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你——剪风声
时间:2017-10-07 22:17:16

  *
  晚上睡觉前,丁馥丽给陶禧热牛奶。
  她顺手也给江浸夜热了一杯,留下一句“叫他自己过来喝”就回房休息了。
  陶家夫妇和陶禧的房间在二楼,江浸夜的房间在一楼,房门正对陶禧卧房的窗口。
  陶禧咕嘟咕嘟喝完,想着反正都要走一遭,便把牛奶送过去。
  深夜下起雨。
  牛奶透过杯壁传来阵阵暖热,她走在廊下,生出几分好风如扇雨如帘的快意。
  江浸夜屋里黑着灯,她敲门许久没人理会。
  陶禧打着退堂鼓要离开,门轴转动一声闷响。人脸还没见到,声音与房门拉开带起的风,一齐钻出:“您有事儿吗?”
  语气不善。
  江浸夜的脸从暗处浮出,就着外面昏黄的小灯,陶禧看见他冷冽眼中腾起的暴怒。
  他似乎被硬生生从睡梦中拉扯起来,哪怕认出来人是陶禧也没给什么好脸色。
  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扶着门,他弯腰逼视她,“快说。”
  “我……我妈妈……给你热了牛奶。”陶禧竭力保持平静,递去杯子。
  江浸夜皱眉瞧了瞧,接过来一口气喝下,抬手抹了把嘴,“没了?”
  他光着上身,健硕胸膛,质地透明的翡翠晃动几下,随他直起身子贴回去。幽暗光线里,他精壮肌肉有流畅的线条,被光打亮的是山脊,暗下去的是鞍部。
  最诱人的身体,也是最引人征服的山地。
  恨不得伸指触摸的好身材,被此刻的潇潇风雨,衬出粗粝的男人味。
  陶禧顿悟丁馥丽口中的“妖怪”是个什么意思。
  她仰头问:“中午吃饭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戳穿我?”
  江浸夜仿佛听到笑话,“戳穿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就是……”
  “让你爸妈知道,我给你雕了一抽屉的筷子?坐实他们心里,我对你的非分之想?”
  那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问不出口,陶禧噎住。
  江浸夜清醒了大半,态度也转好。
  他低头,视线与她平齐。纤长稀疏的睫毛下,眼眸凝成幽潭,像要将她吸入。
  一边嘴角慢慢翘起,他痞气笑容浮现。
  声音却温润:“你妈对我防备一直很重,在她老人家面前我就不向着你了。”
  他伸来一只瘦长的手,爱怜般地轻抚陶禧头顶。
  陶禧杏眼撑圆几分,受到惊吓似地一动不动,静静感受他修长手指的拨弄,在心里回应:
  ——我妈不仅对你防备重,还说你是妖怪。
  江浸夜直起身,懒洋洋地说:“回去吧。”
  ——那你吃了我吧。
  他关门,门锁扣落。
  房门合上,陶禧呆站着半天没动。
作者有话要说:  桃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棒打鸳鸯型家长,她只是女儿的唯粉,要接受江,则是一段爬墙成为cp粉的路程。
  ☆、06.
  周一早晨公司开例会,行政经理介绍新来的会计。
  陶禧有节奏敲打桌面的手指停住,视线爬上和她一样刚毕业的女生的脸。
  那女生唇边绽开一枚梨涡,露出明朗的笑容,脆声说:“大家好,我是容澜。”
  容澜是陶禧的高中同学,读书时两人交集甚少。
  午餐时陶禧照例独自乘电梯下楼,轿厢门合拢前一秒,突然伸来一只手,
  “等一下!”
  容澜一头干练的短发,天蓝色通勤装,热络地和陶禧打招呼:“我们好久没见了!”
  陶禧扯动嘴角,勉强笑了笑。
  “你去哪吃?”容澜对她的不自在并不在意。
  “三楼。”
  “那正好,我和你同路。”
  大厦三楼的食堂承包给某家餐饮公司,中午人头攒动,胸前晃动不同颜色的工作牌。
  容澜开动前,冲陶禧抓了抓头发,说:“我上周去理发店,拿了新垣结衣和满岛光的照片,让发型师参考帮我剪一个,当天还好好的,谁知道睡一觉就塌了,害我回去剪了一点。你看看,会不会太短?”
  她调出手机上新垣结衣和满岛光的短发图,拿给陶禧看。
  陶禧接过,竖着和容澜本人比对。
  “你现在的长度很好看了,法式刘海比八字刘海适合你。发尾内扣也会修得脸小一点。”
  “真的?”容澜被陶禧夸得轻飘飘,“哈哈!我还以为陶禧你只会读书。”
  陶禧淡淡地笑:“我以前一直是短发,做过功课。”
  容澜在脑海里搜刮陶禧过去的样子,随后眼睛亮起来,“想起来了!特别萌!你们脸小的天生就有优势,不用考虑修不修脸,真羡慕!”
