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澜悄悄抬起脸偷看。
锦衣卫拱卫着两乘銮轿上了高台。
林一川发现穆澜的脖子越伸越长,悄悄移了过去,手搭在她肩头使劲压着她,低声斥道:“想当出头鸟啊?”
穆澜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时,轿中走出明黄与绯红两道身影,进了软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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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周开始了。小穆的新生活也开始了。
第82章 卧底
日晷的光渐渐移动。又三声锣响,国子监的大门缓缓关门。
礼部尚书许德昭宣读了圣旨,亲手拆开了密封的试题。
斗方书就的“正”字悬于高台上。考生们看得清清楚楚。这道题显然有些出人意料,考生们有的欢喜有点愁。场下的议论声再小,架不住人多,嗡嗡声渐起。
“肃静!”国子监祭酒陈瀚方站起身说道:“题目已经出了。众考生扣题自由发挥,体裁不限。诗词歌赋策论八股皆可。巳初开考,午末收卷。每人只有一张答题纸。且想好再答。开考!”
如此灵活的考法考生们闻所未闻。官员们也为之不解。陈瀚方目光往软帐中一转,笑着向官员们解释:“国子监入学考试比不得春闱会试。只是看考生有无入学的资格与后天培养的天赋。”
官员们心里就有了数。题目是皇帝出的,怎么考也是皇上的意思。
陈瀚方又笑道:“若是这些考生也能做好八股,直接参加州试,考举人去了。”
众人听了又一阵释然。能做好八股文章,考中举人。也用不着再来考入学试了。
考法太灵活,考生们反而更加不安。有才华的,自然尽全力写八股去了。才华一般的,就想着做点诗词歌赋博眼球。最痛苦的莫过于不学无术的考生。能提笔写字就是极限。望着那个斗方正字,急得直挠头。
这道题说难也不难。想要答得出彩也不容易。
穆澜也在叹气。杜之仙的弟子名声在外,她答不好会削了先生的脸面。答得太好,又会是出头鸟。怎样才能中不溜地混过去呢?陈瀚方的话引起了她的注意。每人只有一张白宣答卷。是否意味着落笔无悔,不容涂抹修改?污了卷子要扣分?她慢吞吞地研着墨。脑中渐渐有了主意。
监考的锦衣卫不过二十人,进了两千人的大考场,像撒进汤里的盐。
皇帝和官员们是不会在这儿枯坐着等的。开考一个时辰后,太阳升到了头顶。高台上有了动静。礼部都察院国子监三位大人陪着两乘銮桥离开了。高台上只留下几位品阶低的官员。
不多时,国子监的小吏们一溜小跑,提着食盒进了考场。留守的官员和锦衣卫们说笑着去了广场一侧用饭。
考生们只能饿一顿,眼神却欣喜异常,蠢蠢欲动。
树荫下锦衣卫吃着饭,也在低声议论着:“给他们多少时间?”
领头的千户笑了笑:“两刻钟。早了还在探头张望。晚了不好抓现行。咱们的人都安排好了?”
这厢考生们探头探脑地试探了会,见官员和锦衣卫们压根不往考场看。如平湖般的考场顿时被风吹起了阵阵涟漪。
夹带的各种作弊手段没舍得扔的,这会儿全拿出来用了。和林一鸣同样心思的人赶紧着互相交换试卷。有直接找枪手进场代考的,早就答完了。
林一川半个时辰前就写完了卷子。他一直撑着下巴看穆澜。考试过了一个时辰,穆澜都没有动笔。她在想什么?
穆澜突然也歪了身子,撑着下巴斜望着他笑。
林一川做着口型无声地说:“你不答卷?”
穆澜眨了眨眼,显然在说,你猜?
这哪猜得中啊?林一川更加好奇。他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头。
就知道他想出银子,穆澜笑得浑身直颤,巴掌翻了翻。
真贪财!林一川暗骂了句,笑容越发灿烂,答了她一个好字。
穆澜悄悄用手指了指身后。
林一川瞥眼看去。林一鸣趴在桌子上装睡,将发下来的白宣卷成了一束,正从桌子下面往前递,去捅穆澜的背。她若早写完卷子,现在就该和林一鸣交换了。林一川收回目光,瞪了穆澜一眼。示意她不准帮林一鸣。
穆澜忍着笑,身体往后仰,听到林一鸣轻若蚊蚋的声音:“换卷子啊。”
她往桌子一侧偏过了身,让林一鸣看到自己的白卷。
身后传来林一鸣吃惊的声音:“你还没写啊?”
穆澜发出一声叹息。
却听到林一鸣说道:“算了,我自己写。”
这句话让穆澜和林一川同时惊讶起来。两人更不急了。等着林一鸣写卷子。
午时过半,锦衣卫千总打了个呵欠起身了。手一挥,锦衣卫们嗖地冲进了考场。一人负责一片,二十人将整个考场划分成了二十个区域。
考生们心满意足,该做的都做了,盯着也不怕。
穆澜算着时间,把卷子答了。答完没一会儿,就听着礼部官员高呼一声:“考试时间到,众考生停笔起立!若有违者,试卷作废!”
