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她的无条件帮助,只是换来了许多人嘴上的感激心里的仇视,以及背叛、陷害、利用,和没有任何底线反复得寸进尺想要将她从这个世界上挤兑至死的恶意,即便后来,她懂得了自保,这恶意也难以消散。
或许,活人比感染者还要丑恶的地方就在于,明明你只有两碗饭,分了饥肠辘辘的他一碗,他却还在惦记你手中剩下的这一碗。
宁欣觉得,她只是因这回想而呆了一瞬,她便看到,李焕举着刀冲上了前。
李焕想的很好,只要拉开范园和王力,把齐美丽、高悦她们三个救到自己这边,他就有办法制住王力,再控制住眼前的局面。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冲到王力身前,就接到了范园斜刺里踢出的一脚,手腕一痛,便失了他手中的刀。
范园接过飞至半空的长刀,一入手便发现有点轻,跟以前她使用过的强化过的武器,完全不是一个手感,这个更像是强化进行到一半的半成品,但这,并不影响她杀人。
她从王力身上跳下来,松开对他的绞杀,趁他大脑缺氧眼前嗡嗡发黑的时候,将长刀整个推入了他的心脏,一直没至刀柄。眼看着鲜血止不住的从伤口处冒出,范园抽刀后退,带出的飞溅的鲜血扬了她一脸一身。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既嫌恶又镇静:“原来杀人比杀感染者更恶心。”她明明在说她这是第一次杀人,可她的表现却没有任何因杀了一个人而带来的不适。
原本十分嘈杂的围观众人,全都在范园的手起刀落中静了下来,现在,又听到范园说出这样的话,整个围观的场地,不由又静了一静。
包括宁欣也同样,瞪着眼睛看她,只不过,宁欣的眼里,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半是为她担心的忧愁。
范园进刀的位置,是能刺穿蓝核的位置,换成有异化的王力,也就意味着,他的“灰核”,即蓝抗,被穿透了。
以目前的出血速度,即便他能被人救活,异化估计也恢复不了了,但蓝抗存在的事情,并不是在场每个人都知道的。
简妍妍和蓝一途等人在看到范园一刀捅进王力心脏的时候,都吓傻了,一看到有鲜红的血液从王力身上流淌出来,简妍妍再不敢像之前一样扑到他的身上大喊,她只是胆怯的握住蓝一途的手,靠在她身上,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空气中的血腥味变得浓烈了一些,范园长刀拖地,转过身子,触到宁欣看向她的视线,顶着张满是血污的脸,忽的笑了。
这时,周围的“看客”们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接连起伏,惊慌的大喊出声:“杀人了!”、“她杀人了!”、“杀人不眨眼!”……
长耳朵的人都能听清这些声音的尖锐与恐惧,还有饱含在他们心底的恶意。
李焕皱着眉头看着范园,自从范园将他的刀夺去,他便知道要有不好的事发生,可他速度不够快,根本来不及阻止。
徐队长那边,虽说以筹备口粮的命令暗示过他,可以动用适当的手段杀人,却从没有默许过,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毕竟,对1号基地的人来讲,暂时维持新7区的稳定,更重要。
而现在——
因为范园的这一刀,一切全都乱了。
“宁欣——”范园里面穿着她来到这里时就穿着的小衫,外面套着他们发下的磨损极重的宽大绿色工作服,一身尽是因砌墙留下的污泥与迸溅上的血迹。
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在这样叫嚣的环境中,根本不会有人能听清,可宁欣看着她的眼,她的唇,还是立刻就懂了她想说什么。
这样强行唤起体内的异化,让范园本就是强弩之末的异化,更加接近崩溃的边缘。
宁欣看得懂,她在说:宁欣,我一会儿要是倒了,你别笑我。
她一个箭步迈到范园身边,伸手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想让她靠在她肩膀上休息,可范园却在她手中一沉,直直地向地面委顿下去。
“范园!”她从不记得范园有这样沉。
“宁欣。”范园扯住跟她一同坐倒在地的宁欣,将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胸口,心脏跳动的位置,忽的吐出一口血沫,“这里,有什么碎了,我听到了声音。”
蓝抗的事情,在她清醒之后,宁欣跟她讲过,因此,范园此时也知道碎裂的是什么。
宁欣看到范园在说出这句话后,唇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成惨白,她忙抱紧她:“先别说话,休息一会儿,等你恢复的差不多了我背你回去,我们有药。”
范园本就倚在宁欣身上,此时这样被她搂紧,整个脑袋就直接窝到她的颈窝里了,她闷闷地出声:“你记得我跟你说过吧,只要我们的异化一直存在,基地就不会做伤害我们的事情。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混合着骨传导的温热气息,让宁欣觉得,她正搂在怀里的,像是一枚很脆弱的蛋,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捏碎。
“这世上还有异化抑制剂这种东西,而异化,竟然还能有极限。我知道我的极限到了,而如果没有异化,对我来说,与一个死人无异。”范园说,“我知道,刚才如果我不出手,你也是要强行发动攻击的,但你的异化距离使用极限还有很长时间,让我动手,总比你强。这样强行使用异化好像对身体伤害挺大的,我有些看不清东西了,宁欣,你能不能再叫我一声小团子?”
