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李子期快步走来,他换了新衫,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脑后,本就微卷的发丝如今更加明显了,他走到床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十八娘,开口道:“我总算是你的人了。”
正准备掩门退去的南枝一听,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将那李子期闹了个大红脸儿。
十八娘站起身来,寻了一条干的细布,说道:“你怎地夜里洗头,也不擦干了,春寒料峭,别着了寒,我替你擦一擦吧。”
李子期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像极了百两等待擦毛的样子。
“我饮了酒,怕熏着你了,洗了好些遍。”
十八娘伸手一摸,他的头发软软的,比旁人的来得细腻一些,毛茸茸的在手心里,令人发痒。十八娘边擦边玩儿,竟像是上了瘾似的,不亦悦乎。
“你不嫌我的头发不直吗?幼时我听说用火烤烤就直了,差点没有把头发烧光,也没有直。卷的,看起来总是与旁人不一样。”
十八娘笑了笑,“我倒觉得你这样很好,是独一无二的好小郎。”
李子期得了夸赞,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
待头发擦干之后,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小脸,不由得喉头一紧,“你且先去沐浴更衣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十八娘点点头,“南枝早就为我备好水了,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李子期就开始后悔了,十八娘一走开,他心中便觉得空闹闹的,再听得耳旁沐浴的水响声,脸红得像那天边的火烧云,满头大汗,手心发麻,他猛然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却觉得越发的热了,整个人好似要被火烧着了一般。
尤其是腹部。李子期坐到床边,胡乱的摸了床上的枣儿,吭哧吭呲的咬着,仿佛这样那不安分的心才能安定一些。
十八娘她沐浴时用的是什么花香,用的又是哪般水。她的脸很白,整个人一定也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吧?他也很白,那他们生出来的孩子……
李子期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就看到十八娘穿着中衣走了出来。
说是中衣,上头却也细细地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
十八娘的脸红红的,走到床边,一看到床榻上铺着的白色元帕,整个人都害羞起来。
“你吃枣儿吗?很甜。”李子期一说完,整个人懊恼不已。这枣儿是取了早生贵子的寓意,本就不是用来吃的,他竟然还问十八娘,真的是太糗了。
十八娘噗呲一笑,反倒是放轻松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其实,你进来之前,我正要吃枣儿呢。”
李子期也笑了,屋内的气氛反倒便得好了不少。
接下来两人坐在床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了枣儿花生。
“当年我在范阳见了你,就一心想着要娶你了。打那之后,我总是时不时的去范阳偷看你。你喜欢吃涮锅子,却不喜欢芫荽,只有一点儿都要挑出来。喜爱甜食,却不喜欢蜂糖。每日闻鸡起舞,先打一套拳,然后连清越剑,练完剑后会饮一杯杭白菊茶。”
十八娘睁大眼睛,她自诩武艺高强,却完全没有感觉到李子期的存在过!这说明了什么?他的功夫比她要高深多了。
“只是后来你去了太原,回来之后便喜欢王六郎了。我蹲在树上看了许久,就再也没有去范阳了。后来你快要簪花的时候,我说去看你最后一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下了点小毒,嘿嘿。我统统都坦白了,你不怪我罢?不过就算你怪我,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怪你作甚,若不是你,指不定如今我还陷在范阳,任由我的仇人们逍遥快活呢。”
李子期点了点头,可不是,上辈子你就是这样的,大闹一场离了范阳,来长安没多久,就死了,武归和朝华都活蹦乱跳的,光鲜着。
李子期的心声,十八娘自然是不知道的,明珠戒指虽然戴在手上,但是只能听到情话,却是无法听到人心。十八娘觉得这个太鸡肋,便甚少使用了。
一个床上铺的枣儿能有多少,不一会儿,就被两人吃完了,四目相对,哑然失笑。
李子期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安置吧。”
十八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屋里的龙凤红烛闪闪的跳着,火苗烧得灯芯偶尔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那百子千孙帐里,被翻红浪,巫山行云,恰是一派好春光。
不一会儿,一团衣物从床帐里落了出来,跌在地上,那拔步大床唱起了最悠久的歌谣,久久未能平息。
等到天边鱼肚泛白的时候,十八娘终于昏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南枝就在门口唤了,“小娘,该起了。”
十八娘强睁开眼睛,行了一遍功法,这才又精神起来,不过眼下浓重的黑影却是清晰可见。
李子期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她的手,“是我昨夜太孟浪了。一会我与你画眉,咱们一块儿去见父亲母亲。”
十八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梳洗洗簌了一番。十八娘穿了简单的红石榴裙,又去灶上洗手做了羹汤,这才与李子期一道往上院走去。
这镇平王府比起沈宅要来得开阔不少,只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的,用的是江南小调,不似北地宅子一般开阔,反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李子期却是自嘲的撇了撇嘴,“若不建这么多小楼,怎么装得下我父亲后宅里的女人呢?”
