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这绣了梨花的半成品,既是成功地留下了吴老太君,却也是加重了吴老太君心的哀伤和怨愤。
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越来越不好看起来,显然是触动了心不悦之处。
一直紧密观察自家祖母脸色的南宛宛,当即变得十分紧张。
她急切地望向苏昭宁,想要提醒对方,却又自觉无从开口。
七公主也有些迟疑。她当然知道,自己开口,会变成以权压人的局面。可真到了那个时候,她为了南怀信,并不惜背恶名。
只不过,帮的了一次,帮不了一世。这才是七公主今日接受苏昭宁拦阻的真正原因。
“不是每一朵梨花,都能最后结出梨子。但结梨子的那些,应当都是盛开得极好的梨花吧?”苏昭宁顺着先前吴老太君自己说出口的话问道。
吴老太君单论梨花,当然还是略有些兴趣的。只要是能与她的儿子扯一丝关系的话题,她都还算愿意延伸。因为这种感觉,像是孩子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吴老太君答道:“是。若是花骨朵儿最后不能绽放,那只会凋零了,可长不出梨子来。苏姑娘对花卉很有兴趣吗?”
苏昭宁听了便答道:“让老太君见笑了。不过是由花及人,颇有些感触罢了。”
“愿闻其详。”吴老太君说道。
苏昭宁也不推辞,娓娓道来:“过去曾看书,书有《触龙说赵太后》,里面触龙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赵太后舍得燕后远嫁,而不舍长安君为质,此为实际害了长安君。”
“梨花梨子不亦有此理?盛开之花受过风雨方能结果,被护得保存娇嫩的花苞,则不能成果。总之,一味的偏袒爱护,并不是好事。”苏昭宁意有所指。
旁边的七公主和南宛宛都顿感大快。她二人都苏昭宁对定远侯府的情形更为熟悉。吴老太君的这颗心一直是偏着长的。两人一个是孙辈,不敢开口,一个是身份原因,不宜开口。
如今听苏昭宁说出她们想说的话,心里都只觉得舒了一口久郁的气。
南宛宛痛快之后,又有些担心她祖母不快,进而更加为难兄长。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神色间很是忐忑。
七公主亦望向苏昭宁。
被注视的苏昭宁倒是十分淡定,即便吴老太君的回答,带有些火气。
吴老太君十分不留情面地说道:“苏姑娘既不是种花人,这等话还是不要随意说来得好。我听着,方才那番定论两者之间看似有些联系,实则牵强得很。”
南宛宛听了,当即在旁替苏昭宁紧张起来。
苏昭宁却是反而承认了吴老太君的说法,她坦然说道:“老太君说的也是。花开花落乃是天定规律,人生际遇却很大程度与自身有关。我是有些过于勉强了。”
见苏昭宁承认得这般爽快,吴老太君的脸色便好转了一些。她作为长辈,总不可能留下苛待客人晚辈的名声。
“苏姑娘年幼,这些不打紧的。”吴老太君又迂回安慰苏昭宁道。
苏昭宁很受这个安慰,顺势而言:“我在府却是排行不是最靠前。只不过,膝下有个嫡亲的幼妹,让我总是十分警醒。不瞒老太君,我生母早逝,幼妹视我为依靠。我不得不一人担二人思虑,维护之间又暗生担忧。”
“你确实辛苦。担忧是因为府有人不睦吗?”了年纪的人,总会对别人家的事有更多的兴趣。那种兴趣,有时候仅仅是口头的一次交谈。吴老太君也不例外。
苏昭宁十分配合吴老太君的兴趣,她由衷答道:“此忧依然可借用那《触龙说赵太后》一言,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托于赵?”
“我每每教导幼妹,都甚为矛盾。但凡我力所能及之事,莫不想一一替她为之。然思及远处,又恐无我之时,幼妹更为辛苦。”苏昭宁说话的时候,眉头微微蹙起,脸的那一丝哀愁正正好再次拨动了吴老太君的心弦。
前一次,吴老太君被唤起的是丧子之哀。
这一次,却是对幺孙的维护爱怜。
这苏姑娘说得未尝没有道理。
吴老太君纵是再强硬,再是在定远侯府能一意孤行,但却强硬不过天命去。若苍天无情,要引她早见夫、儿,她这幺孙何以为生?
