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因为一句告别的话不能说明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她“看”到了更奇异的事物,那是一块块会移动的透明状物质,整个实验室里约有十数个,而外面,还不断有新的物质赶来加入它们。
光线在它们身上滑动,即便有精神力的支持,宁欣也只能勉强看清它们的轮廓,它们有手有脚,却没有头颅的形状,总体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个不规则的方柱体。
这,就是潜种吗?
有生命的方柱体。
简单的给它下了个定义,宁欣抬起了手。
脑海里忽的一痛,但她不去管。
遍布整个实验室的精神力被她分成十股,每一股对准一个潜种,每一股都是拧成了麻花的锥子,从它们的正上方扎了下去。
有思想有意识,知进退懂协作,就有精神力的存在,也就能感受到她的攻击。
又一次的,宁欣听到了那种细若虫鸣的悲鸣声,嗡嗡嗡的声音在实验室各处响起。
战斗着的人们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失去了对手,陷入了未知的恐慌中,四处张望。
最快反应过来,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的,是禾泱泱。
颈前宝石的温度降了下来,她略有深意的看了看宁欣的所在,转过头叫上其他人:“潜种暂时被制住了,都跟我来。”
宁欣心说,它们可不只是被制住了这么简单,它们的精神力被捣毁,恐怕连生命都已经失去。
有虚弱和乏力感自体内传来,宁欣苦笑着睁开眼,这一次的世界,变成了血红色,血色弥漫,渐渐盖住她视线的每一个角落,她甚至来不及调整一下晕倒的姿势,就失去了意识。
即便她不断地告诫自己,还不能昏迷,还不能就这样晕倒,她还要给小团子收尸,她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可信念能战胜一切的理论,此刻并没有成立。
*
“咳,咳咳……”宁欣是被一阵咳嗽声吵醒的,她听到有人在她身边说,“她很难醒过来了,即便能醒过来,也活不长了。”
这人,是在说她?
一股郁结之气上冲于脑,宁欣猛地睁开眼。
“谁在说我?”身下是上了光的长木板,上方是老旧的天花板,周围人声嘈杂,有熟悉的人影在眼前晃动,她看到了孤岛,青山,高悦,许九,齐美丽,还有禾泱泱,还有一个正瞪着她的妇人。
妇人很老,她围着围裙,背驼得厉害,满是皱纹的脸松垮着,眼袋厚重的几乎要与嘴角平齐,一双眼也浑浊的骇人,朽木般的眼看到宁欣醒了,突然闪现出一丝阴狠。
妇人听到宁欣言语清晰流畅的话,动了动眼珠,说:“你竟然醒了,异化透支成那个样子——”
最后一个字的拖拉长音还没有说完,禾泱泱惊喜的声音便打断了她:“宁欣,你醒了?”
她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宁欣忽然意识到,整个房间里的气氛有些压抑,那些从实验室带回的异化者现在几乎都在此处,他们三五成群的轻声讨论着,不知道是在等待着什么。
宁欣身上的戒备之意稍减,她想要起身,却发现力气严重不足。“我昏迷了很久?”
“没多久,半个小时而已。”孤岛伸手扶起她。
“禾泱泱,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了,在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我。”妇人声音尖锐,她刻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到底你是领主,还是我是?”