十八娘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的好。
“在这府里,除了我父亲母亲要敬着,对子君好一些,其他阿猫阿狗,不用放在眼中,对不起,把你拖进这个大泥坑里来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你帮我报仇,我帮你扫平内宅,迎接你的心上人。”
提到自己过去说的浑话,李子期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恼羞成怒了,“你还说!如今长安城,谁人不知,沈十八娘就是李子期的心上人。”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奇怪公婆(二更)
镇平王府的上院,唤作浅云居,与别处的四方小院不同,这是一座小楼,据说登到楼顶,可手抚浅云。
届时镇平王夫妇还算是琴瑟和鸣,因为王妃是胡族公主,所以镇平王特意请人在府中修建了这座小楼,以便王妃遥望故乡。
只是镇平王贪花好色,没几年就有了新欢,这浅云居也就变成了王妃的小佛堂。今日里因为世子大婚,这里罕见的有了人气。
十八娘一迈进门槛,就看到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了。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手持龙头拐杖,一看到李子期进来,就笑眯眯的招着手,这便是镇平王府的老封君了,出身兰陵萧氏。
果不其然,李子期走上前去,唤了一声祖母。
十八娘跟着李子期对着诸亲一一奉茶。老太太赏了一柄玉如意。
接下来,就是镇平王了,他是一个玉面书生模样,脸颊两边泛着不自然的红,双眼乌青无神,一看便是纵欲伤身之辈。
见到李子期和十八娘,他神色有些莫名,似悲又似喜,他往那茶盘上轻轻地放了一张纸:“这是黑羽卫所附近的一个小宅子,就给你了。如今你也成家立业了,无事别老住在卫所里。十八娘既是沈泽的女儿,自是有本事的,日后子期就托付给你了。”
十八娘一愣,这话儿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但她还是点头应了。
镇平王妃穿着一身素衣,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她与李子期一样,都是蓝眼睛卷发,但是卷得比李子期厉害多了,而且头发看起来不像是黑色,而是浅褐色的,眼睛颜色很很浅,异域之色十分的浓郁。
她就好像是一口枯井,已然没有了生气。即使是唯一的儿子大婚,脸上也无半点笑意。
草草的接过了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在托盘里,放了一套色泽艳丽的头面首饰,不像是长安城中时兴的样子,大约是她从异国带来的嫁妆。
话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八娘心中哀叹不已,总感觉自己第一日就被公婆给嫌弃了,一扭头,却见到了李子期安抚的眼神。
镇平王府萧老夫人共有三个嫡亲的儿子,父母在不分家,是以三房人都在这王府里挤作一堆。
大伯留着关公美须,在户部挂了个闲职,娶妻何氏,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一见到十八娘,都乐呵呵的,送了对玉镯子。
而三伯看起来像是一个正经的书生,如今正在国子监里做先生,娶的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小萧氏。小萧氏为人爽朗,十八娘见了礼,她快速的就接过喝了,竟送了一顶百花冠。
“这是今年新送进宫里的样子,恰是娘家哥哥的生意,送侄儿媳妇戴着玩儿。”
十八娘也都一一笑着接了。
再来是平辈的,大房共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不在,儿子娶新妇卢氏,她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喜讯。
三房两女一子,大女儿李春寒与十八娘上下年纪,尚未说亲,二女儿李春音,今年十岁,小儿子李子平不过五六岁上下。
这些亲戚都是依靠着王府生活的。这爵位并非上一辈打下的,镇平王自己又有好些儿子,他们基本上不能承袭,对于十八娘这个未来的镇平王妃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而二房镇平王府这一脉,当真就是枝繁叶茂了。
十八娘抬眼一瞧,那个穿着桃红色春衫,头插孔雀衔珠金步摇的美貌妇人,便是如今掌了府内事务的侧妃大萧氏。这大萧氏乃是小萧氏的庶出姐姐。
虽然只是侧妃,但是王妃常年礼佛,她把持府务,相当于是这府里头隐形的王妃,又为镇平王生了一子李子安,一女李子芬。
十八娘对她行了半礼。
萧侧妃脸色微微一变,笑道:“你日后便是我李家的媳妇儿了,可要好好的为我李家开枝散叶。听闻你身子骨不太好,这只百年人参万金难寻,就给你补身子了。”
而她身旁的李子芬,则是一幅愤愤不平的样子。来者不善啊!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面不改色的接了过来,十分抱歉的说道:“多谢萧侧妃一番好意。只是不巧,十八娘给各位长辈准备的也是人参,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她说着给萧侧妃端了一盏茶。她接过才喝了一口,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谁来告诉她,这是哪位采买的破茶盏子,竟然破掉了。
她若是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那杯子肯定要裂开,送个药材还能假装体贴,这把杯子都撂碎了,大家还不得以为她是在甩脸子?若是不放,这茶水烫着呢!
十八娘看着她红红的手心,心中叫爽不已,打人不打脸,这才见面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哪里有新妇进门,长辈送的见面礼是药材的!何况,她一个妾室,算得上哪门子的长辈。
而在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病若西施的美人,已经开春了,她还穿着厚厚的袄子,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这是镇平王府的另外一位侧妃崔氏。这侧妃虽然也姓崔,不过是清河崔氏的偏远旁支,当年在溪中浣纱,被镇平王瞧中了,硬是抬进了府。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李子芳,看起来也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
而李子梅的母亲则是府里头的柳姨娘所出,姨娘今日是不能来这里的。
十八娘给各位回了礼,李子芬抬头一看,只见她们姐妹的全是一对玉镯子,李子君那对玉质要好上不少。
又见母亲脸色难看,一下子就怒了,“嫂嫂这可是两样心了,这镯子还分人戴不成?”
十八娘鄙视的瞥了萧侧妃一眼,笑道:“子君肤白,那对镯子色儿重,最配她。我瞧芬娘喜欢紫色,你那对镯子里头飘了紫云……这玉镯子当然分人戴,得选最合适自己的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