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你——剪风声
时间:2017-10-07 22:17:16

  江震寰绷着脸,没理他,仰头饮尽一小杯白酒。
  “当年把我扫垃圾一样送走,如今瞧着我不像垃圾,能派上用场了,赶紧又拎回来。不愧是叱咤商海的大人物,翻脸比翻书快,我佩服,敬您一杯。”
  不等江震寰回答,江浸夜自顾自灌下手中的红酒。
  眼看喜事要变成闹剧,渠鸥连忙上前,一边赔笑一边低声劝止:“有什么话咱回家说,你别在这儿找不痛快……”
  “回家?”江浸夜极为清俊的脸庞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从我十九岁离开,就没再把这儿当成家。”
  “混账!”江震寰一掌拍桌,忍无可忍地站起身。
  “对,我是混账,所以您看我不顺眼,让我走了。现在您想抱孙子,就让我回来。”江浸夜毫不畏惧地抬起下巴,桀骜的浓眉紧拧,指着旁边脸色发青的田馨莲,“还眼馋别人家的财产,让我去做倒插门儿,娶这个穿心莲。我怎么就这么好使呢?”
  话音甫落,现场鸦雀无声。
  仍有钢琴曲婉转低回,听来竟无比刺耳。
  渠鸥阻拦不及,顶不住四周探寻议论的视线,无奈地双手掩面。
  然而江浸夜并不打算点到即止。
  “我知道你看不起陶老师,我在他们家待那么多年,你只来过一次。陶老师没赚过你这样的大钱,就是个手艺人,一辈子只做修画这一件事儿,我特尊敬他。见过他们家我才知道,原来一家人可以这么和睦美满。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幻想自己家也能和和气气,而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我妈永远对你惟命是……”
  最后一个“从”字被江震寰一杯酒打断,浅金色的香槟划过一截弧面,冲江浸夜兜头浇下。
  “你能活这么好,全因为是我的儿子。你如果不姓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江震寰飞去的眼刀凌厉,一下一下剜着江浸夜的自尊。
  他缓缓抬手,指向酒店大门的方向,爆发低沉的狮吼:“滚,现在就给我滚!”
  *
  江浸夜睡了沉沉的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窗外乌金西坠,阳光穿过没有拉拢的薄帘,在他脸上烙下条状的光带,形状随呼吸的节奏微变。
  没完没了的手机铃声揪住耳朵,他眉头紧锁,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
  随便按下不知哪个键,似乎接通了,“谁啊?”
  “不是吧?都四点多了,你还在睡觉?”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和不耐烦,陈放语气夸张地大喊,偶尔响起几声车鸣,好像在路上,“哎,房子我帮你挑好了,拎包入住,晚上来不来看看?”
  江浸夜屈肘撑着床面坐起,困乏地说:“好,你过来接我。”
  “……叫你一声大爷,还真把自个儿当大爷了。”陈放笑着骂他,“等着我。”
  照例先去南岸吃饭。
  时逢傍晚高峰期,陈放的牧马人在路中间堵了个结结实实。
  “兄弟我绝对尽心尽力,为你千挑万选才定的这一套。”陈放顺手打开户型图,递给江浸夜,“这可是高端盘,不对外接待直访客户,挺抢手的,我们都不着急卖。”
  江浸夜兴致缺缺地瞟过几眼,对折了随手扔进手套箱。
  “都听你的。”
  “好嘞!”陈放顿时笑没了眼,为伺候这样的款爷感到由衷的开心。
  江浸夜降下车窗,百无聊赖地望向熙攘的街巷。
  傍晚的天空是灰蓝色,夕阳落在云层后面,渐次亮起的灯缺失热闹的温度,阴影罩住无数淡漠的面孔。
  于是某处的沸腾格外惹眼——陶惟宁和丁馥丽热络地同别人握手谈笑,眉梢挑着喜色。
  陶禧静静地站他们身后,长发柔顺披散,如黑色绸缎,白色斜纹连衣裙上一根深蓝色细带束起纤巧的腰线。
  身旁一个戴眼镜面相斯文的瘦高男人,偶尔转头,和她说话。陶禧迎上他的视线,绽出清浅笑容。
  江浸夜不免感叹,瞧去真是一对璧人。
  倘若陶禧没有遇见他,多半就找这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清隽男人,平和顺遂地度过一生。
  陈放也看到了,憋着气不敢拂他的逆鳞,拿捏一番才说:“放心,强扭的瓜不甜。”
  他的意思是,陶禧和江浸夜才是心灵相通。
  但听在后者耳中,寻出别的味道,他微微挑起嘴角,“我看上的瓜,只能我来扭。我说甜,就一定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字,我先去躺一会儿……
  ☆、22.
  
  出乎江浸夜的意料, 晚餐时,陈放的妻子邱檬也在。
  桌上的火锅汤底开始沸腾, 邱檬正在往里下鳝鱼段, 熟络地和江浸夜打招呼:“坐,饿了吗?”
