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苦着脸回道:“皇,共计七百多名采女,昨天才汇总至礼部。”
无涯瞪了他一眼:“没抄一份,还没查到?”
查是查了,只是不敢说啊。春来被皇帝的目光逼视着,额头见了汗:“没查到有邱明堂之女。许是,许是看漏了?”
心疼了疼,酸涩的感觉油然而生。穆澜没有参加选秀。她忘记和自己的约定。或者说,她悔约了。无涯闭了闭眼,感觉今年春天来得太迟,吹来的风将他的心吹得凉透了。她不肯相信自己。不信他能给她一个真相。
他睁开眼睛,眼底已是一片怒火:“既然没有,你去打什么招呼?难不成要让朕的后宫全塞满了姓邱的女子?”
春来顿时语塞,又委屈莫名。这不是才得了消息?之前为防被太监们漏选,才先过去打招呼留人。能怪他吗?
没等他想好怎么回话,无涯已拂袖离开,春来赶紧跟了去。
春来不太明白,皇除了对一个冰月姑娘动过心外,什么时侯又喜欢邱明堂的女儿。不知道秦刚是否知道。他又犯愁,算秦刚知道,自己也不敢去打听。喜欢八卦的春来小公公只能再一次遗憾地叹息。
不过,皇总算要立后纳妃了。后宫多了那么些美人,皇大概不会再想着穆公子了吧?春来在这一刻给自己定下了目标。将来他要做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像素公公那样,服侍了皇,再侍侯太子,太孙……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轻扫一眼,所有的人都恭敬地弯腰低头的模样,眉梢眼角忍不住全是得意。
“朕看你很是高兴?”无涯突然停住,转头问了句。
春来来不及收敛笑容,眼珠转了转道:“奴婢天生生得讨喜了些。”
一股邪火从无涯心头窜起,他弯下腰轻声说道:“春来。若是被人知道那些邱姓女子是你放进宫的,朕让你去天天刷马桶,看你是否仍然脸带着喜。”
春来扑通跪在了地,想着天不亮起身刷马桶的滋味,哭丧着脸差点哭出声来:“奴婢知错了!”
“错了改!”无涯抛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春来跪坐在地,好半天才爬起来,默默为邱氏采女们喊了声冤,奔去找总领筛选审查的太监。邱氏女能不留一个也不准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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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谭诚默许了许家选立自己意的皇后,只插手几位嫔妃的人选。许德昭与太后也没想着后宫只有一位皇后是自己人。
年轻而无嫔妃的皇帝太抢手。无数的势力在这场选秀暗博弈。而无涯已经对这场声势浩大的选秀失去了兴趣。
初审与二审之后,有三百名采女得到了皇太后终审的资格。除去一后数妃各种品阶的贵人外,其余的采女都将进入后宫六局任女官或宫女。她们都将是皇帝的女人。能否受宠踏后廷的妃位只看各人的造化。如今各方势力博弈的重点都聚焦在能得到位份的采女。
回到宫,许德昭已等侯无涯多时。
他是礼部尚书,借着送名册的理由,堂而皇之对年轻的皇帝提了些建议。
无涯很认真地听完,点了点许德昭送来的名册,温和地说道:“朕心有数。辛苦许尚书了。”
自从秦刚带禁军以雷霆之势抄查芝兰馆后,许德昭再见到无涯柔若春风的笑容心生警惕。
可如今的皇帝有什么呢?有胡牧山那棵墙头草的内阁?别忘了内阁还有几位大学士,并非胡牧山的一言堂。有直隶京畿大营的兵权,有礼亲王不偏不倚把持的五军都督府,有秦刚掌控的禁军?六部三司都不在皇帝的掌控之。地方总督都不是他的人。江南水师,地方府军,边关驻军他也指挥不动。他在军方的势力全部压缩在皇城周围。且这个皇城还非铁打的皇城。许德昭有理由嚣张。
他直接了当地挑明了:“皇,兵部侍郎之女阮心媛温柔娴淑,堪为皇后。”
无涯咬紧了后牙槽,脸依旧一片平和,只是话里带着些许堵气似的不满:“承恩公这是在帮朕拿主意?”
不叫尚书,也不喊舅舅。叫他承恩公?这是在提醒自己,不过是靠着太后光耀的许氏门楣。外戚不可专权?这是他的母族!自己是他唯一的亲舅舅!许德昭心里腾起了一片怒火。是谁将一个黄口小儿扶皇位?又是谁殚精竭智为你们孤儿寡母稳定朝政?没有权利,你早被谭诚骑到头当傀儡了!皇后不选自己定下的人,难不成便宜谭诚去?
兵部尚书年已老迈,年前已经卧病在床。他之后定是阮侍郎接任尚书之位。兵权何等重要,许德昭无论如何也不放弃拉拢阮侍郎的机会。许德昭毫不退让:“听皇的意思,已有了主意?不妨说来参详一番。”
这是硬要自己点头立阮心媛为后了。无涯沉默了会,突地叹了口气,垂下眼眸幽幽说道:“朕是舅舅看着长大的。年少慕艾,已有了心人。难道贵为天子,不求千古垂名,想立心人为后也不能吗?”
