下啊老肖。”李许默导演还在催促他。
  说什么?
  男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空茫无助,好像有无数落叶的声音在他耳边不断地想起。
  不对,那不是落叶,那是脚步声,是人们跪下的声音,就在他的学校门口,人们跪在地上,喊着他的父亲是诈骗犯,骗走了他们身上的所有积蓄。
  “我爸爸怎么会骗钱?他已经够有钱了。”
  一开始肖景深甚至以为这是个玩笑,他打电话给他爸爸,却再也打不通了,打给妈妈也是一样。
  后来警察找到他,告诉他,他爸爸跑了,他妈妈说自己没钱,还出示了一张离婚证书。
  年轻的男人很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他说不出口。
  他的心中一下子有太多太多的疑惑和不解,却根本没有人能够回答。
  可是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是能做到的,那就是让这场山崩地裂似的噩梦到他为止,不要再牵涉其他任何人,尤其是他的外公。没人会想到,一个噩梦之后是接连不断的噩梦,一个接着一个,命运成了一条河,裹挟着他跌跌撞撞地向更低洼深邃的地方奔驰,不肯给他一点喘息的时机。
  “扶苏到死的时候……”
  肖景深抬起双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
  “不再相信,嬴政把还他当成儿子。”
  所以他死了。
  “可他还把自己当嬴政的儿子。”
  所以他死了。
  生而为人,被赋予了生命,被抚养长大,被提供了远比常人优渥的生活,所以肖景深觉得自己有义务担下父亲做出的孽,就像扶苏觉得他父亲让他去死,他就应该去死了一样。
  那我,还相信我爸爸,还把我当成儿子么?
  嗯……该如何形容肖景深此时的表情呢?
  李许默扶着下巴,试图从自己丰富的词汇库里找到合适的描写,却找不到。
  人们说愤怒出诗人,其实同样,苦难造就演员,纵观历史,人们可以发现那些惊艳了时光的演员往往都被巨大的痛苦折磨着,有的痛苦来自于生活经历,有的痛苦来自于他们的内心。与痛苦抗争,能让一个人的精神变得更加尖锐鲜明,在表演上更富有感染力。
  就像他的女神柳亭心,作为一代传奇影后,她塑造了那么多的角色,每一个都锋利也繁丽,他最喜欢的却是她客串的一个角色,黑衣女人,苍白面孔,已经死在了郊外的仓库里,却有灵魂指引着别人为她复仇,那一段表演他反复看了上百遍,看见了生的渴望,也看见了死的可怖,更看见了生死之后人的超脱……而柳亭心,也就在那一场表演之后没多久就死于癌症,她和死神相搏良久,才能给世人这样一段表演。
  初见肖景深,他觉得对方应该一身的故事,可他演戏的时候却总是被局限在一个框子里,这个框子里的演员并不是不敬业,他们演什么都不会让人觉得不好,可是距离“极好”却有一个脱胎换骨的距离。
  李许默认为肖景深能够做到更好,显然桑杉也是这么认为的,才会用帮他跟小水洼的扶持基金牵线为条件把他塞进来演赵高,甚至直接跳过了选角的这一步。
  “老肖啊,在你眼里父亲是危险的,那你觉得这种危险,是因为孩子出生长大就背负了对父母的原罪呢?还是因为父母的……品德?”
  仿佛有一把刀插进了肖景深的心里,瞬间就有黑色的血液沿着伤口喷出。
  这些年,筋疲力尽的时候太多,能胡思乱想的时候太少,所以他庆幸于自己的忙碌,可以让他把种种拷问深埋,永远不用去面对。
  究竟是谁错了?
  是我生而有错么?
  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知不知道我在经历着什么?在他们的眼里这是不是都是我活该承受的?
  到底是谁做错了事情?才让我活得像是一条狗?
  肖景深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犀利,在他的眼眸之下,有无数灰暗的东西在翻滚流淌,那是这些年被他强行压制的痛苦与……愤怒。
  “导演,我身体有点不太舒服,今天能请假休息一下么?”
  捂着自己的双眼,他低头,弓着腰,语气虚弱地向李许默请假。
  “不行。”导演坚决拒绝了他,“你现在就去准备演第六节 。”
  “我演不了。”
  “你经纪人向我推荐你的时候,可是说你吃苦耐劳绝不请假,要不要你现在打电话自己跟她说一声,让她找我替你请假?”
  看着肖景深仿佛十分难受的样子,在一旁看着的冉晓都觉得不忍心了,他想让导演别这么严厉,却被陆丛伟拉住了。
  “嘘。”男人对男孩儿摇了摇头。
  在最初的折腾之后,他发现李许默其实是个还算善于沟通和交流的人,后续跟剧组演员们的讨论也是很顺畅的,除了老肖。前几天他忍不住私下跟李导演说不要总折腾肖景深这个老实人,得到的回答是“沟通是建立在了解基础之上的。”
  到了今天,他终于明白了,李许默导演是认为肖景深把自己的真实情绪藏得太深了。
  “导演,我现在真的演不了。”
  “你又不是真的生病要死了,怎么可能演不了。”
  太疼了,心里真的太疼了,指间能感觉到从眼中沁出的湿热,肖景深恍惚觉得那不是泪水而是血,从他心里流出来的血。
  “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专业的么?说不能演戏就不能演了?”
