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初见,止于终老——顾新城
时间:2017-11-26 16:35:52

  中戏门口还是过去的样子,她想去的那家小店就在这条胡同里,好多明星也在这里吃过饭。店门刚刚刷了红漆,看起来还有些未干的痕迹,她记得以前就一直是红色的门框。
  推开门,门框上的风铃随之而发出清脆的响声,没想到十年了,还在呢。
  正是饭点儿,店里坐着几桌年轻人,嘈杂又热闹。
  店老板听到风铃的声响,从后院走来,腰上还系着一条白色的围裙。
  看到来人,男孩儿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呦,裕哥,您来了啊。”
  肖裕微微淡笑,嗯了一声。
  这一笑,可吓着对方了,男孩儿认识肖裕好多年了,可真还从没见他笑过呢。
  他悄没声的打量着面前这位陌生的姑娘,没想到人姑娘也正看着他发呆。
  一米八几身高的大男孩儿被瞧的一阵脸红,干咳了一声,地道的北京腔脱口而出:“这边空位儿您随便坐,吃点儿什么您看看。”
  肖裕接过菜单,放在桌上倒也没着急点菜。
  裴涪浅缓过神来,看了他一眼,小声问:“这里换老板了吗?”
  男孩儿听到一愣,奇怪:“没啊,这儿就我家。”
  裴涪浅倏的瞪圆了眼珠子,吃惊的打量起面前的男孩儿,有个猜测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偏头,眼神询问唯一知情的人。
  肖裕轻瞥了她一眼,缓缓点了下头。
  她掩嘴惊叹出声:“天哪,你是...朱祁?”
  朱祁纳闷了,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对方。
  他微微扬了下下巴,说:“没错儿,是我。”
  “你都这么大了呀!”
  她记得她走前那会儿朱祁才到她腰下一点点。
  “您认识我啊?”朱祁话对着她说,可眼睛却是看向肖裕,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解释。
  裴涪浅直点头,惊喜的笑道:“我还辅导过你写作业呢,那会儿你才这么点儿。”
  她站起身,比划了一下。
  言语间,有人从后院走过来,说了句话:“后院儿都忙死了,你还跟这聊天呢,快去后院帮帮你妈。”
  裴涪浅听见记忆中有些熟悉的声音,越过朱祁向后看去。
  她轻声叫了句:“朱叔叔。”
  老人先看到了肖裕,刚想开口便听到有个姑娘的声音在叫他。
  他顺着声音望着,仔细一瞧,愣了几秒。
  再开口,带着不确定及怀疑:“你是...浅丫头?”
  裴涪浅忙点头。
  “诶呀,你可算回来了!”朱老几步走向她,激动的边走边说着:“你这丫头啊,一走就是这么多年,可算是回来了,回来好啊,回来好!”
  裴涪浅有些感动,没想到还有人惦记着自己,她以为他们都忘了她呢。
  “走走走,咱上后头房里坐着去。”
  朱老亲切的拉着裴涪浅的手,一边朝自己儿子招手:“你瞅瞅人家,这可是哈佛的女博士呢,学医的!浅浅以前还给你辅导过功课,我也不指望你考哈佛,你给咱老朱家考个清华北大意思意思就行了。”
  朱祁很直接:“爸,您还是怎么想的怎么忘了吧。”
  “这臭小子!瞧你那么点儿出息。”
  几个人都笑了,裴涪浅将朱老的话听在了心里,有些疑问但她不着急问。
  看了眼身旁的人,她伸手握着他的手,轻轻一笑。
  好像在他身边,那些过去的快乐就又都一点一点找回了。
  她曾以为自己的存在是个错误,当她悄然离开也不会有人发现,不会有人不舍,不会有人惦念着她。