心人?!许德昭来不及得意皇柔软了态度,脱口说道:“皇喜欢哪家女子?莫不要了谭诚的奸计!”
垂下的眼眸里一片冷意。他的姻缘在亲舅舅眼不过是朝堂权利的交换罢了。六部都有许德昭的人,他为何独独对兵部感兴趣?想起山西于家寨的大火,再想想侯继祖夫妇进京时为钓珍珑调动的京郊大营。这个问题深想下去,无涯很想问许德昭一句,你一个礼部尚书,一个国舅,想控制兵部做什么?
无涯没有问。他抬头望着许德昭,眼神只有淡淡的忧伤:“采女三百,皆举国各地的佳丽。如果遇到了可心的女子,也非立阮侍郎之女为后不可吗?朕许她妃位如何?”
语气甚至透出丝丝哀求之意。但是皇帝仍然还是抵触自己相的皇后。许德昭心里有些鄙夷年轻的皇帝。不过是明白自己权力不够,这才放低姿态软求。立后这种大事能随意答应他吗?幼稚!
他以长辈的口吻劝道:“天子事乃国事。皇若有喜欢的女人,四妃……许不了,可封嫔,多加宠爱便是。”
原来除了皇后,连八妃的位置都已经早早帮他定下了。无涯真想大笑三声。真真欺他软弱无能吗?
许久,无涯才将激荡的心情抚平,轻声答道:“好。容朕考虑。”
许德昭如愿以偿:“臣,告退。”
行礼,转身,出殿。脚步轻快。
无涯正襟端坐望着他的背影,唇角隐约有笑容浮现。静美如兰,散发着丝丝冷意。
第253章 会熙楼中
“少爷,那两个小崽子一直跟着咱们!”燕生低声提醒着林一川。
两人在灵光寺没等到谭弈来寻仇。进了京城,身后一直跟着东厂的眼线。
躲避,终究不是办法。
林一川拉了燕生一把:“甩掉尾巴。”
燕生兴奋了。这么长时间,少爷对身后的尾巴不闻不问,今天终于要甩掉尾巴了!他头一低跟在林一川身后挤进了人群。
三个月来林一川主仆似从来没有发现过眼线,更别提溜走的事。东厂的眼线已麻木到懒得伪装,直接缀在两人身后。他们忘记了,林一川虽然年轻,已经是收服林家南北十六行的少东家。轻松就让两人离开了视线。
再次藏身在街角,主仆二人回头看了一眼。扮成百姓的两名东厂番子正拼命地拔开行人寻找着自己,不由会心而笑。
林一川带着燕生在街巷中穿行,径直走向了那座京城极有名的酒楼。
“少爷,这是会熙楼啊。”燕生有些不安,悄悄扯了扯林一川的袖子。
从前少爷包下整层会熙楼请同窗吃饭。现在他俩连客栈都住不直,怎么还敢上会熙楼?
林一川拍了拍腰间的荷包,悄声说道:“少爷我有银子。”
二两银子找家便宜的客栈住也能住好几天。买烧饼能买一筐。来会熙楼吃一桌席面就没了。燕生咽了咽口水,迟疑道:“您不是说这是,是穆公子给你的那啥……信物?”他突然惊喜,少爷该不会转了性子,不再惦记穆公子了?燕声碎碎念:“花掉好。俗话说能花才能挣。花了那锭银子,咱们就转运了!”
林一川听得直忍笑,上了三楼:“雅间侍侯!”
燕生倒吸口凉气。
伙计满面堆笑将两人请了进去。
才关上房门,燕生就急了:“少爷,会熙楼三层的雅间叫桌最次的席面也要五两银子!那二两银子不够使啊!”
没等林一川开口,里间走出一人,平凡无奇的脸,却让燕生越看越觉得面熟。他惊叫起来:“林安?你怎么在这里?”
林安摸了摸唇上新蓄长的胡须,微笑道:“来请你吃饭,不行么?”
指着他,燕生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瞧得林一川直乐。
“燕生,你就安心吃吧!”林安很喜欢燕生,拉着他入了席。
满桌珍馐,燕生瞧着瞧着眼圈就红了:“林安,你人好。混出头了还记得旧情,不像雁行。他……”
门被推开,进来个戴着帷帽的男子。燕生看着他取下帷帽,后半句话忘了,拍案而起:“你来做什么?”
