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声提点道:“太后年轻时做多了绣活,眼睛不太好,所以抄佛经的时候,尽量写得大一些,用楷体。”
十八娘点点头,她在范阳的时候,也惯常给老太太抄佛经,简直了然于胸。
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万寿殿,只是今日这儿并不清净,反而挤满了人。
太后躺在一张土炕上,背靠着大大的锦枕,看起来有些没有精神。一群衣着华贵的女子,围着她,嘘寒问暖。
十八娘仔细一看,那个坐得最近的绣着金凤凰的青白色宫装的,应该是崔皇后。她头戴九凤衔珠的金冠,生得极美,与崔闽略有几分相似。不愧是亲姐弟。
而那个穿着桃红色有些微胖的,大约是王贵妃,她容姿在这后宫中只算一般,却偏有一身雍容华贵之气,好像一只盛开的牡丹。她的头上也确实簪着一支牡丹簪。
她挽着林太后的手,隐隐地竟有越过王皇后之意。
而站在那儿,像是二八少女的便是才见面不久的朝华王了。她虽然站得最远,可是太后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秦昭和十八娘无奈的上前,给各人都行了礼。
崔皇后一看,温柔的笑道:“秦昭是常客了。十八还是第一次见,真是个好孩子。”说着,将手臂上的一个玉镯子取了下来,套在了十八的手腕之上。
王贵妃也不甘示弱,拔了一只红宝石步摇,插在了十八娘的头上。
“说起来,我们王沈两家联姻颇多,我家那侄儿王六郎,最近才定下了十八的姐姐呢。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呢。”
林太后没有说话,只用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沈十八,见她并无局促之色,高兴的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和沈泽沈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
崔皇后和王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不是,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小郎。”
朝华王有些不耐,讽刺的勾了勾嘴角,“太后还病着呢,你们若是无事,就先回去,让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吧,这才是做人媳妇的孝道。”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在朝华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前两次看到的她,都是得体的,优雅的样子。
崔皇后和王贵妃不以为意,显然是她这副样子见多了。但是她们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事,多留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带着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等她们一走,朝华王才轻轻地坐了下来,“说您什么好。天气是开始热了,但也不能拿冰丝出来垫着,太寒凉了。”
林太后有些怀念的说道:“我也没想到。年轻的时候,我可是直接躺在水里都没事的呢。现在也老了,倒是你最好,这么多年,还是以前的样子。你叫她们莫要来了,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得,也不怕在孩子们面前闹了笑话。”
朝华王笑了笑,对着林太后说,“先头与您说的话,还望您与皇上好好解释一番。”
林太后点了点头,朝华王站起身来,看着沈十八,厉声说道:“武夫人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你小小年纪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沈十八娘惊讶的睁大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王爷您岂不是也姓武呀!”
说完她又捂住了嘴,放开后愤慨地说道:“您这话十八不明白。我作为女儿怎会插手父亲房中事呢,您虽是王爷,但不至于连大臣的家事都要过问吧?武夫人才娶了国子监孔大人的孙女儿,昨日还说要为琅哥哥求娶荣阳公主,怎可能不开心呢。”
朝华王一愣,冷哼了一声,“牙尖嘴利,那就别怪我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惊恐,摇摇欲坠,她苍白着脸,颤抖着喃喃自语道:“即便您是王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剁臣女的手吧?”
秦昭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十八娘表面上看起来被吓到了,心里面却冷笑不止,还不知道,谁会把谁的爪子给剁了呢。小瞧了她,可是要吃亏的!若她当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可能要被她唬住了,可惜她并不是。
太后摇了摇头,和蔼的说道:“是皇上要你们来帮我抄佛经的吧,难为你们了。皇上也真是,昭娘都要出嫁了,还不留你在府里绣嫁妆,让你进宫做什么。”
秦昭拉着十八娘走了过去,摇了摇太后的手,“娘娘,您是不是嫌弃昭娘又来蹭您这万寿殿的点心啦!”
林太后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嘛,你每次都连吃带拿的,心疼死老婆子我了。十八以后就是昭娘的小姑子了,可不许欺负她!”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要是敢欺负嫂嫂,哥哥可要欺负我啦。”
林太后疼爱秦昭,十八娘又有心哄着,很快三人就融洽得像是亲祖孙一般了。
“哎呀,老婆子怎么感觉最近有很多人在说什么是不是姓武的呢?十八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太后状似无意的问道。
十八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都是坊间一些没头没尾的传言,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十八不敢说。”
林太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都知道,就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你们都不说,我叫子期来说。”
她身边的老麽麽一看,赶忙唤了个小太监,去寻李子期了。
李子期一进门,就看到沈十八娘跪倒在地,他的脸色十分的不好,怒气冲冲。
林太后一见他,就问道:“坊间有什么关于姓武的传闻?”
李子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近期黄河水退去,竟然出现了祥瑞,山阳出现一块巨石,形状似龙,上书武主江山;而在此之前,坊间传言,有高僧去朝华王府山算命,批曰:贵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
林太后猛的一下坐起来身来,表情渗得慌,“好!好!好!小十八快起来罢,某些人还把我老婆子当乡野村妇来糊弄呢!都要主天下了,可不是想插手大员的房中事,就插手。想剁贵女的手,就剁贵女的手。你们说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跪倒一片。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真的是好!好!好!
