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澜爽快地说道:“行!天色不早,我也要回穆家班了。再见。”
不知为何,无涯听到她说再见,心里有些不舍。大概是缘份吧,他很难得认识这样一个少年,话脱口而出:“那三天后,我们在会熙楼再见。我请你吃饭。”
她说再见的意思是这个吗?穆澜有点迟疑。
“会熙楼的主厨是前御厨告老后开的馆子。他手艺极好。我早定了席面。独自一人不如请穆公子作陪,顺便还你帕子。别无他意。若穆公子不方便,那便作罢。”似看出她的犹豫,无涯温言解释道。
“多谢您宴请,我准到。”穆澜也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揖首告辞,寻了穆家班下塌的方向去了。
夕阳的橙光将她的背影拉得极长。真是个有趣的少年。今天,也是极有趣的一天。无涯望着她的背影,心情愉悦之极。
地上渐渐多了几个影子。他站着没有理会。
“皇上,您没事吧?!”春来屁滚尿流地从马上滚下来,匆匆跑到他面前,上下左右细细打量着。
他一巴掌拍开了春来的脑袋,笑骂道:“等到朕有事,你还能好好站在这里?秦刚,依你看那位穆公子是有意还是误闯?”
秦刚牵着马过来,想了想道:“卑职看得清楚,的确是误闯。卑职还查到一事。那位穆公子单名一个澜字。”
“穆澜?”世嘉帝眼中闪过一道光,“杜之仙的关门弟子。朕下恩旨许萌恩入国子监的那个穆澜?”
秦刚有些惭愧:“卑职也是在她闯入亭中后查到的。穆家班少班主姓穆单名一个澜字。她到过扬州,如果不是巧合,应该是同一人。”
偶然遇到的杂耍班少班主,不仅有江湖门派的功夫,还是杜之仙的关门弟子。今天又意外闯进了他所在的亭阁。她言语中却没有半句提及自己进京城是奉恩旨进国子监。究竟是有意还是有缘?
先生,你这关门弟子机敏可爱,还与朕有缘。朕会护着她。世嘉帝望向穆澜离开的方向,微微一笑。
春来看了眼天色急道:“皇上,时辰不早了,尽早回宫吧。万一……素公公也拦不住啊。”
太阳挂在西边的城门楼上。城角鼓楼里咚咚响起了暮鼓雄浑沉重的声音。
他叹息了声,接过缰绳翻身上了马又道:“去查一查,今天是何人赎了沈月。明天叫许三公子进宫。”吩咐完,便带着春来和侍卫们朝宫城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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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陪朋友玩,所以先单更着。
第51章 说棋
暮色的橙光中,紫禁城的高大红墙越发显得厚重。东安门外的东缉事厂灯火通明。往内第二进的花厅中,一老一小,一坐一站。
坐着的是司礼监大太监,东厂督主谭诚。站着的是换过一身黑色锦缎长袍的谭弈。
光线已经很暗了。谭诚仍慢悠悠地下着棋。
谭弈悄眼打量了下义父。谭诚的脸被暮色掩住,看不清喜怒。他已经站了一个时辰了,义父仍没有开口说话,谭弈心里有点发慌。多年的锻炼让他不由自主地想,今天他做错了吗?错在什么地方。
花厅的门大敞着。谭诚突抬头朝东面望去。不远处的紫禁城已成一片黑色的暗影,像只伸开翅膀遮敞了日月光明的雄鹰。
“掌灯。”
终于听到义父开口说话,谭弈迅速地打燃火,点亮了花厅里的灯。刹那的灯火通明将花厅耀得如同白昼。
谭诚的脸终于显露在谭弈面前。这是个四十来岁的壮年男子,两撇极长的眉,深陷的眼窝让他的双眼显得异常有神。他的嘴唇紧抿成一线,大概是常年难得一笑,嘴角两边抿出了两道明显的法令纹。让他的面容多了几分威严之感。
他看了眼棋盘,拈起了枚白子落下,结束了整盘棋。
“义父……”
谭诚截断了他的话,指着棋坪道,“你来说说最近义父的安排。”
谭弈想起了义父曾经下过的一盘棋。他认认真真的看着这坪棋,思路渐渐清楚明朗:“开春后,义父根据珍珑棋子出现之地,发现了对方沿大运河南下的线索。在扬州落下一子,布下埋伏,打劫的目标是刺客珍珑。”
因而让十二飞鹰大档头朴银鹰护送负责内廷采办的薛公公去了扬州。然而薛公公无恙,朴银鹰却死在了刺客珍珑之手。锦衣卫和东厂争夺权利,斗得热火朝天。东厂大档头被杀了,却没捉到刺客。番子们只好密而不宣。这一次针对捉拿珍珑的局彻底失败。
“依你看,这一局,为父是胜还是败?”
谭弈愣了愣,言不由衷地说道:“虽然失败。但印证了义父对珍珑的判断。也可以说是胜了。”
谭诚叹了口气,言语柔和起来:“阿弈。东厂有十二位飞鹰大档头。你觉得他们都是忠于为父的么?”