考生们纷纷离桌站立,就等着国子监的人来收试卷了。
这时,锦衣卫千总上了高台,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官奉旨监考。先前在集贤门便说过了。被锦衣卫逮到作弊的,休怪本官无情。儿郎们可在?!”
只见考场中同时发出若干声音:“属下在!”
那声音就在身边响起,惊得考生们四下张望。只见被锦衣卫们划分出区域的考场中同时有两至三人当场脱了外袍,露出里面华丽灿烂的飞鱼服。
考生们看傻了。这也太无耻了吧?明着锦衣卫去吃饭放松了监视,原来早把卧底扮成考生布置在了身边。
锦衣卫千总满意地点了点头:“查吧!”
“小抄拿出来吧!就藏你靴子呢。某嫌你脚臭,脱鞋!”
“哎哟,也这么多汗哪?袖子上的字都印你胳膊上了?还不承认?”
一声接一声的指认此起彼伏。指认一个,禁卫军上前架了就走,蹬着腿哭的,当场晕过去不计其数。
林一鸣擦了把额头的汗。林一川身后,他的左手边就坐着个锦衣卫假扮的考生。幸亏穆澜当时没有答卷,一交换卷子,他就死定了。他悄悄地看向那个锦衣卫。
锦衣卫冲他一笑:“你在午时一刻时想和前面那位考生交换卷子是吧?”
“不不!我没换!”林一鸣慌得直摇手,一把将桌上自己写的卷子拿了起来,“我自己答的!”
卷子上歪歪扭扭写着:“正正正正正正……。”
满篇全是正字!
四周考生诡异地望着林一鸣的试卷,沉默中突然爆发出剧烈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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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祝回家的朋友一路平安。
第83章 醋意
考场的惊慌肃穆氛围突然被林一鸣这张奇葩答卷打破了。头一个没忍住的就是他身边的锦衣卫,笑得赫哧赫哧的,想板起脸都没成功。
一想到林一鸣将要滚回扬州。林一川放声大笑,痛快得不行,还不忘悄悄对穆澜翘起了大拇指。
穆澜笑着摇头,这货还真敢写啊!不过,令她诧异的是,林一鸣居然能沉得住气,没有因为被嘲笑而显得慌乱。她心里瞬间浮出了谭弈的名字。她一直觉得不解,那位直隶解元,羞杀卫阶的谭弈为何要和林一鸣这样的草包结交。林一鸣的镇定与神色中的自矜难道是来自于潭弈的许诺?
林一鸣将卷子放下,挺直了腰背昂起了头。迎着笑声与嘲讽的眼神,他心里不屑地想,嘲笑就嘲笑吧,反正谭弈说过,只要他答了卷,哪怕只有一个字,他也必定会被录取。他不止只答了一个字,整张白宣都被他写满了呢!他怕什么?
考生们嘲笑便罢了,令林一鸣不待见的是堂兄林一川的狂笑。见他冲穆澜翘大拇指,林一鸣突然间明白了。他这位堂兄早就买通了穆澜。什么考完再收银子,穆澜压根儿是在哄自己玩呢。怪不得她不着急答卷,她就不想和自己换卷子!好在他命大福高,躲过了锦衣卫的监考,结交了谭弈。否则这一次入学考试就被穆澜带沟里去了。林一鸣盯着堂兄和穆澜,心里那叫一个恨。这两个人,他将来一个都不会放过!
那名锦衣卫笑着了一会,倒真放过了林一鸣。他潜伏在这儿,觉得旁边这三人都很有趣。前排的林一川早就答完了,一直撑着脸看右边的少年。而右边的少年却在最后两刻钟做完了卷子。两人眉来眼去,说他俩作弊又不像。算了,看两人长得不错,放他们一马吧。
这时,京畿直隶那一片区域却吵闹起来。
一名锦衣公子冷笑道:“家父乃吏部侍郎。你说你看到我们换卷子,本公子就要承认?捉贼拿脏懂么?坏了本公子的名声,定要向你家镇抚使讨个公道!”
三品以上的官员可以许一子荫恩进国子监。这位锦衣公子开口就自报家门,语带威胁。
这片离高台最近。锦衣卫千户拍了拍额头,有些懊恼地说道:“差点忘了。儿郎们!验卷子!”
“属下遵令!”
锦衣卫连同卧底的来了百来号人。每人拿了瓶药水直接在考生卷上涂抹起来。
白宣一角渐渐显示出考生的姓名籍贯。
换了试卷的,显示出来的名字与卷子上的写的名字就有了差别。
这么一来,禁卫军又从考场中拖走了几十名考生。
那名侍郎府的公子顿时慌了,硬撑着嘴硬道:“考试前我和他拿错了纸!”
锦衣卫千户懒得再听,手一挥,冲过来数名禁卫军架起锦衣公子和与他换卷子的枪手就往外拖。
锦衣公子惶恐不己,挣扎着突然抱住了旁边许玉堂的腿,大喊道:“许三哥,你帮我说说情!你爹是礼部尚书呀!”