雁行将帷帽放在旁边,掀袍入席:“说谁不记旧情来着?林安是会熙楼的东家,我来吃白食呗。”
“林安是会熙楼的东家?”燕生被他说懵了。
林安接口道:“少爷不方便出面,我替他打理。”
少爷连客栈都住不起。借宿灵光寺吃免费的斋菜。他怎么还是会熙楼的东家?燕生想不明白。
林一川有点头痛怎么告诉他。
林安接过了话:“燕生,这一切只是一个局。”
“是啊,就你这傻大个儿蒙在鼓里。”雁行夹了块红烧肉放进燕声碗里,没好气的说道,“偷偷送吃的还不要,硬要啃没二两肉的糊麻雀。满桌子菜你不馋啊?还不赶紧吃!”
看看自家少爷,再看看林安和雁行。燕声再傻都明白过来,委屈得不得:“少爷!你,你们……”
林安和声说道:“燕声,你高兴生气都写在脸上。如果告诉你了,别人也早看出来了。少爷没有把你当外人,明白么?”
燕声耷拉着脑袋不说话。
“燕声。不告诉你本来就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没有你,不会有人相信你家少爷落魄到吃烤野味睡破庙码头卖艺。厚着脸皮吃扔来的馒头,靠灵光寺布施的斋菜果腹。这一路辛苦你了。我敬你。”
林一川双手敬酒。
燕声被针扎了似的跳了起来:“这怎么使得!小的只是没有想到……”
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少爷有意为之。更没想到,他家爱洁如命的少爷能倒在尘埃里生活。回想这三个多月的日子,燕生忍不住鼻子发酸。他辛苦,能有少爷辛苦吗?他脑子笨,少爷没有告诉他实情。可是少爷却陪着他一起吃苦。他还抱怨什么呢?
燕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一口饮完了酒:“少爷,我真的没有露馅坏你的事啊?”
林一川笑了:“没有!少爷我都忍不住吃了雁行翻山越岭偷送来的肉馅饼,你还能忍住。燕声,好样的!”
燕声憨厚地咧嘴笑了。一股香气袭来,他情不自禁张开了嘴。雁行夹着块红烧肉塞进了他嘴里。嘴一抿就化,肉汁连同口水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哈哈!”
桌上三人同时大笑起来。
燕声没有着恼,只觉得满心踏实。有雁行和林安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少爷,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啊?”
“我爹过世前写了封书信让林安转交给我。他说,二老爷勾结东厂,林家财富的三成股子就是二房付出的代价。这么多年,嫡长房给族里添了多少良田当族产,人心不足。将来也用不着顾虑他们。”林一川想起父亲的留书,仍然难过万分。
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林家基业在扬州。无论林大老爷和林一川转走多少资产,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动不了。大老爷一死,二老爷勾结东厂,联络林氏族人,为了利益,势必要将林一川赶出林家。大老爷思来想去,顺水推舟证实了林一川是抱养的嗣子。林一川被逼出族,看着凄惨。却因此甩掉了林氏家族的拖累。
燕声的眼睛又红了:“老爷对少爷真好。”
“吃菜!”林一川夹了块肉放进燕声碗里:“现在不生气瞒着你了吧?”
燕声使劲摇头:“是我蠢。少爷知道我有一百多两银子的私房。如果我不交出去,也不会连累少爷只能和我走路到京城。雁行,林安,你们也真是的。避开眼线,偷偷塞点银子给我们也好啊!”
三人又一阵大笑。
林一川无奈得很:“路上一直有尾巴盯着咱们。有银子也不能花。别再和雁行置气了。”
“你们还好,走哪儿停在哪儿歇。一路有野味吃。我坐船去京城,足足啃了一个月的干馍,想吃根咸菜都厚着脸皮向船老大讨。哎,这辈子我都不想吃馍馍了。”雁行苦着脸,掰了根卤鸡腿大嚼起来,“没盐没味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
原来雁行坐船也过得不好。燕声气又消了大半,故意炫耀:“进京前少爷打了头熊,摘了个蜂巢。蜜汁熊肉好吃得不行,肉脆脆的,带着焦甜香,比这会熙楼的蜜汁肉脯还好吃呢!”
那头熊是小爷我杀的!以为你家少爷随便出去逛一圈就能找到头熊?雁行斜乜着林一川。林一川回以一笑。
雁行故意叹了口气:“哎,说得口水都出来了。下次打头熊来你烤给我吃。”
“行!”燕声大方地应了。
轻松就哄好了燕声,转眼间两人就和好如初,分享起一路的际遇。
“少爷,计划有变动?”林安轻声问道。
照计划,林一川身无分文离开林家后,会蛰伏在暗中,新成立的商行会慢慢将林家的南北十六行抵垮,将林家的资产蚕食掉。让东厂白费工夫。林一川到京之后,却提前发出信号来到会熙楼,林安和雁行都有些意外。
整座京城都在议论哪家姑娘会被立为皇后。林一川想到穆澜,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从扬州到京城。东厂一直盯着我。不管我和燕声过得有多惨,身边的眼线从来没有消失过。林家南北十六家行的流水已经抽空。以二老爷的才能,用不了多久商行就会周转不灵。三个月也没有让谭诚打消疑心。与其等到那时被动地等他找上门来,不如出动出击。砍了大树免得老鸹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