  江浸夜看一眼陈放, 他摊手表示无辜, 才回过头,“还真有点儿饿了, 嫂子时间掐得真准。”
  “你们随便聊,我帮你们涮菜。”
  邱檬过去是名跳古典舞的舞蹈演员, 上过不少大型晚会, 嫁给陈放后退出舞蹈事业, 在陈家的公司管理行政。
  她束起一个丸子头,举手投足间清丽灵动的气质褪去一些,换上一身干练爽利。
  陈放今年三十三, 邱檬小他两岁,转眼两人结婚快四年了。
  江浸夜想起过去陈放追邱檬种种的轰轰烈烈, 一度闹得他差点卧轨,不禁叹笑。
  随后视线滑向她的珍珠手链。
  邱檬手腕细,链子上只串有一大一小两颗珍珠, 聊作点缀。
  “这就是给我妈带的那牌子?”江浸夜忍不住问。
  陈放愣了一瞬,邱檬接过话茬:“没,这是我随便挑的,叫什么TA……反正给你妈那个档次高一点。”
  江浸夜点头。
  “你奶奶那么大的院子空着, 怎么你还买房子?”邱檬用公筷把涮好的牛百叶夹到江浸夜碗里。
  他搅动蘸料的筷子缓下来,“那到底是我奶奶家……不方便。”
  邱檬不解。
  一旁的陈放则露出洞若观火的笑容,筷尖朝江浸夜点了点,“你知道吗?我现在又找到了人生新目标。”
  江浸夜懒得理睬,低头吃牛百叶。
  陈放大度地不与他计较,越想越乐,“真的,昨晚我真梦到丁珀揍你了。听我一句劝,从现在开始啊,多多健身锻炼,我就等着看你将来能挨他几下。”
  “还不方便……听说你们修画的腰都不太好,搞得我不知道该心疼你,还是心疼桃桃。”他一边说着,笑得不能自已。
  江浸夜停下动作,看去的目光冷硬,脑子里早泼了他一脸辣椒水。
  “原来是丁珀的小侄女。”
  邱檬把两人说的一堆话前后联系,又凭借女人的直觉,轻易抓到重点,“看来这窝边草挺容易吃到的,不过那个小姑娘段数低你太多,你可别吃两口就跑了。”
  她这话比陈放的中听许多,江浸夜沉声应道:“不会。”
  *
  房子带跃层,走简洁沉稳的中式复古风格。
  大量使用实木,墙面家具多为深棕色,大理石地板的光面映出三个人的身影。
  江浸夜双手闲适地揣在裤兜里,一言不发地转过楼下,上楼去看。陈放和邱檬跟在他身后。
  空间通透性好,窗户一打开,风涌进来。
  邱檬往壁龛的香插点上一支桧木味的线香,馥郁的森林气味因风苏醒,四下飘散。
  一直转到卧室,江浸夜脸上才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典雅的木制四柱床,绕床的薄纱幔帐随风掀动。最令人叫绝的,是置于一侧的画案。
  宽面长方体的檀木大案古朴敦实,案面备齐一套文房四宝。
  陈放窥出他转暖的脸色,笑着邀功:“就知道你好这口,是不是特别感动?”
  又转头对邱檬说:“我这哥们可讲究了,写字画画必须用李廷珪墨、澄心堂纸和龙尾石砚。”
  江浸夜淡然的瞟他一眼,毫不留情地拆台:“那是南后主,不是我。”
  “哈哈哈哈!管他呢!”陈放大笑着拍他两下,“反正金屋已经有了,你的鸟儿什么时候飞进笼子,就看你的本事了。”
  *
  晚上九点多,陶禧和父母回到家,丁馥丽把林知吾夸赞了一路。
  “知吾这孩子会疼人,今天帮我盛汤,怕我烫着,知道在碗沿垫张餐巾纸。送我的丝巾呢,花色也挑得好看。”
  丁馥丽心满意足地拉过陶禧的手,拍了拍,“他们全家说话都温声细语的,还很喜欢你。这样好的条件,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夜空有薄云流动,月亮时隐时现,一家人影子在光的浓淡里交替变换。
  陶惟宁视线落向亮灯的工作室,低叹:“小夜那孩子也很好啊,知道落下进度了,晚上加班赶,都不用人催。”
  “爸爸,上回小夜叔叔还告诉我‘纸寿千年,绢寿八百’,说绢本画的清洗需要特别小心。”陶禧不动声色地挣脱开,挽住陶惟宁的手弯。
  陶惟宁握住女儿的手指,蹭过他掌心的茧子,带着粗糙的温暖,“我还当你对修画没有一点兴趣,连这两句都记住啦?”