  可原来并不是的。
  厨房里看到朱祁妈妈,那个记忆中性格豪爽的东北女人,没多大变化,见到面前的姑娘吃惊的差点把盐当成了糖使。挥着锅铲边大声跟她说,让她等着,今儿一定给她做糖醋排骨。
  糖醋排骨,裴涪浅差点泪崩。
  她离开的那天下午,出租车绕西直门桥上二环去机场,她突然就改了方向到南锣鼓巷,一个人拖着行李过来就想吃份糖醋排骨。
  不巧那天早晨排骨不新鲜老朱就没买,她带着遗憾悄悄抹眼睛,一人走在萧瑟的大街上。
  人在悲伤的时候,总喜欢把情绪扩大化,离开他之前,连糖醋排骨都吃不到,她以为这是老天对她的惩罚,把她喜欢的东西一点一点的都带走。
  肖裕听后很是无语:“糖醋排骨跟你离开我有什么关系。”
  自己走就走了,还要给猪赖事儿,欺负人不会说话么。
  裴涪浅有点不好意思,在桌下掐了他一下,不都说了么,那时候心情不好,容易小事放大。
  反手握住她的放在自己腿上,肖裕无聊的把玩着她的手指头。
  朱祁就坐在他们旁边,看到这一幕心里便有谱了,玩笑道:“难怪中戏那些女生您半眼也瞧不上,原来早就暗度陈仓了。”
  “这词儿是这样用的么。”肖裕嫌弃他的语文功底,轻呵了一声:“你穿开裆裤那会儿我俩就满仓了。”
  桌上几人都笑了,朱老和媳妇看着这一幕真是开心又欣慰。
  好像一闭眼,眼前还是这几个孩子风风火火的跟在肖靳屁股后头,那个老跟着肖裕混在一起的臭小子,在这胡同里踢足球还碎过他家玻璃。
  开始肖靳带着他们来这儿吃饭,后来他出国,他们自个儿的跑来。
  他们夫妻俩说起来,也算是看着这几个孩子长大的,人年龄一大,没事儿就爱怀念过去。
  却不知对于肖裕他们来说,这儿也是他们对过去难忘的记忆。
  中戏门口还是过去的老样子,一面挂着“中央戏剧学院”几个大字,一面挂着“亚洲戏剧教育研究中心”的牌子,她被他牵着手,指了一下右边的铜牌对他说:“在美国我一个舍友的姐姐就是哥伦比亚卡利瓦耶大学毕业的。”
  肖裕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指了指排在第一的中戏,不服气的说:“我认识这个就成。”
  这话说的没毛病,裴涪浅心服口服。
  门口的保安站在电子门的里面,他们站在外面,现在不像过去那么好进出,肖裕见她站在门口可怜兮兮探头看向篮球场的样子,耻笑:“想进去就大大方方的,你躲这儿看什么呀。”
  “你能进得去吗?”
  “你把那‘吗’字去掉。”
  说话间,保安一脸看嫌疑分子的表情盯着他俩使劲儿瞧,裴涪浅摇一摇头:“算了吧,等回头着。”
  转身向前走着,她忽然问道:“对了,你大哥现在在干什么?”
  “加班呗。”
  “不是说这个,我是问他后来的生活。”
  他语气淡淡的:“没什么特了不起的,去国外读研时认识了个人,一块合伙开公司着。”
  商人?
  裴涪浅一时不太能把温文儒雅的肖家老大和充满铜臭味的商人联系起来。
  “我还以为他都成名当导演了呢。”
  她有点可惜,虽说很多人都屈从于现实,而放弃和自己专业相关的工作,可是她还是希望对她好的这两个哥哥能过的幸福。
  “也差不多吧。”肖裕不再逗他,坦白道:“莫靳言你听过吗?”
  “演《残阳雪》那个?莫神?”
  “你还追星?”
  肖裕着实意外。
  “我们科室的姑娘整天都念叨,还有几个就是他后援会的。微博的话题也每天都有他啊,而且我也看过那部片子,确实演的很精彩。”
  他轻呵了一声,似是对她一把年纪还追星的行为甚是为耻。
  又走了一会儿,才说道:“肖靳就是和他开的公司。”
  裴涪浅倒吸一口凉气,惊吓过度:“J&Y!”
