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辆车都是有来无回，每一辆每一辆，如果这还不能够让外面的人觉察出什么，是不是太不合理了？”
端正的坐在椅子上转着手中水杯的青山，面无表情的表示赞同。
“你有什么想法？”
“关于这点，我跟泱泱有一样的想法，她说这像是一种变相的投喂，我也这样觉得。”宁欣的语气越发认真起来。
高悦笑了：“投喂？你们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你是想说，我们都是做为潜种的食物被送来这里的？”
“恐怕不是潜种，而是——”宁欣顿了一下，“病毒。”
几人一时陷入了静默之中，对所有人来说，病毒始终是个敏感的话题，像是潜藏在心底的最深的恐惧，一旦触动，就能坠入黑暗。
“你的依据是什么？就算是猜测，也要有所参照吧？”青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她。
宁欣想到她在实验室的所见，正要出声，齐美丽却突然说：“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假领主跟我们通话时，说过他自己的名字，他说他叫释舟，释宗的释，船舟的舟。”
释宗的释，船舟的舟——宁欣忽的想到那个纸片一样的面色惨白的感染者，脑海里有什么光亮一闪，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个释舟，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曾经见过的那个释舟，如果真的是他……”青山后面的话没有说完，被宁欣接了过去。
宁欣说：“如果真的是他，那么我的猜测就更可能是真的。”
“在实验室的时候，我看到潜种取出了车俊彦的蓝抗，还有他身上剩下的血液。它们把这些都放入了装有蓝核的罐子，让蓝核吞噬。”
南瓜教授蹦到凳子上，一双眼睛瞪得像铜铃般大，为宁欣所说的可能而震惊：“蓝核一直存在感染者的体内，我们谁都没见过它存活的样子，你怎么能肯定你看到的就是蓝核？”
宁欣镇定自若：“我会透视，你忘了？”
南瓜教授闻言，松了一口气，忽又紧张起来：“你透视过感染者！”
她竟然做过这么危险的事情，根据他的理论，透视异化并不是一个能够快速发动的异化，想要透视危险的感染者，只能在接触它们的一瞬间发动，那她发动异化的速度要有多快？
但现在显然不是考虑这些的正确时间，相比较而言，蓝核吞噬蓝抗这种事情，要重要很多。
“我们，都是病毒的食物？而潜种们负责投喂？”高悦攒紧手里的金属环，声音有些发抖，“说到底，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说不定你当时看到的都只是巧合。我还是愿意相信总长，我不信，我不信他会把我们都送到这里当做潜种的食物。”
孤岛正把她从列车上带下来的暗器重新固定，听到高悦的话，她抬起头来：“杨伦他，可能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说着，她的手触到空空的腰间，不由一顿：“宁欣，布包在我们上车的时候被扯掉了，落到了站台下面，我一直忘了告诉你。”
觉察出孤岛的愧疚之意，宁欣摇了摇头表示不怪她，本来就是队长亲手交给她的东西，她应该亲自保管才对，如今在别人手里遗失，她责怪自己更多些。
难怪她在刚进入列车的时候，会觉得孤岛的腰间少了什么东西，而她竟然还对范园说，队长的血能救好她，这简直，不只是一般的可笑了。
“咳。”南瓜教授轻咳了一声，“你们口中的总长杨伦，可是1号基地的？”
高悦点头：“是啊。”
“妥了。”南瓜教授拍了拍他的南瓜脑袋，“这样，救人的事情刻不容缓，泱泱你先带着他们，按照原计划去袭击潜种的基地。我带着宁欣去见一见领主，说不定，她听了宁欣的推测，会派给我们更多的人手。”
宁欣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已被南瓜教授拽走了。
他拉着她进入一个白色的通道，通道是弧形的，视线受阻，只能看见两边的白色墙壁，既亮且净，跟潜种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建筑风格。
“你也看出来了吧。”南瓜教授踱着他的小短腿，尽力保持快速的前行，“由泱泱领导的异化小队跟领主不和，噢，泱泱她虽然不是队长，但她实际上却行使着小队队长的权利，这是民意，即便是杨蔓蔓领主不愿意，除了不给她队长的实名，她也没有办法阻止泱泱。”