  “因为我很喜欢短发,清爽,好打理。对了,推荐买把猪鬃毛的圆滚梳,早上梳头稍微吹一下,营造一点蓬松感。”
  “没问题,我的Tony Tao!”容澜打着响指爽朗地应下。
  气氛稍微冷下去,两人各吃各的,容澜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过去与陶禧同班时,大家背地里都说她装清高,可容澜觉得,她只是不擅长和人打交道。
  “那为什么后来留长发了呢?”容澜突然好奇。
  并非八卦,而是她渐渐回忆起,那时的陶禧似乎有强迫症。只穿白色的鞋,只用同一个品牌的文具,公交卡一定放在左侧裤兜,写名字的最后一笔永远要停顿,从家到学校只有一条路线。
  许多别人难以理解的小习惯,让她与外表的新鲜水灵相去甚远,有种陈腐老派的奇异。
  “就是强迫症。”陶禧看出容澜的想法,拨开垂落胸前的长发,“我喜欢固定自己的行为模式,不为琐碎的事情消耗时间和精力。”
  容澜脸上有了迷茫的神色,又莫名觉得厉害。
  “你知道那场大火吧?”
  陶禧高三遭遇的火灾,连同容澜在内,全班都知道。
  由于她拒绝所有人的探视,没人见过她住院的样子。
  眼下她左手掌心托腮,右手食指在桌面重复画着一截短线。
  热衷《犯罪心理》一类探案美剧的容澜认出,这是内心焦虑的征兆。
  但陶禧语气坦然:“我背上有严重的烧伤,哪怕接受了植皮,依然没办法恢复最初的状态。”
  “就好像,我被打碎了。再坚持那些习惯也没有意义。”
  话题无端沉重了起来。
  容澜无意勾起别人的伤心往事,赶紧岔开,“我懂我懂!就像我一个发小,她是个完美主义者,读文科的时候为了和别人拉开距离,整整两年数学只做理科卷。刚好那届高考赶上小年,数学相对简单,她说躺着也能考满分,谁知道得了149。她气不过,去查试卷,发现是解题格式不规范,扣了一分。”
  陶禧的食指停下。
  “其实那届高考全省都没有满分,她一直催眠自己试卷是完美的。可是,就像被命运捉弄过,裂痕出现了,她没有办法继续做完美主义者。”
  “你们都一样。”容澜把餐盘里没碰过的鸡腿夹给陶禧,“我倒觉得,跳出框架,也不错呢!来,吃个鸡腿奖励一下!”
  和容澜聊天轻松惬意,陶禧欣然接受,“谢谢。”
  其实除了言行举止的变化,还有一些别的什么,连陶禧自己也说不上。
  像船驶在夜晚的河道,被不知名的劲风,吹去了另外的方向。
  *
  文物动手修复前,需做周详的准备。
  江浸夜和陶惟宁在工作室,查看《百佛图》的电子档案,分析它的装裱特点,及残破情况。
  这幅清代的画作,是一位华裔收藏家委托陶惟宁修复,完成后预备捐赠给屿安市博物馆。如今收于库房的储藏柜中,入库前做了三维激光扫描与高清影像采集。
  他们在电脑上模拟修复效果,讨论修复方案。
  “画是国家一级文物,在海外漂泊多年,没得到妥善保存,让人痛心啊。”陶惟宁神情严肃,“这是绢本,还是重彩,到时你再做做颜料的测试。准备工作可以慢慢来。”
  案台一角摆放精致的白瓷瓶,斜插一枝红色榴花。
  陶惟宁撑着桌面站起来,动作有点不利索。
  他做古书画修复一辈子,不但患有胃病,长期站立还导致腰肌劳损。
  但他不以为意,转头继续交代:“我下午和骆馆长去香港,那边有个国际文物修护学会会议,待五天。你先拟个方案出来。”
  江浸夜应声:“好。”
  这几年,江浸夜已能独当一面,需要师父指点的越来越少。
  陶惟宁背着手离开工作室,留下江浸夜一人。
  他注视屏幕上的画作,诸佛神态不一。
  视线扫过菩萨。
  都说菩萨代佛垂慈,常念恭敬,能使人从欲.望中解脱。
  他掏出贴在胸口的那块翡翠观音吊坠,眼睫低垂,眸光黯了黯。
  *
  下午五点半,江浸夜给死党陈放打电话:“我奶奶那儿还有些东西,你可能有兴趣,过去看看?”
  陈放痛快答应:“行,我一小时后到。”
  江浸夜看着不正经,对工作却十分上心,严守朝八晚五的作息。
  他脱掉黑色的工作长褂,四处检查一圈,锁门离去。
  与陈放的交情,自他初来屿安就建立了。
  陈放爷爷是江浸夜爷爷的部下,当年没一起搬到北里,留在了屿安。
  眼下陈放跟着父亲做生意,规模不比江家,也算富甲一方。他借父亲的人脉,独自经营一家连锁温泉度假村,势头红火。
  陈家老爷子也爱画,江浸夜帮着相过几幅,让老爷子在拍卖市场上小赚几笔。
  老爷子开心,对陈放的生意颇有助益。
  江浸夜停车的时候,看到路边一辆黑色的牧马人,那是陈放的车。
  大半年不见,陈放一脸腴润,越发有了膀大腰圆的趋势。穿条纹polo衫和深色休闲裤,戴墨镜,腋下夹着包。
  江浸夜忍俊不禁,“陈大爷,您就差俩核桃了。”
  陈放学着他的腔调:“是啊,我每天还上公园遛鸟儿呢。”
  江浸夜朝牧马人看一眼,“嫂子没跟来?”