十二飞鹰大档头在东厂位高权重。但是谭诚依然安排了人手,每个月收集各大档头的动向。谭弈情不自禁地背出了朴银鹰死前一个月的档案:“朴大档头在明时坊麻绳胡同新买下一座三进宅院。义父的意思是这笔钱来路有问题?”
谭诚从多宝阁上取下一只紫檀木盒打开。三寸高的玉雕小马在灯光下栩栩如生,散发出属于极品翡翠的神秘色泽:“他买宅子之前去山东办案。在山东,他悄悄当了这只翡翠玉马。这是去岁云南总督进京述职时,悄悄献给皇上的。”
皇上赐给了朴银鹰……谭弈脑中浮现出世嘉帝儒雅斯文的脸。
“皇上亲政两年,已经二十岁了。赏赐一文钱内库都会记档。这匹翡翠小马在内库没有上册。皇上用心良苦啊!”谭弈感慨道。
谭弈明白了:“所以义父安排的饵不是薛公公,而是朴银鹰。他能擒获刺客珍珑,咱们从中得利。他死在珍珑手中,咱们便借珍珑之手除掉这个叛徒。同时也印证了义父对珍珑的判断。珍珑目前只针对东厂,皇上又……义父怀疑珍珑刺客是皇上的人?”
长在深宫,十八岁才从太后手中接过皇权亲政。短短两年,那个年轻的皇帝在暗中真有拥有这样的力量?
“一切皆有可能。”谭诚的双目中浮现出一片阴霾,“开春皇上去塞外春猎,感染风寒。拖沿了一个多月才回京。为父被京中琐事纠缠无法脱身。皇上是否真在大帐中养病,为父至今也无法查证。东厂的能力都查不到,本身就证明了咱们这位皇上的能力。”
皇帝一个人是无法掩藏行踪的。一定有人帮忙。
谭弈顺着义父的思路想了下去:“假设皇上装病离开了春猎大帐。他会去哪儿?”
“扬州。”谭诚的目光扫过棋枰上右下角的一枚白棋,“扬州有一位江南鬼才杜之仙。咱们的皇帝欲掌控皇权,急求良策。非寻他不可。”
他眼中掠过一丝轻蔑:“当初杜之仙若有能耐,也不至于眼看着她全家被抄宗族被灭。又逢母丧,一时间呕血悔恨,才选择致仕返乡。他倒识相,归隐老家足不出户。为自己多赚了十年的命。”
杜之仙如果不老实。他早杀了他。
这件事潭弈却是从未听闻,不免有些好奇:“义父嘴里的她是哪户高门?”
“都是过去的事了。活着的人,才有资格站在这朝堂上指点江山。”谭诚淡淡回道,“再说说今天之事吧。”
谭弈一凛,自责道:“孩儿拉拢举子心切。一时间敌不过那些家仆,便请梁大档头以搜查钦犯为名查抄了绿音阁。将许玉堂一行人带回盘查,以出心头之气。可是,目前举子们并不知晓孩儿与东厂的关系。许玉堂也不知道。”
“阿弈,十二飞鹰大档头出了个朴银鹰,你的身份便瞒不住了。能为东厂所用者,定会巴结讨好于你。看不上东厂名声者,你一直隐瞒是我义子的身份,只会让那些举子认为你待人不诚有心欺骗,适得其反。往后,不用再隐藏了。东厂只需要忠心之人。”
“是。”
看出谭弈心中疑惑。谭诚耐心告诫于他:“此次,你错在太过浮躁,目光短浅。虽得了举子们的推崇,却将那些个侯门公子得罪死了。梁大档头将许玉堂靳小侯爷带回来盘查,扔大牢里吓唬一番,又有什么用呢?回头还得备了厚礼,一一登门致歉。出得一时之气,心里痛快了。但后果却会让你难以承受。”
谭弈不服气地说道:“孩儿不信许德昭敢在会试中借机报复。”
他不相信义父对付不了礼部尚书许德昭。
“阿弈,这次春闱你就不用去了。进国子监读两年书再入仕途。”
谭诚的话如给了谭弈当头一棒。英俊的脸上飞快闪过一丝急切,却又死死忍住了。半晌才垂头道:“孩儿听义父安排。”
心里的挣扎与最终的顺服让谭诚满意。他依旧冷冷说道:“这是你得罪数家公侯名门公子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许玉堂身后站着的不仅仅是他父亲礼部尚书许德昭,他还是太后的亲外甥。靳择海身后站着靖海侯。朝廷官员们就要想一想了,一个连许玉堂靳择海都敢打的举子,将来同朝为官,是否逮着谁咬谁?独狼凶狠,当群羊抱团时,它未必讨得了好。此时放弃春闱,是示弱。何尝不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谭弈细细琢磨着,心悦诚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谭诚嗯了声,神情变得和蔼可亲:“为父知道你倾慕锦烟公主。想夺得状元来个金殿求娶。锦烟公主才十五岁。义父保证,除你之外,无人可娶她为妻。”
“孩儿谢过义父!”谭弈卟地单膝下跪,激动地说道。
“再来说说义父让你进国子监的想法。”