“你刚说领主叫什么？”宁欣问他。
“杨，杨蔓蔓。”南瓜教授强调说，“她是杨伦的堂妹，听说她在来百安基地之前，与杨伦的感情很好，我们这里，应该没有谁会比她更了解杨伦。”
说完这些，两人就来到了一道闸门前，南瓜教授按了指纹识别，通过了语音辨认，等待着里面的人给他开门。
“其实，领主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她当年来我们基地的时候，年轻又貌美，是许多年轻人的梦中情人。可后来，潜种出现，基地失守，求救信号又没有回应，她才心性大变，仿佛是一夜之间就老上了十几岁。”
闸门缓缓升起，南瓜教授没有再继续“谈论”领主的问题，他们见到了站在房间内，佝偻着身子，正将一个生鸡蛋打到透明杯子里的妇人，也就是领主。
“教授，我希望你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说，否则，我不会原谅你带着其他人来打扰我的。”杨蔓蔓提起旁边刚烧开的热水，哗地一下倒入杯子里，看着蛋花飞舞，她又麻利的放入了一勺白糖，觉得不够，又接连加了两勺。
在百安基地如今的境况下，竟然还有鲜鸡蛋和白糖，这位领主的生活，似乎跟外面那些浑身是土的异化者们有很大不同。宁欣眯了眯眼睛。
南瓜教授拽了两个凳子，分给宁欣一个，自己坐了一个：“我当然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根据我们的最新推测，潜种们抓异化者，是为了蓝抗，它们用蓝抗投喂蓝核，也就是投喂病毒聚集体，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病毒可能就是它们制造的。”
“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杨蔓蔓浑浊的眼珠盯着杯子中翻滚的蛋花，神情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变化。
“这还不够震撼？好吧，我还有一个消息。宁欣，你眼前的这个女孩，她和他们一队人是杨伦设法送上车的，1号基地的那个杨伦。”南瓜教授说，“具体的，你可以让她跟你讲。我不明白你和杨伦之间闹了怎样的矛盾，但如果是他想让我们，想让你白白送死，甚至是去投喂病毒，你也要继续这样吗？”
原来，眼前的领主与杨伦之间闹了矛盾。宁欣捕捉到一个敏感信息。
这一次，杨蔓蔓的表情有了变化，她笑了，但绝不是什么善意的笑容：“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让我支持异化小队的举动，想让我派人罢了。”
“那你的意思呢？”南瓜教授没有半分被看破心思的尴尬。
“教授，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冲蛋花喝？”杨蔓蔓尝了一口她刚冲好的蛋花，“因为，它们在遇到热水的一刹那，就已经定型了，再翻滚再不情愿，它们也回不去了。很像我，很像我们。”
“百安基地既然是弃子的命运，就好好发挥做为一个弃子的价值，做那些无谓的挣扎，又何必呢？我们身陷重重的包围之中，只能按照操控整个棋局的人的步骤来走，再挣扎，也逃不出必死的命运。”
宁欣本以为她这样说，是不会同意给他们增援人手的，可杨蔓蔓说完，突然转了话锋，她苦笑着说：“你想要人，凭你带来的消息，我可以给你，你去问问，看近卫队里谁想跟你走，就都带去吧。但这个女孩，我要让她陪我说会儿话。”
看到南瓜教授的眼色，宁欣无奈地叹气，这确实是个划算的交易，只要留个人陪她说会儿话，就可以换来尽可能多的人手。
☆、被突破的防线
等南瓜教授走后，杨蔓蔓喝掉杯中最后的蛋花糖水，又就着剩下的残渣倒进热水：“不能浪费。”
她说着，浑浊的眼看向宁欣：“你叫，宁欣是吧。”
“嗯。”宁欣点头。
“我听教授他们说，在实验室的时候，你出了不少力。你的那些朋友一口咬定你的异化只是透视，可我知道，能一下控制住那么多潜种，你的异化绝不是透视那么简单。”杨蔓蔓的声音疲惫而略显沧桑，“杨伦要将你送来这里，也是因为他看出了你的异化潜力吧，他这人，最是妒才了。”
“来，跟我说说杨伦，依你的印象，他过得怎么样？”
整个房间里只剩了她们两人，宁欣面对着这样的杨蔓蔓，突然觉得她有些古怪，提及杨伦的时候，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有隐隐的情愫从她脸上显露出来，不像是兄妹情，倒更像是恋人般的怀念。