十三岁的年纪,看春宫图,委实有些不像话了些。
定远侯爷如今仍是长孙南怀信,她确实不应该强行伤了他们兄弟间的情分。
吴老太君心念头转变,便抬起手按住额头说道:“公主见谅,我身子实在有些不适。稍后,让怀信出来接待你们吧。”
这是松了口了。
南宛宛顿时喜出望外,满脸高兴地看向苏昭宁,又回头看向她祖母。
七公主的目光落在苏昭宁身,眼神有了一丝探究的意味。
苏昭宁察觉到二人的目光,坦荡平视前方,不与二人任何一人对视。
待吴老太君走了,七公主果然率先发问。
她朝苏昭宁道:“苏二你今日也算是帮了侯爷一个忙了。”
言辞的酸味,掩都掩不下去。
苏昭宁甚为坦荡,她答道:“侯爷帮过我几次,我回报一次,理所应当。”
七公主的探究目光竟是收了回来。她不再死磕于这个问题。
虽然每每涉及南怀信,七公主的情绪便有些容易不受控制。但她从小耳濡目染能看透人心算计却是不会变的。
这一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若是长安侯府的这位苏二不在,她少不得亲自出声帮助南怀信。
而依照她的性子,依照吴老太君的态度,最后的结局很有可能是不欢而散。
再往深里去,她七公主一个有了婚约的女子,凭什么这般为定远侯爷发声?
想到自己身的婚事,七公主忍不住暗淡了眉眼的光彩。
苏昭宁站在厅一旁,也是沉默下来。
次在马车之,苏昭宁无奈旁听了七公主和定远侯爷的一出真情戏。如今这情形,她又要留在此处,做个惹人生厌的看客。
非她所愿,她亦无心。
因此,南宛宛再跟在南怀信身后过来的时候,苏昭宁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丝热切。
察觉到苏昭宁看过来,南怀信便误会是看自己,他亦回望她一眼。
这一看,南怀信心便忍不住生出歉疚来。
苏二姑娘本来倒霉得紧,如今费心还帮他,偏自己又真被她帮成了。恐怕这一帮要耗了她不少福运,日后苏二姑娘少不得更加倒霉了。
思及此处,南怀信便朝苏昭宁道:“苏二姑娘今日辛苦了,本侯亲自送你回府吧。”
有他坐镇,或能让苏二姑娘回府不受什么坏运影响?
苏昭宁猜不到南怀信的心思,却是不猜也知道旁边七公主的心情。
她想也不想得便出言拒绝道:“多谢侯爷,我今日还一样东西都没有替宛宛完成,且再留下时候。待我完成后,家里会来接我,不劳烦侯爷了。”
南怀信听她提及自己妹妹,心没有被拒绝的不悦,反而更加坚定了送苏昭宁的想法。
苏二姑娘对自己拜托的事情如此尽心尽力,自己理应也替她考虑更为周全才是。
于是,南怀信朝苏昭宁点头说道:“依苏二姑娘说的办,待你完成后,本侯再送你回府。”
这、什么时候是我说的了?
我明明是拒绝侯爷你送我回府好吗?
苏昭宁默然地抬手按了下自己的眉心位置,一时间无言以对。
她即便再拒绝,侯爷也是听不进去的吧?
七公主怎么想?
苏昭宁下意识看向旁边的七公主。
七公主确实已经被气大发了。她直冲到南怀信面前,质问他道:“怀信哥哥不送我吗?”
“公主你自有侍卫护送。”南怀信不假思索地答道。
七公主却是不甘心,她伸手指向苏昭宁,说道:“她也有他们家的家丁、车夫。难道诺大一个长安侯府,没有人来接这二小姐吗?”
南怀信不悦地拦下七公主指苏昭宁的手,向她说道:“苏二姑娘是来帮宛宛的,公主你呢?你是整日来找下臣麻烦的吗?”