她这几句话针对的是禾泱泱,可宁欣却从她身上感到许多的无能为力。
禾泱泱既不恼也不笑,她只是平静地看了一眼妇人:“领主?当然是你,这没什么好强调的。”
妇人面对这样的禾泱泱,有些着恼,她抓起围裙的一角,拧巴着,恨恨地说:“你别忘了,你现在还不是异化小队的队长。”
“我知道我不是,不需要别人提醒。”禾泱泱眼里闪过锐意。
这时,房间的门突然从外面推开,矮个子的南瓜教授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球,踱的步子很是方正。
嘈杂的人们立刻安静了不少,看来,他们是在等他。
南瓜教授瞥了一眼宁欣这边的情况,立刻以安抚的目光示意禾泱泱,大概的意思可能是让她不要冲动。
禾泱泱心领神会,不再与领主针锋相对。
金属球被南瓜教授扭开,里面伸展出一个小巧的投影端。
一段段不是很清晰的视频和图片资料,立刻投影到泛黄的墙壁上。
最初的镜头,是一个城市的俯瞰画面,五个三角形区域中间包绕着一个圆形区域,区域由高大的城墙分割,在在最外围城市的入口,立着几个大字:花园城市。
说是花园城市便把整个城镇修成了一朵花的人,宁欣甚至能够想象出修建这座城市的人的嗜花模样。
镜头拉近,街道上人来人往,正值贸易时间,好不热闹……宁欣这时才发现,这情景似乎是末世前的,那样幸福安宁平静的神色,她几乎从未在末世纪元里见过。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变得晦暗,有狂风四起,一团燃烧着的巨大火球从天而降,砸进了花园城市的其中一瓣……城市守备队出动……有看不见的敌人出现……它们怕火……人们伤亡惨重……
最后,一共六块区域的花园城市现在能供人类活动的,仅剩了两“瓣”,人们筑起火线,在残余的区域里苟延残喘,是为百安基地。
作者有话要说: 修文,加快进展~
☆、背景音
视频到这里播放结束,画面开始变成一幅幅白底的手绘图。
“看了刚才的视频资料,相信大家都已经清楚,潜种的由来,以及百安基地的现状。”南瓜教授不知从哪里搬了一块木头凳子,踩到上面垫高了自己,以便坐的稍远些的人能看到他晃动的头顶,“视频里那些从天而降的,看不见的东西,就是我们刚刚战斗过的对象,你们进来时经过的火堆,也就是我们筑起的火墙。”
房间里又开始变得嘈杂起来,显然南瓜教授带给他们的信息冲击过于激烈,身为异化者,他们只听说过感染者的存在,可从未听说过什么从天而降的潜种。
南瓜教授举高手臂,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以便他继续。
“人的双眼之所以能够视物,简单点说,是因为光线能进入我们的眼睛。光线在照到每个物体上的时候,一般来说,都会发生反射折射,这些反射折射的光线就是我们能看到它们的基础,可如果一个物体既不反射也不折射光线,理论上来说,我们的眼睛无法捕捉到它,那个物体在我们的眼前就会像是空气……”
宁欣抱着膝盖坐在木板上,将南瓜教授大讲特讲的“理论”左耳听右耳冒,她现在满心都是范园临垂下头之前看她的那一眼,脆弱却坚定的一眼——她在跟她告别啊,可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只能那样无声的接受,接受生命的逝去,无力而滂沱。
“喏。”越攒越紧的双手突然被人塞进某样东西。
宁欣抬眼,撞上了孤岛的视线。
孤岛的声音很轻,贴近她的动作也很轻。“趁你昏迷的时候刻的,很长时间不练了,刻得有些丑。”
摊开的手里是一个小巧的圆形木牌,上面雕刻着一棵简笔画的松树,线条刚硬,连接处尖锐的像是有锋芒,图案的旁边还刻着三个十字。
这是——范园的“徽章”?
错愕、惊异、悲伤、感动,许多不可言说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宁欣的心头,眼前有些模糊,她是,哭了吗?