“小团子。”这一声打着颤,连宁欣自己都没发现。
范园闭上眼睛,竟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即便她面色苍白如纸,虚弱的没有力气,却也阻止不了她继续说话,她费力的看了看被齐美丽挡住的高悦,轻声说:“我以前,也遭遇过一样的情景,但我那个时候还没有异化,也没人来救我,所以我光着跑进了感染者堆里,然后被咬——就是那个时候,我感染了病毒,觉醒了异化,然后,保住了性命。”
“来到松树领之前,我只是个杀感染者的人形工具,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真真正正的知道,身为一个异化者是什么感觉,身为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松树领对我的意义,不只是一个安身之所,这里,更是我的家啊!”
范园越说越激动,说到后来,忍不住又咳出几口血沫,血沫的颜色,比之前的深了不少。
“所以,宁欣,我不能容忍它被1号基地利用,不能容忍那几个1号基地的家伙胡作非为,更不能容忍这里有王力这样的人存在。我知道我快不行了,现在只能拜托你,拜托你,把我的家从他们手中抢回来,答应我好不好?”
“小团子——”宁欣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觉得她想哭,可面对这样的范园,却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松树领基地现在已经是1号基地的7区了,整个基地的控制权也在徐安邦他们整个异化小队手里,她宁欣有何能耐,担得起她这样的托付?她现在,可是个连异化都未完全恢复的人啊。
“小团子,你振作起来,你想要做的事情,哪有交给别人的道理。”
范园仰起头,看进宁欣的眼,满眼传达的都是坚定的不容拒绝:“你不是别人啊,队长说过,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O(╯□╰)o我把小团子写成了一颗滚圆的蛋,她会不会跳出来拍我
☆、给她的选择
“去救队长的事,也要拜托你了。”范园握紧宁欣的手,虚弱的声音淹没在突至的哨声中。
尖锐的哨声像是被勒住的公鸭嗓,叫到一半,忽的没了声息,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在那儿,再发不出半分动静。
这声音虽然没有持续多久,却足够吸引众人的注意,喧闹的看客们立刻安静下来,全都看向吹响哨子的那人,不看还好,一看到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干净的,纤尘不染的平整衣服,领口处的黑色徽章,都在无声的昭示着此人的身份。徐安邦拿下唇边造型古怪的哨子,眼底流露出一丝得意,很满意他吹响哨子所造成的效果。
他开口说的话却是严厉而嫌恶爆表的:“你们在这里制造如此巨大的响动,不怕感染者闻声前来吗?上次感染者攻入基地内部,就是从3区突破的,难道,你们想重蹈覆辙?”