“南怀信!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我怎么可能找你麻烦!”七公主被南怀信这三言两语气得更甚。她又恼又委屈,跺了下脚,心的话险又要说出口。
不过,南怀信没有再给她这个机会。
☆、第五十章 两位兄长
第五十章 两位兄长
带着冷淡,甚至话语还夹杂着不耐烦,南怀信毫不留情地说道:“不论公主你有什么想法,像今日,像往日,公主你这样频繁来定远侯府,是下臣的麻烦。 ”
苏昭宁将抚在眉心的手完全伸开,覆在自己的额头之。
都说生了桃花眼的男子最是多情,可这位定远侯爷在七公主面前,可真是没有半点情分。
只是无情也好,多情也罢,苏昭宁一点都不想像今天一样,旁听得清清楚楚。
苏昭宁的视线余光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七公主的眼已经有了水光。
她咬着下唇,恨恨看了南怀信一眼,便跑了出去。
而南怀信,一动不动地站在厅内,没有半点要去追的意思。
气氛一瞬间变得尴尬起来。
苏昭宁不好开口,可这样站着,似乎也很是不妥。
所幸南宛宛真的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她前一步,牵住苏昭宁的手,同她哥哥道:“哥,我先带苏姐姐回房,等她忙完了,我再告诉你。”
南怀信对妹妹的话不作反对,只是他看向苏昭宁的目光,更是带了一丝歉意了。
他无意给她增加七公主一个敌人,只是面对那位天之骄女,他真的只能无时无刻都决然拒绝。
只要漏了半点迂回的可能性出来,下一次,七公主恐怕不止来侯府这样简单了。
出了正厅,苏昭宁轻轻舒出一口气。
南宛宛看出她的神色陡然放松,却也不点破,只是在旁自起话题道:“其实我与哥哥,幼年时候与七公主还有四皇子一起玩耍。”
“因为四皇子的生母德妃娘娘与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所以他与哥哥感情很好。而七公主,一直是四皇子很疼爱的妹妹,自然也跟着四皇子,来过不少次定远侯府。”
南宛宛提及往事,苏昭宁不好插言,便只是默默听着。
南宛宛则继续说道:“两年前,哥哥救了七公主一次,她自此对哥哥芳心暗许。可感情的事情,谁也无法勉强。哥哥对七公主无心,又在救了七公主不久后被卷进一宗官司里,七公主在那个时候被圣另行赐婚了。”
“后面,哥哥身的冤案被洗刷干净,七公主又尚未正式成婚,她便如今日这般,常来定远侯府了。”南宛宛将其渊源说清道明后,便同苏昭宁讲她的看法。
“其实无论七公主身有没有婚约,我都觉得,哥哥要这样果断无情地拒绝她才来得好。既是无意,久久不去表明,岂不是给人徒添烦恼?”
苏昭宁明白南宛宛这番解释,既是安慰她不要将今日听了定远侯拒绝七公主的事放在心里,又是想替定远侯爷南怀信解释一番,免得她这个外人以为定远侯爷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负心郎。
虽然之前苏昭宁确实误会过定远侯爷与七公主是否有什么深刻的往事,但是对于定远侯爷对有婚约的七公主的态度,苏昭宁内心一直是赞同的。
不论两人之间是否是两情相悦,单论七公主此时有婚约这一点,保持距离便是对两人都好的方式。若真的双方有意,大可等七公主解除了婚约再说。
苏昭宁斟酌一下,将自己这番想法同南宛宛说了。
她才将说完,南宛宛便顿住脚步,转过身双手都握住了苏昭宁的手。
南宛宛十分高兴地道:“我是这样的想法,苏姐姐你说得太对了。一个男儿,如果真喜欢一个姑娘,要用尽全力地去争取。暧暧昧昧、拖泥带水,不顾姑娘家的名声,那样的感情,才不是真感情。”
“我瞧着陈天扬和安怡是这样。”南宛宛抿了下嘴,说道。
这话题跳跃得太快,苏昭宁有些转不过弯,跟不来。
所幸南宛宛自己是个直性子,她竹筒倒豆子,又把这话的前因后果说了个透彻。
“陈天扬和安怡两个人的爹娘都是旧识,听说还是在肚子里的时候说过指腹为婚的玩笑话。可后面随着陈天扬越来越得宠于圣前,陈家也再没有人提过那个约定。旁人都说这是理智之举,权臣不能与皇亲走得太近。”
“可我觉得,早是开口说过的话,根本衍生不出太大的意思。如果真要谈顾虑,恐怕一个原因,那是陈天扬待安怡根本没有那么深的感情。”南宛宛说得甚为肯定,如同她是陈天扬肚的虫子一般。
苏昭宁听了对方的语气,忍不住莞尔一笑,打趣道:“宛宛是个万事通,我日后有什么不懂不识的,问宛宛应该可以了。”
南宛宛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这才真心答道:“其实也不是。安怡一直张狂得很,又视陈天扬为她的囊物,但凡与陈天扬走得近点的,莫不是被她那醋坛子扫到过。我不能例外,便瞧她不来。”
苏昭宁听她连这种心里话都同自己说了,知道南宛宛是真心把自己当朋友了。
她安慰道:“左右是别人家的事情,宛宛不必在意。”
南宛宛点点头,拉着苏昭宁的手迈进自己的院。她见苏昭宁一坐下忙起手的东西,忍不住又压低了声音说话。
“苏姐姐你不用担心,等下我送你回去。”
苏昭宁抬起头,目光有些不敢确信。
南宛宛肯定地道:“我去送,不让哥哥去。他也是粗枝大叶,也不想想,苏姐姐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让他相送哪里妥当。最重要的是,你家有那样一个老先生。”
“老先生?”苏昭宁幼年丧母,更是打一出生没有见过祖父的面。因此听南宛宛说“老先生”,她真是一时间想不出来。
难道是说她的父亲苏敬正?
“是你大哥。”南宛宛解开谜团,她捂嘴笑道,“你难道没有听过这个说法?你家大哥十九岁的人,有着七十九的性子和规矩。”
苏昭宁确实听过这个讲法,先前她不想让定远侯爷相送,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