谭弈静下心来,脑中清明无比:“孩儿虽得罪了那些公子哥,也得了举子们的推崇。示弱进国子监,能得到同情。虽然孩儿亮明身份。举子们更会认定孩儿磊落。如义父所言,忠心投靠的人自会前来巴结讨好。皇上想揽权,需要培养新的官员进行大换血。这样的人只有国子监才有。许玉堂今年萌恩进国子监,他会是皇上的眼睛。义父放心,孩儿进国子监后,绝不会让许玉堂替皇上笼络到一个有用之才。”
“此外,你注意下扬州的林家兄弟。他俩捐了监生,今年也会入学。”
谭弈想起来了,梁信鸥去扬州说服林家替东厂效力:“是否需要孩儿在国子监多加照拂,毕竟林家投了咱们。”
“不。”谭诚微微笑了起来,“林家大老爷活不了几年。生意会悉数交给独子林一川。而林二老爷却一直觊觎林家产业,听说大公子捐了监生,也迫不及待把自己儿子也送进京城。打压大公子,照拂二公子。让林二老爷死心塌地替我们在林家当眼线。林家那位掌控了南北十六行的大公子需要磨一磨锐气。才能明白不抱紧东厂的大腿,他将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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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统问题,没及时发出来。本文是架空,借了明朝的服饰啥啥之类的设定。
第52章 字迹
正阳门东南边的东坊喜鹊胡同中,座落着一大片大杂院。穆家班二十来号人暂居于此。
穆澜回去时买了不少京城小吃,提溜着一摞麻纸包兴冲冲进了大杂院的门:“我回来了!”
风声呼呼朝她扑来。穆澜错步躲开,看到母亲举着把高梁扫把朝自己打来。她无奈地叫道:“娘,好好说话成不?我刚回来呢!”
“混帐小子,翅膀硬了不是?老娘说话当放屁是吧?嫌老娘人不在就管不到你了是不是?半年一封信就把老娘打发了?”穆胭脂气呼呼地用扫把指着她骂道,“知不知道穆家班为了等你,在这儿住了大半年?京城房租柴米油盐多贵啊!”
“我这不是来了嘛!”穆澜叹了口气。将零嘴递给了围过来的丫头小子们,朝里面张望着,“核桃呢?怎不见她人?”
她怀里还偷藏了一个碗豆黄呢。
听她提起核桃,穆胭脂突然变了张笑脸出来:“李教头!去周先生那儿支钱,买头羊回来。晚上炖羊肉汤吃白面饼!”
“好咧!”李教头高兴地应了。
听说晚上有羊肉汤白面饼吃,丫头小子们哄地欢呼起来。大杂院的气氛变得像过年节似,喜气洋洋。
“外面冻,进屋说话!”穆胭脂将扫把放在门后,整了整衣襟,进了正房。
穆澜心里咯噔了下。母亲这番变化让她泛起不好的预感。她跟着进了房,顺手将门掩上了。
“赶紧换了衣裳上炕。”穆胭脂盘腿上了炕,从暖套里拿出茶壶倒了杯热茶,指着簸箩里的零嘴说道,“都是你爱吃的,娘特意买的。”
脱下身上的缎面棉袍,搭在衣架子上。穆澜拿起炕上叠得整齐的青布棉袄棉裤换了。她扣着高竖领的盘扣,回头看到了母亲满意的眼神,没好气地说道:“放一百个心吧。我知道轻重。师父做的内甲贴身穿着呢。”
“臭小子!娘对你当然放心。”穆胭脂见她收拾停当,怎么看都是个俊俏小子,笑意直深入到眼底。
上炕盘膝坐了,穆澜抓了把南瓜子磕着:“说吧。核桃哪去了?”
“你也知道。穆家班在京城停留时间太长了。班里二十几张嘴要吃饭。京城呆久了,杂耍把戏总有被人看厌的时侯……”穆胭脂絮絮叨叨地说开了。
穆澜听得不耐烦,打断了她:“我知道。我到京城了,母亲嘱咐妥当就要带着穆家班南下。核桃呢?您把她弄哪儿去了?母亲答应过我的。”
“我不知道。”穆胭脂嘟囔了句。
“什么?!您怎么会不知道?!”穆澜万没想到竟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穆胭脂转过身从炕上柜子里取出一封信来,没好气地拍在了桌子上:“自己看吧。我问过周先生了。信是写给你的。”
看到信封上的字,穆澜瞳孔一缩,情不自禁按住了胸口。衣襟里藏着一枚吊坠,珍贵的白色云子做成的吊坠。上面刻有珍珑二字。字迹隽秀清奇,深得柳骨神韵。信封上写着穆澜亲启四个字。与那云子上的字如同出一人。
她木然拿起信。信没有封口,显然写的信人并不担心内容外泄。她抽出信纸展开,里面只有一句话:“核桃我带走了。安全无虞。勿念。”落款画着一只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