  李许默自己都觉得自己冷酷过了头,可是他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放手,他把自己的下一部戏都赔给桑杉了,这个时候松手了,他就亏大了。
  他甚至不肯给肖景深平复心情的机会,让化妆师迅速给肖景深整装,灯光师也开始准备,然后他掏出了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半分钟之后,铁石心肠的李导演有些不忍地对那个看起来痛到了极点的男人说:
  “桑杉让我转告你——
  ‘要么演,要么滚’。”
第84章 牛奶
  即使有专业的打光,拍戏的大殿依然很黑,高高的台阶上面像是蹲着一只巨大的野兽。
  站在光暗交界处,冉晓忍不住回头看站在他身后几米外的肖景深。
  一会儿他们要拍的戏非常简单,嬴政看着扶苏指着大门说:“从今以后,寡人没有你这个儿子。”
  扶苏行礼,然后转身走出大殿,路过赵高。这时,摄像机镜头拉近将焦点转移到赵高的身上,给他一个眼部特写。
  冉晓看见那个“赵高”正站在他的位置上,双手端在身前,表情严肃,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还蜷缩在地上像是一个失去了家的男孩儿。
  导演跟他说“要么演,要么滚”的时候,冉晓真的以为他说不定会转身离开,可是没想到,他只过了一会儿就站起身去补妆,尽管能看出来他是咬着牙在坚持的。
  那一刻,冉晓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肖大哥的经纪人对他真狠啊!”他小声跟陆丛伟这么说道,两个人的对手戏比较多,他跟陆丛伟这个老大哥的关系迅速好了起来,冉晓觉得在整个剧组里,陆丛伟算得上是脾气第二好的人了,第一好当然是肖景深。
  “经纪人这时不狠还能怎么办?哄着他说不拍了?让导演直接换人?那怎么可能?演员没那么好当,整个剧组一天多少钱烧着,一个人不演了,那就是把整个剧组都得罪完了。咱们这些人拿了片酬,就得做自己该做的事儿。”
  陆丛伟戴上皇帝的毓冕,随手拍了拍年轻后辈的肩膀。
  “知道什么是演员么?真正的演员就是你妈死了,你演戏要笑就还得笑。别以为当演员就是漂漂亮亮演戏开开心心拍照,没事儿给人签个名儿,你要当了演员,你就得对整个剧组负责。”
  这是冉晓父母在他决定当演员的时候对他说的,那时候他还没放在心上,现在却依稀明白了。
  演员没那么好当,娱乐圈没那么好混,绚丽浮华的背后,是近乎于将灵与肉割裂的以身相担。
  “action!”
  第一遍拍摄的时候,冉晓走神了。第二遍拍摄的时候,他行礼转身的节奏不对。
  在重新准备拍摄的间隙,他又偷偷转过身去看着肖景深。
  向来是个老好人的男人,现在的脸上像是被人糊了一层浆糊,将一个表情固定在那里,仪态和手的摆放都十分到位,仿佛一个纹丝不动的假人。
  第三次,冉晓又出现了失误。
  导演忍不住了:“扶苏,你这么喜欢去看赵高,就让他给你当父亲好不好?”
  大男孩儿羞愧地低下了头,却忍不住又偷瞄了肖景深一眼。
  他依然像是一尊雕像,静静地屹立在那里。
  “赵高,别忘了你一会儿的眼部特写,别扶苏不暗恋太监了,你又变成木头人了。”
  肖景深依然不说话。
  李许默摇摇头,让灯光准备,再次开拍。
  嬴政愤怒的目光中隐隐含着失望,他征服了整个天下,他是创下前所未有之基业的帝王,可他作为一个父亲,却与自己的儿子渐行渐远。
  看着自己的儿子被儒生簇拥,听着他用一种过分恭敬的语气说着反对自己的话,嬴政感觉到了一种让人无力的痛苦。
  “从今以后,寡人没有你这个儿子。”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陷入了彻底的寂静,跪在地上的扶苏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父皇,眼睛里仿佛有水光闪过。
  双手举高,停于眉前,已经可以被称为男人的男孩儿弯下腰去,给自己的父亲行了一个拜礼。
  “扶苏,告退。”
  保持着双手齐眉的动作站起身,缓缓后退,走到几米外的地方,他转身,黑色的袍角划出了一个让人心痛的弧度。
  站在高处的帝王已经背过身躯不再看他,父子相背,渐行渐远,他们怀着不同的政治理想,此时还想着未来有一天可以说服对方,竟无人知道这竟然是永诀。
  扶苏即将走过赵高的身前,也在一直暗中观察肖景深表现的李许默居然觉得有些紧张,他搓了一下手指,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摄像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