  他倒是表情淡淡的,仿佛早已习惯了别人听到这一消息后的反应。
  这就是他不爱提他家老大的原因,也幸好他家老大只在幕后工作。
  即便是在国外,可裴涪浅也是听说过J&Y的名声,她缓慢点头,自言自语般的一连说了好几个:“真好,真好。”
  路过一家咖啡店,玻璃门里躺着一只肥肥的折耳猫,她打小就喜欢小动物,只是碍于她那也有洁癖的妈,从没养过。
  两扇玻璃窗的中间,在墙上砌着一块正四方形的汉白玉标牌,上面写着这家店的名字,也是过去她和肖瑾常来的小店。
  “沙漏咖啡”——建于二零零四年八月。
  Sandglass。
  她还记得有次考试,英语单词的拼写就是“沙漏”,一交卷子,肖瑾就跑来激动的和她击掌,俩人都高兴自己拼写正确了这个单词。
  肖瑾。
  裴涪浅默默低头,盯着脚下的青石地板,沉默良久,她轻声开口:“肖瑾......她……”
  **
  那是在美国的第三年。
  有一天,当她从打工的餐厅回到出租屋里时,收到了一封来自远方的电子邮件。
  里面有一张极光的照片,那是她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
  原来,她一个人去了冰岛。
  刻意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甚至故意不去看电子邮件,却在那一天阴差阳错的点进去了,除了一张美到令人窒息的照片以外,她还留下了短短的几句话作为告别。
  “浅浅,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两个字了,你还好吗?前些日子我回了一趟西安老家,卖掉了和妈妈的房子,很抱歉,以前总说要带你一起去玩,恐怕是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最近我常常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和妈妈回北京,那我现在一定还在妈妈的怀里做一个会撒娇的小棉袄吧。对不起浅浅,我一个人来了冰岛,这里很美,如果未来有机会,你也要来这里看一看极光。对不起浅浅,我太想妈妈了,我好想她……”
  这分明就是一份诀别信。
  她坐在电脑前久久呆滞,等到反应过来时颤抖着拿起手机拨号码,却因为没电而关机了,根本来不及去等待充电的时间,慌忙的跑下楼去找公用电话亭。
  也就是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尽管自己远离一切,可是根本就无法真正的忘掉他们。
  肖裕,肖瑾,他们这三年来日日夜夜的折磨着她。
  每一个夜深人静,她都在蚀骨的思念中痛哭流涕,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似是要活活撕扯她的心。
  她好想他。
  她后悔了啊……
  以为自己是深深恨着肖瑾和她母亲的,可是却在看到她的这一封信而恐惧的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陌生的街道上痛哭着,奔跑着,可是没有一个人会理她,会帮她。
  美国好冷,她好想北京。
  她好想他。
  她早就后悔了啊…..
  “呜呜——”
  弯下腰她蹲在地上抱头痛哭着,为什么不放过她?为什么还要折磨她?
  “阿裕…阿裕…呜呜…”
  所有的坚强土崩瓦解,她一声声呼唤着心底最深处的那个名字。
  抬起头看到对面的街边有一个电话亭,她站起身就要跑过去,她要给他打电话,阿瑾不能有事。
  “砰!——”
  周围惊吓的尖叫声刺耳的难听。
  **
  许是上天终于舍得怜悯她了吧,因为司机反应及时快速的踩下了刹车,她还活着。
  可是一个人,如果没有了记忆,那么活着便也是行尸走肉。
  那些年里,除了她的主治医生和舍友以外,她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亲人和朋友。却总是在梦中,能听到一个男孩儿的声音,他一直在叫:“裴浅浅…裴浅浅…裴浅浅……”
  直到回北京的前半年,某一天夜里,她尖叫着从梦中醒来,两眼呆滞的望着天花板,无声的默默流泪。
  原来那个一直叫‘裴浅浅’的男孩儿,是她最深爱的人。
  可是,那个一直叫‘裴浅浅’的男孩儿,已经和她分离了近十年。
  怪不得每次做梦都会感到一阵持久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原来,她早已失去了她的爱人。
  就像《海上钢琴师》中的一句台词:我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见遥遥无期。
  强烈的痛苦和绝望让她一天比一天消瘦,意识到自己失去了爱人的她,每一天都哭着从梦中醒来,再也无法承受心理的煎熬,明知道他可能已有了新的生活,可她还是不顾一切的想回去看他一眼。
  知道他在协和后,她用了半年的时间,废寝忘食的发表论文、参与各项手术,尽可能多的让自己的简历更完美一些。
  终于,她回到了协和。
  以为自己是不被宠幸的那一个,却原来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真的会打开另一扇窗。
  恐怕她这前二十多年所有的不幸,都是为了未来能获得一个和他相伴的机会吧。
  如此,那么哪怕再苦再痛,她也在所不辞。
  肖裕轻轻拥抱住她,温柔的擦去她脸上伤心的泪水,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发顶,心疼的要死:“乖,别哭了。”
  她紧紧拽住他胸前的衣服,尝试去舒缓内心的焦灼。
  “没事,没事了。”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吻一吻她的头顶,说:“阿瑾没事,她很好,别怕,以后都没事了。”
  她缓慢抬起头来,眼神写满怀疑,他微微勾唇,轻笑着说:“真的,她没有想不开,活的生龙活虎的。你还记得她以前说过在铁一中的那个男孩儿吗,他们现在在一起。”
  即便有,也是曾经,而所有会令她负担的,他是再也不会告诉她了。
  她低头蹭了蹭他的胸口,那里濡湿一片。
  缓慢呼出一口气,她的脸上,波澜平静。
  过去了那么多年,恨,也许从未有过,只是自己的意难平罢。
  可是祝福的话,她也无法说的出口。
  她们之间的友谊如同一面镜子,破碎了就再难以修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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