孤岛有些别扭的挪开眼,她拿这个本是想安慰宁欣的,可不知怎的,宁欣一看到木牌就开始落泪,不知道是不是起到了相反的效果,她心虚地顾自说:“这里别的没有,适合雕刻的木头倒是有不少,我就是想着,怎么说人没了,也要留个念想……”
“谢谢。”宁欣一开口,眼泪便如决堤了一般,再也止不住了,她翻手握紧圆形的木牌,又是哭又是笑的对着孤岛扯出了一个极难看的笑容,“谢谢你,小孤岛。”
孤岛斜了她一眼,很是不满她在她名字前加的“小”字,目光里仿佛在说“老娘不小,但老娘现在懒得跟你计较”。
她重新坐到不远处的地上,继续听南瓜教授大讲他的理论。
“潜种怕火,烧焦的东西它们探测到了也会躲得远远的,它们很容易燃烧,比我们的木材还要易燃……”
南瓜教授的声音像是遥远的背景音,有人将目光挪到他们这边的角落里,宁欣埋头将自己蜷紧。
许九看了看与他隔了好几个人的孤岛,觉得去找她说话距离有点远,而且一路过去容易引起多人的注意,相比较而言,宁欣的位置离他更近些,他决定去找她。
可他刚起身,就被身边的青山拉住了。
“别去。”青山语气生硬,不容拒绝,“让她自己待一会儿。”
借着此刻的转身,青山看到那个蜷成一团的身影,眼底涌现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她会走出来的。”他轻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鼓励他人。
“我只是想问问,张欢她到底是谁?刚刚我似乎听到宁欣叫了张欢另一个名字。”许九没有坚持去找宁欣的举动,他回身坐好,一双发亮的眼盯着青山。
许九看得清楚,宁欣是因为范园的离开而悲伤,跟他当时面对与茉莉的永别时一样,但他还有满腔的对队长他们的愤怒可以发泄,但现在的宁欣,估计只有大哭一场才能平复心里的不甘和哀鸣了吧。
反观像没事人一样的青山和孤岛,他不知道他们是天生冷血无情,还是因为见惯了经历多了这样的分别,所以已经麻木了。
青山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往孤岛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名字只是个代号,或许她骗了你,也或许把我们都骗了,但她有实力,又是站在我们这边的,这就足够了。”
许九的眸子闪了闪,他没有接下去去问,如果有一天,他发现“张欢”不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又会发生什么?
高悦靠在他们前方的木椅上,将青山的最后一段话听了个清楚,转头不无嘲讽地说:“不愧是当过领主的人,利益关系总是能看得这般清楚。”
她说着说着,看向青山身后的目光突然闪现一道暗芒。
青山的身后,是蜷成一团的宁欣。
这时,尽职尽责成为背景音的南瓜教授还在讲着:“我知道这对于你们来说很难接受,可是,我们同样也很难接受,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辆火车开进基地的站台,而车上的人,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都从未听说过潜种。”
“但实际上,早在潜种侵袭最初的花园城市的时候,我们就给1号基地发过讯息。虽然我们从未收到过确认回复,但是……”
“怎么了?”齐美丽一直知道高悦是个“好学分子”,在松树领的时候,那些教授们可不像南瓜教授这般能讲,高悦都会缠着他们问东问西。现在遇到这样一个能讲爱讲的教授,高悦从刚才到现在,可是一直注意力非常集中的。
怎么开了个小差之后,注意力就回不过来了?
“我们好像,有麻烦了。”高悦说。
*
人一旦以防备蜷缩的姿态陷入某个狭小黑暗的空间,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周围有没有人,都会获得一段短暂而怪异的安全感。
宁欣伏在膝盖上,埋着脑袋,视线就进入了这样一个空间,她在这样逼仄的地方等眼泪流尽,等泪痕干涸。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听声音的来源和方向,似乎是在对着她说的。
宁欣埋着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可说话的人却当做没看见,不依不挠的伸手推她:“喂,我在跟你说话呢。”
到这时,就算她不想露出一张哭花的脸,也不得不抬起头。
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阵强忍的笑声。
“哈哈哈哈,瞧她哭的。”
“遇到这点困难就哭成这样——”
“老子自打娘胎生出来,就没见过这么胆小的异化者。”
“呸!别污了我们异化者的名。”
……
宁欣本想跟人解释一下,她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流泪的,可议论的声音渐渐增大,甚至盖过了南瓜教授尽可能放大的嘶哑嗓音。
不到一分钟,她就成了众人口中因为害怕潜种而吓哭了的女孩。
已经,没有解释的必要了。
伸手推她的那人,离她最近,笑得最欢。
宁欣清冷着眼看向他,这人眼角上吊,眼圈发黑,油光锃亮的短发上沾着还未抖掉的土,笑意满满地上下打量她。
她的双眼刚刚被泪水洗过,莹润的黑白分明,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但她知道,她的心里可没有任何与可怜这个词相关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