第五十七章 夜探漕帮(二更)
“咯咯,咯咯。”十八娘万寿殿的偏殿里,听到窗外发出母鸡的咯咯声。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快速的翻窗跳了出去。
因为林太后在此清修,万寿殿不但偏远,就连服侍的仆妇都没有几个,窗外都是一片片的农田,种着一些瓜果蔬菜。
不远处还有一个鸡笼,里头养着好几只鸡,这些都是林太后的宝贝儿。
十八娘轻轻地跳出墙,果见李子期在那里“咯咯,咯咯”的叫着,让人忍俊不禁。
看到十八娘来了,李子期点了点头,耳根子都红了。他也想学猫叫,学狗叫,可是谁叫林太后只养了鸡……
“出去再说。”这里离城墙外不远,李子期是黑羽卫,本就是天子近卫,对着皇宫守卫再熟悉不过,两人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侍卫,轻轻松松的出了皇城。
“是那人有什么新动静了吗?”两人一路疾驰,出了长安城,李子期拉着十八坐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
李子期点了点头,“今晚有一场好戏,错过了实在是太可惜。”
如今虽是夏日,但是夜间的河边还是有些微凉,十八娘感觉一旁的李子期像是一个煮熟的了虾子,热气逼人。
毕竟两人还要相处很久,十八娘好心眼的没有戳穿他。
这里是长安城外的漕运渠道,长安八水四通八达,为的就是将全国各地的粮食珍宝全都运到长安来,也将长安一些特殊的东西,运到外地去,这其中,漕帮便是负责运输的关键一环。
不管是朝华王的朝华阁,还是十八娘手中的谨记都是要和漕帮打交道的。
不一会儿,两人都被岸边的情形吸引住了。
只见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将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运上船去,突然有一个小个男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麻袋的一角被地上的尖石头划开了,露出一些白花花的颗粒来。
“是私盐。”十八娘惊讶的看着李子期,“这是朝华夫人的船吗?没想到她竟然走私私盐。”
朝华夫人的朝华阁铺得很大,几乎什么赚钱做什么,囊括了各式各样的生意,挤得一些小铺子,几乎没有生存之力。
只是她赚得多,也花得多,大楚创立之初,百废待兴,世家观望,那时候朝华夫人出的钱财不知凡凡。
“人心不足蛇吞象,摊子铺得太大了,手下的人也就良莠不齐了。现在有很多人都打着朝华王的招牌,做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臭小子,小心着点,东西洒了,你陪吗?”站在一旁看守的大汉,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去,对着那小个子就是一皮鞭,最里头还骂骂咧咧的,很是烦躁。
正在这时候,从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他穿着华丽的长拖尾锦袍,手中拿着一把孔雀翎的扇子,遮着面,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一看就不是一个正经男子。
这次押船的头头一见,警惕万分,漕帮其他的人,也都拿起了刀,虎视眈眈。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人非常嫌恶的捏着鼻子,嗲声嗲气的说道:“朝华王让我来给杜扛把子送点仪程,快让你的人收了吧,一身酸臭味,把我都熏臭了。”
杜彪身后的兄弟一听,就要暴起,杜彪伸手一拦,“不知郎君可有凭证?”
嗲气男没好气的拿起腰间的玉牌,朝着杜彪一扔。
杜彪伸手接过,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不一会儿,那玉竟然变了颜色。杜彪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将那玉牌还了回去。
嗲气男摆了摆手,也不接,反倒是让一旁的小厮接了,擦了又擦,方才任由他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下子,连杜彪都没有好脸色了。朝华王品味真是独特,怎么会看上这样作天作地的臭小子。
怕是美貌倾城吧!杜彪想仔细看清来人的容貌,却被那孔雀扇的香风一吹,整个人都酥了。
“郎君,朝华王给送了什么来呀?”
那男子伸手一挥,身后的人推上来一辆小车,小车上盖着大红的绸子,揭开一看,竟然是一膛崭新的唐炮。
杜彪两眼发光,惊喜的问道:“这真是朝华王给的?”
嗲气男冷哼一声,“天下除了朝华王,谁能造出唐炮?这玩意留给你们,不过不要随便乱用,王说了,最近她风头太盛,以防有人眼红捣乱,若是这盐被人发现了,果断的将船击沉,听明白了吗?”
杜彪郑重的点了点头,让人把唐炮收了起来,推到前面的船上去了。
复又笑道:“朝华王多虑了,那敢劫朝华王船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嗲气男见事情办完了,也不想和杜彪废话,带着人扭头就走,只空余下一阵香气。
杜彪身后的兄弟这才忍不住跳了出来,唾道:“呸,一只鸭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娘们唧唧的。”
躲在树上的沈十八娘看得真切,正要扭头说话,却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一下。
她扭过头去,正好撞进了李子期的眼里,那一双蓝眼睛像是最美的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怎么啦?”不知不觉,他们竟然靠得这么近了。十八娘悄无声息的挪开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