这一片的荫恩生都是朝廷三品大员家的公子。大都与许玉堂自幼玩在一处,以他马首是瞻。如果不帮刘七说话,物伤其类,他在荫监生中的声望就会下跌。眼下帮他说话,刘七作弊被逮了个正着,让他怎么办?许玉堂气得想喷血,有这么一个拖后腿的猪队友,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七郎,知耻而后勇,浪子回头金不换!今年你进不了国子监。苦读一年,明年为兄与众兄弟在国子监为你摆酒接风。你要记住,你现在不站起来昂首挺胸走出去,而是被禁卫军像死狗一样拖出去。刘家的脸面拖在地上,就捡不回来了!”
声音铿锵有力,气度卓而不凡。
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也不能得罪得狠了。许玉堂如此表现,实在给太后和皇上长脸。锦衣卫千户眼睛微眯,揶揄地笑道:“又不是会试春闱,作弊要革了功名,终身不得科考。明年再来考过便是!”
靳小侯爷一个健步上前,将刘七郎从地上扶了起来,仔细给他整了整衣袍,大笑道:“刘七哥!明年你通过入学试,我们在会熙楼给你接风!”
四周的公子哥儿们热血上涌,大声喊叫道:“刘七!一年考不过算什么?明年大家伙等你!”
刘七郎激动得从地上爬了起来,竟有种当了英雄的感觉。朝四周感激地拱了拱手,一拂衣袖,昂首挺胸出了考场。
“不愧是许家玉郎!”转眼将一件尴尬事变成了替自己刷声望,穆澜啧啧赞叹。
林一川心里酸溜溜的。自从许玉堂进来,穆澜看他的眼神怎么就那么痴迷呢?她该不会喜欢上许玉堂了吧?他哼了声道:“收买人心而己。本公子见多了这种人。”
“做的漂亮就是有才。”穆澜没留到他的神色。她看着许玉堂情不自禁想起无涯。无涯……临走时,无涯眼中噙着一丝无奈。那双温润的眼睛里藏着无数的话,却一句也不能对她说。这样的眼神让穆澜想到了杜之仙,想到了自己。她也有很多心事,难以对人诉说。那一刻,她似乎能感觉到无涯的孤独。和她一样的孤独。
穆澜脑中飘过高台上一闪即逝的明黄身影。她情愿相信无涯是王孙公侯家的公子,或者是锦衣卫的人。她不敢也不愿意朝另一条路上去猜测无涯的身份。远处的许玉堂实在与无涯太像。她垂下了眼眸,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云泥之差的身份,咫尺如隔天涯。
有些人注定不是同路人。
她的神色变幻悉数落在林一川眼中,气得当即转过了脸。多看一眼他都想冲到穆澜面前让她把自己看清楚了。他哪点比不上许玉堂?
锦衣卫办完该办的事,再无考生被架出考场。锦衣卫千户向台上的官员们抱拳道:“本官奉旨监考,如今职司已毕。剩下的事就与本官无关了。”
说完带着锦衣卫们扬长而去。
考生们这才拿起自己的试卷挨个交到高台上,陆续离开了考场。
林一川心里憋着火,见穆澜快要走了个没影,他又后悔了。看中的姑娘自己先放弃,岂不是让许玉堂不战而胜?他迈开长腿就追。
商场上的变脸他小时侯就练出来了,脸颊的肉往上一挤,笑容就布满了俊朗的脸。伸手不打笑脸人。先请她吃饭再雇人帮她家修房子。怎么着她也要念自己三分好吧?
“穆贤弟!”应明换了身裳服,站在道口迎向了穆澜。
先前考生太多,穆澜也不容易从两千考生里找到应明。见他站在这里,知道他听进去自己的话,没有下场代考。也替他松了口气。
她拱手行礼,绝口不提自己的提醒:“应兄,小弟正想寻你。能否带小弟在国子监里四处看看?”
新入学的监生都有这样的好奇心。穆澜的要求应明满口答应:“我先请你去吃饭。吃过饭就带你去。”
“是小弟麻烦应兄,怎么能让应兄破费?这顿饭小弟请了!”穆澜的谦逊和感激都摆在脸上。
应明越发觉得穆澜值得结交,热情地给她介绍起国子监的情况。
她有请过自己吃过一顿饭吗?林一川从后面赶上来,正听见穆澜最后这句话。他绞尽脑汁回忆着。好像认识穆澜开始,她一个铜板都没为他花过。自己则是不停地掏银子掏银子掏银子……她在他面前就是只小铁公鸡。对旁人就抢着请吃饭?当他是冤大头啊?
青色襕衫,大袖飘飘。应明与穆澜说话时,桃花眼快要眯成了缝,像勾子似的。
她喜欢的就这种斯文败类?一个许玉堂不够,又打哪认识了这么个狐狸男?林一川越看越生气,越想越失落。被穆澜无视的感觉让骄傲惯了的心有了一点受伤的感觉。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神秘了点,秘密多了点。他不好奇了还不行?他还想看看,没有自己暗中相助,穆澜在国子监里怎么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