  “这种出苦力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
  “呦,那您可悠着点儿。”
  “放心好了,兄弟一场,不会敲你太多。”
  陈放比江浸夜年长四岁,已经结了婚,妻子是一名舞蹈演员。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抄手游廊,去往西厢房。
  江浸夜这次把贺敏芝的收藏一并整理出来,挑了几件。
  陈放期待地问:“你让我看的是画?”
  “是瓶子。”
  西厢房一片乱糟糟的景象,木架子和瓦楞纸箱到处摆放。靠窗的一条花梨木案桌上,几件孤零零的瓷瓶。
  江浸夜下巴一抬:“去挑挑,看上哪个,拿走。”
  “口气不小啊。”
  “这儿我说了算,我高兴送,只要你别搬回家砸了。”
  陈放乐呵呵地推开窗,打开灯,捧在手上仔细端详,连声称赞:“谁舍得砸?宝贝啊!”
  “好东西都给我了,以后你女朋友不会找我算账吧?”
  “我给她的,肯定不能比这次。”江浸夜双手撑着另一条案桌,不屑地说,“她不可能跟你计较。”
  陈放视线舍不得离开瓷瓶,“我记得你好像空窗很久了,以前还挺爱玩的。”
  江浸夜神情厌弃,“没劲。”
  看了半天,陈放挑了两件明永乐的青花瓷瓶,说是摆客厅好看。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才想起没带任何搬运工具。这么贵重的瓷瓶,总不能抱怀里。
  好在瓶子不大。
  江浸夜去东厢房翻找拉杆箱,减震的泡沫、泡沫纸和海绵。
  陈放背着手,在房里四处转悠。
  堆满杂物的角落里,有一捆用细绳绑紧的卷轴。他好奇取出来,解开细绳,揭下外面那层布套,展开其中一卷。
  一幅横轴工笔画赫然眼前,随画附上一枚标签,记着创作时间、作者和画作名字。
  画上有大片盛开的锦绣花团,枝蔓缠绕,一个裸.体女人躺在花下,双手拢于胸前,两腿交叠遮住私.处。
  她睁眼注视某处。
  陈放瞧着画里的女人十分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便接连拆开其他几幅。
  这是江浸夜三年前创作的一套组画,同一个女人或坐或卧,姿态不一,但全都裸.着。
  陈放回忆江浸夜的历任女友,没有一人对上号。
  江浸夜这时折回来,让陈放把瓶子抱过去打包。
  陈放转过身,抖着手里的画,脸上又是震惊又是兴奋,“这不会是陶禧吧?”
  
  ☆、07.
  一样挺秀的鼻峰,小巧的瓜子脸,不谙世事的清纯。
  但和陶禧不同的是,画中的女人樱唇微张,杏眼半阖。她长发缠落腰际,拢于胸前的双手似抗拒,也似邀请。
  天真与性感并存。
  倒和陶禧试穿那条礼服裙颇有几分神似,可惜陈放没见过。
  陈放被纸面上那女人慑人的风情勾走了魂,见江浸夜沉默,半开玩笑说:“如果她不是陶禧,能给我吗?我不要瓶子了,换这几张画。”
  “不行。”
  这一声江浸夜答得干脆,“我随便画的,私人藏品。”
  三年前,江浸夜在大英博物馆跟着陶惟宁的师姐修复中国古画,做她的助手。
  大英博物馆是收藏中国流失文物最多的博物馆,大量的古画由于破损严重无法展出,积存在库房。
  而那位师姐,在英方再三邀请下,出于抢救文物的考虑,长留英国。
  为了筹备中国特展,她请陶惟宁推荐几名优秀的文物修复师,江浸夜听说后,向他主动请缨。
  彼时他被噩梦夜夜纠缠,工作和身体状态都备受折磨,想要换个环境。
  谁知道去了伦敦,他依然每晚惊醒。
  心理医生建议江浸夜,把梦到的场景画下来,直视内心的恐惧。
  他过去读美院时学习国画,便接受医生的建议,强忍着头疼,在纸上挥就。画完一组,睡眠确实恢复不少。
  后来他把画收好,从此束之高阁再没有打开。
  江浸夜简单提起这段往事,希望陈放不要把关注点放在陶禧身上,“一张脸而已,我对陶禧就不可能有意思。”
  “我怎么这么不信呢?”陈放双手卷画,不忘揶揄他,“这话要让丁珀听到,你说他会信吗?”
  江浸夜脸色一瞬转冷。
  丁珀是丁馥丽的亲弟弟,陶禧的舅舅,四年前把别人捅成重伤,被判刑入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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