一声声诘问,再加上他的身份,问的一众人等哑口无言。
这个地方确实经常有落单的感染者顺着墙缝撞进来,安全系数不高,如果不巧被大批的感染者找到,则免不了一场恶战,可这里又不是他们非要过来的,还不是王力他们,非要在这里“表演”,他们才过来凑热闹。
但这些话,却没人敢告诉徐安邦。
不仅因为他的身后站着马莳和王铁豹,更因为他接下来所下的命令。
“我大致数了下,你们总共有近百人,还好,不算太多。”徐安邦伸手招呼李焕,“李焕,把他们都关进禁闭室,房间不够就借用隔离室的,直到他们再也不会生事为止。”
众人因为他的命令再次骚动起来,然后,马莳便冷着脸出手了。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根丈许的通体红色长矛,直刺向前,只一下,便挑翻了二三十人,重伤的重伤,昏迷的昏迷,断骨的断骨,一时呼痛声遍地。
齐美丽看到她的长矛,眉头不由压低了些许:“这是,半成熟的具象异化。”
高悦心情平静了一些,听到齐美丽的话,抬眼看向不远处那二三十人翻飞的场景,她拽住齐美丽的手攒得更紧了:“美丽,他们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齐美丽摇了摇头,反正不管怎样,她们都知道,这几人出现在这里,大概不会有什么好事。
马莳出了一招后收手,通体红色的长矛被她立在地上,很是志得意满,这样一招打倒众多毫无反抗之力的人,对她来讲,似乎称得上“丰功伟绩”。
她说:“这也就是我,如果换队长出手,恐怕你们这里所有的人都不够他用完一招的,到那时,估计就是秒杀了。来选吧,是在这里被秒杀,还是到禁闭里偷生。”
“别,别杀我,我去禁闭室。”、“我也去,我也去!”、“还有我。”……
在场的人大多都是从未见过异化威力的普通人,刚刚马莳露的那一手,就足够震撼眼球了,而且她手里的那根红色长矛,怎么看怎么诡异,这些人知道形势不利于他们,谁都不愿去做出头的那个。
看到众人安分下来,马莳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对跟在她身后的人说:“押送的事,就交给你和李焕了。”
李焕这才看到,在马莳身后站着的十数人,竟都是他们带来的,而站在前面的那人,将腰弯的像哈巴狗一样的家伙,竟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他是车俊彦。
讨好的笑容在车俊彦的脸上像吃饭一般自然的显露出来,李焕的眼里隐隐闪过怒气。
徐安邦这时已跳到场地中间,向宁欣和范园走了过去,马莳和王铁豹跟在他身后,越过发愣的李焕。
“又见面了。”徐安邦看到自己被阳光拉长的身影盖住了坐在地上的宁欣,觉得这个谈话的距离刚好,便站在了那里,“这一周,过得怎么样?”
宁欣听到有人在跟她说话,她也听出来,这人是徐安邦,她抬起头,脸上挂着两条泪痕,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哭了。
她感觉不到怀里的范园有什么反应,也已经很久没感觉到她的呼吸了,但她能感到,她的脉搏还在,即便很微弱,也还在轻轻跳动着。
阳光被徐安邦的身影挡住,却还有一半照在她的脸上,打在她的眼里,尚未滑落的泪滴折射着光线,像是颗晶莹的珠子,她迎着光线,不避不躲。
“你们,能救救范园吗?”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哀求,可她知道,她的声音很无助。
徐安邦慢慢蹲下来,让他的视线和宁欣同一水平,身体距离她又近了一些:“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去完成,如果你做得好,我们自然会救她。”
“什么事?”宁欣几乎是下意识的出声。
“这里的人太多了,我们换个地方说。”徐安邦站起来,吩咐身后的马莳和王铁豹,“分开她们两个,把范园带走。”
宁欣刚刚似乎一直处在恍然之中,此时才回过神,一感到有人要从她的身边带走范园,顿时急了,也不管拽着她的人是谁,不管不顾的大喊:“你们要带范园去哪?”
徐安邦冷笑着拽紧她,挡住正在拖走范园的马莳和王铁豹:“这是个交易,宁欣,你帮我完成任务,我帮你给范园续命,我这样做,是为了保证我的利益最大化——”
“你把范园还给我!”宁欣一副你说什么我就是不听的态度,继续大喊。
可徐安邦哪会由着她,一个手刀敲在她颈后,就将人扛走了。
李焕看着车俊彦带来的那些人一个个将人双手绑在一块,他自是知道宁欣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既没立场也没实力去阻止徐安邦将人带走。
宁欣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已经不在3区了,她起身,揉了揉脖子,打量起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单是放下一张单人床和一把木椅,就显得拥挤了,墙角处有盏声控的灯,因她弄出的响动而一闪一闪地亮了起来,很昏暗,但是却不耽误有夜视能力的她观察四周。
屋内除了她没有别人,压在身下的床单摸起来很新,水泥地面上很干净,这里像是经常有人打扫。
单人床紧挨着的那面墙上,有一扇不小的窗户,即便透过这扇窗户,外面一片漆黑,但是在松树领基地,窗户和阳光绝对是一项极其稀缺的资源,这扇窗,比她之前住过的宿舍所带的窗面还要宽一些,她不认为,以现在基地的情况,和现在她本身的情况,她还能享有这样的“特权”。
以至于,她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来到了地面以上。
她刚想到这里,窗外就照进来一片耀眼的白光,这是白炽灯的亮度,宁欣打消了心中疑虑,等眼睛适应了光线强度,便扑到了窗边,向外看去。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白色半球形空间,明亮而刺眼,天花板是拼接的弧形,地面上平平整整干干净净,而她所在的位置,就镶嵌在这个半球形墙壁中的一块。
她猛然间意识到,这是那个白色半球形建筑的内部,没错,就是她觉醒时所在的那个建筑,也是埋葬了几千几万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