这样的发现，让宁欣很是震惊。
“他过得，应该，很不错吧。”宁欣吞吞吐吐的，简单的一句话，停顿了两次才说完全。
凭她仅有的两次与杨伦相会的印象，他确实看上去过得不错，发号施令，颐指气使，上位者的气势一览无余，虽然上了年纪，却看不出半分衰老的样子，与眼前颓废的杨蔓蔓相比较而言，两人不像是兄妹，倒更像是姐弟，还是年龄相差很大的那种。
“是啊，不错，以他的本事，确实应该过得很不错。”杨蔓蔓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流露出一丝少女般特有的羞涩，可很快，这羞涩就转变为阴毒与狠厉，“你应该想到了，我也姓杨，名义上是他的堂妹，可实际上，我们之间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我的父亲因为车祸死了之后，我那个善良的妈妈被家里逼着改嫁，她为了不让我改姓，特意找了个杨姓的家庭，那年我十三岁，成了杨伦的堂妹……”
这是她该听到的陈年旧事吗？
就在宁欣觉得她或许应该找个借口赶快离开的时候，室内的灯光突然闪动起来，变成火红的红光，伴随着刺耳尖锐的警报声。
杨蔓蔓站起来，鹰眼如钩，刚被她拿来冲蛋花的杯子掉到地上，碎裂开，里面盛装的水滩倒一地。
“火线，破了。”她的嗓音嘶哑，刚刚的阴毒与狠厉全都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悲凉的坚决，“走吧，这是最后的战斗了。”
宁欣紧跑两步，跟上杨蔓蔓：“真的没有办法逃离这里吗？”
“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杨蔓蔓脚下不停，步子发颤而有力，她扭头看向宁欣，“你说，这世界，病毒会消失吗？潜种会消失吗？感染者会消失吗？”
“不会，答案是不会。就算有一天奇迹出现，它们消失了，百安基地也坚持不到那个时候了，我们现在能做的选择，只有是死的窝囊，还是轰轰烈烈一点。”
*
杨蔓蔓带着宁欣来到外面的“战场”，沙土、火光、血色、人们的呐喊和呼叫，全都混杂在漫天温暖的阳光下，飘荡在血腥味的空气中。
宁欣觉得，她第一次知道了“惨烈”两个字究竟怎样写。
只有生，只有生命，方能有这样的“惨烈”。
“不对，你说的不对。”有风刮来，吹了她满嘴的沙子与灰尘，泥土的味道干涩，她尽可能放大声音让杨蔓蔓听到，“即使是必死之地，也要拼了命的搏出一线生机。”
因为只有那样，才对得起生命这两个字。
宁欣脑海里一痛，同样的话，她似乎也在哪里说过。那个时候，也是身陷重围，上天入地俱都无门，与今时的遭遇何其相像。
是记忆又出现了松动吗？宁欣眸色一沉，她知道，当她的记忆开始恢复，这恢复就不会停止，她早晚都会想起所有的事，而记忆完全恢复之时，便是她的异化消失之日。
“你才多大啊。”杨蔓蔓似是被宁欣的话触动，她侧身看她，“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可说不出这样的话。难怪杨伦要将你送来这里，如果我是他，我也会这样做的。”
“等你成长起来，哪里还会有他的立足之地！”那双浑浊的眼里突然现出锐利的光，“若是你真能从百安基地活着出去，将来见到杨伦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帮我给他带句话。就说，我为他生的女儿，他永远也找不到了。”
说着这些，杨蔓蔓也不管宁欣有没有答应，也不考虑会不会帮她把话带到，她只是笑，笑成疯魔一般，旋即冲进漫天的沙土中，发动异化，为与潜种战斗的异化者疗伤止血。
他们，竟然还有个女儿。
宁欣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有撕裂的嗡鸣声在身边响起，她抽出身上仅剩的一把短刀，立在身前。
“宁欣，接着。”有一柄带鞘的长刀自半空中飞来，宁欣应声接住，看向那边，发现竟是青山、孤岛、许九、禾泱泱他们。
四个人站成方形，面对着看不见的敌人：青山身上隐约有暗紫色的电纹流动；孤岛嘴上叼着短匕双手成盾护在身前，指缝里隐着暗色的金属光芒；许九身形有如鬼魅，速度异化被他发挥到极致，时不时的凭借机敏的感应砍上一刀；禾泱泱颈前的宝石发出灼人的红光，光线时强时弱，指引着潜种的所在，同时也散发着能温暖人心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