  “我可从来没有不感兴趣呀。”陶禧撩起耳边的发丝,坏笑着转向丁馥丽。
  后者没好气地翻翻眼睛。
  起初丁珀跟着陶惟宁学修画,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那时他一腔十七、八岁的热血,却天天打糨磨刀,耐心快要磨秃了。
  而四岁多的陶禧对形状各异的修画工具抱有极大的好奇心,整天跟在丁珀身后转来转去。
  于是丁珀悄悄让陶禧帮他接水扫地,捣弄浆糊。
  结果被丁馥丽撞见,陶禧开心舔着满手的浆糊。
  她把弟弟和丈夫狠狠训了一顿,从那后死活不让陶禧靠近工作室。
  提及往事,陶惟宁忍俊不禁地说:“所以小夜真的很不错,我当年叫他磨刀刮纸、研墨勾线,眉头从不皱一下。他啊,骨子里有韧劲。”
  丁馥丽眉毛一竖,“有韧劲?有韧劲的孩子都考上清北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曾经在外面混过。”
  “做那些出格的举动,不过是想引人关注。他们家的事我知道一点。”陶惟宁记起江浸夜初来陶家时,乖戾孤冷的模样,叹一口气,“他早就把自己打碎了,要靠他自己粘起来,谁也帮不了。修画是修行,人生也是修行,每一步皆为道场。”
  *
  丁馥丽刚热好牛奶,陶禧就迫不及待接走,说着“我去拿给小夜叔叔”头也不回地往外。
  她狐疑地嘀咕:他们两个,是不是比过去更要好了?
  小心推门,陶禧偷偷探进一个头。
  工作室照例只点了一盏灯,映亮江浸夜瘦削侧脸,偶尔偏过去,掩在阴影里,传来持续敲击键盘的声音。
  但他很快感应到陶禧,长臂一伸,食指朝她勾了勾。
  我怎么又暴露了?
  陶禧微怔。
  江浸夜转过身来,撩起眼皮看她。
  因为是低头的姿势,他眼睛隐在发梢后面,翘起嘴角,有种坏却迷人的吸引力。
  见她没动静,他跨出一条腿,带一点捉弄笑意拍了拍大.腿,“过来。”
  陶禧一下就失去了少女的矜持,合上门,放下牛奶,欢天喜地坐他腿上,搂住他的脖子。
  “你怎么每次都猜到是我?”
  “不用猜。”江浸夜鼻尖轻轻蹭过她颈间细腻的皮肤,用力吸了口气,“我闻到了,桃子的香味。”
  “一定是我的沐浴露!”陶禧语气活泼,眼睛弯成月牙,两条细腿晃了晃,视线落向案台上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什么?”
  “上次我是不是告诉你,古画修复的步骤主要是洗、揭、补、全?”
  “嗯,你说你现在还处于第一步,洗画。”
  传统方法中,清洗前会用胶矾水刷洗画心正面,用来加固色彩,可这样画面易形成白光。
  江浸夜尝试单用胶液,不加矾。
  他耐心调配胶的比例,试着给胶液加温,对于掉色严重的部分用蒸汽来熏。
  胶液成功地溶入绢的纤维与颜色中。
  陶惟宁叫江浸夜记下详细过程,说这能为日后业内的重彩画修复,提供可靠的参考数据。
  “很厉害嘛,江小夜。”
  江浸夜不出声地笑一阵,说:“我其他方面也很厉害,你想不想试试?”
  等陶禧明白是哪方面的厉害,羞愤地攥起拳头,被他的手掌完整包裹。
  猝不及防撞进他黑若点漆的眼睛,无声地堆积什么。
  “桃桃。”他把脸埋向她的锁骨,声音滞涩,如孩童柔软恳求,“和我一起搬出去,好不好?”
  “好。”
  江浸夜愕然抬头,双眼空洞好像没听清楚。
  事先料不准陶禧的反应,他还为此备妥一堆说辞,没想到她几乎不经考虑。
  “反正我本来也打算搬出去。”她唇角扬笑。
  从她毫不畏怯的眼中看出粉身碎骨的决心,江浸夜感到羞愧。
  这么干净的一张纸,让他没办法正视,在过去的梦里,如何揉皱又涂污。
  甚至有点想投降,劝她打消念头,可张嘴发出的气流声依旧是确认:“真的想好了?”
  反倒逗笑了陶禧:“……真的,真的,真的想好了。”
  少女的嗓音宛若天籁,他生出溺毙之人获得拯救的庆幸。
  同时也深深扼住了他的咽喉。
  *
  江浸夜临睡接到陈放的电话,他得知北里发生的事情,语气沉重得轻轻一敲能掉下两斤灰,
  “有事别闷在心里,下周末给你安排上我那温泉度假村泡汤,排遣排遣,正好你没去过。”
  江浸夜因为陶禧答应他搬家,心情十分畅快,扬着声调应道:“行啊!”
  陈放顿了顿,说:“你……真的没事?”
  “真没事儿啊!去就去呗!”
  关上灯的房间,只有窗外漏进依稀的光线。
  江浸夜脸隐于黑暗之中,出神地望向某处,仿佛亲睹一只孔雀步进他的鸟笼。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嘿……
对啦~来和你们请个假,明天停更一天。
我缓一缓,把后续剧情捋顺。后天(7月12日星期三)起,继续约日更。
爱你们~
  ☆、23.(小修)
  已是出梅后第五个高温日。
  容澜嫌热, 午休步行至咖啡店那一段三百米的路,有了跋山涉水的意义。
  转而用茶水间的咖啡机来煮, 喝着也不那么寡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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