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雩白了他一眼,嗔道:“你知道就好!肆意妄为是你的作风不假,你能自保也不假, 但看看这软红阁的人,他们被你连累了又怎么办?”
应长安也是愧疚极了,咬牙切齿道:“哥会为他们报仇的!”
简单收拾了东西,外头雇的车也都到了。
夏舞雩和那几个江湖人帮着把大家的东西拿上车,扶着受伤的人坐好,他们在踏出软红阁的时候,都不约而同的回望软红阁的牌匾,露出复杂而不舍的表情。
冀临霄让夏舞雩回去安置他们,他留下来,收殓死去之人的尸体,做后续工作,几个江湖中人也帮人帮到底,给冀临霄出苦力。
至于应长安,自然被楼咏清客客气气的请上车,楼咏清还将那个杀手活口丢在了应长安旁边,让他一路看着。等应长安安置好了,楼咏清去将郑长宁扶上车,自己也上了来。
软红阁的人就这么一分为二,一半去了冀府,一半去了楼府。
软红阁被血洗一案,震惊了半个帝京。
楼咏清随后就给英宗递了折子,申请全权负责此案。
英宗是个聪明人,看楼咏清在折子里用的一些含糊不清的词,就知道此案的幕后黑手位高权重,不好审理,如不能一击将其置于死地,怕是还会影响到朝局稳定。
尽管楼咏清没有指名道姓,但英宗立刻就能猜出来,此事多半和柳家有关。
对柳家,英宗是又恨又要忍,柳家的行事作风他从来无法认同,但柳家毕竟将他送上皇位,又渗透大半个朝堂,盘根错节,他动不了。
英宗持着楼咏清的折子,好好考虑了一番,又和掌印太监商量大半日,最后给楼咏清下了道指令。英宗称,此等恶毒之事不能姑息,请楼咏清务必行事严谨、找齐所有的证据,再将此案所牵连的一切人事上书给他,由他决定如何判决。
这道指令,和楼咏清所预料的一模一样。
他从御奉官那儿接过指令,道了句:“臣必不辱使命。”心里想的却是:接下来可有的忙了。
由于冀临霄统领的都察院不参与案件调查,故此,冀临霄依旧忙自己的本职,楼咏清那边有需要他的,他再抽调可靠人手去帮忙。
正月过完了,事情很多,冀临霄每天越发早出晚归。夏舞雩有心想每日早晨起床为他穿衣送行,却每每一睁眼,旁边人都不在。她摸着枕头和被褥,都已经凉了,可见冀临霄是天不亮就走的,还轻声小心,都没吵醒过她。
他每天也回来的很晚,除去某一夜像是要下雨,他早早归来陪夏舞雩,其余时候,都是在夏舞雩睡着后才归来的,小心翼翼躺在她身边,把她搂进怀里。
这日,冀临霄又早早走了。
夏舞雩起床后,处理好府中的事务,便独自一人去了地窖。
冀府的地窖是储藏蔬菜食粮的,因冀临霄禁止府中人饮酒,是以,这里原本没有酒坛。但就在年前,夏舞雩说她从书上学了一招酿酒的方式,想试试能不能用梅花酿出好酒来,冀临霄便给她配了几个大酒坛,摆在地窖最深处。
夏舞雩下了地窖,走到其中一个大酒坛旁。
半人高的酒坛盖着盖子,却溢出浓郁的香味,惹人犯馋。
她轻轻挪开盖子,酒香更是逼人,梅花的香气完美的融合在酒水中。夏舞雩用瓢子舀了点,嗅了嗅,再浅酌一小口,唇角不禁翘了起来。
这酒酿的很成功,她可以送出去了。
随后数日,夏舞雩以御史夫人的身份,拜访了好些王侯将相家的女眷,将自己酿的梅花酒送给她们,只说是冀府的一点心意,请她们同乐。
女眷们平时和夏舞雩没什么交情,受宠若惊,还以为她是有事相求,却见她只是单纯来送酒送祝福,便放心了。因着这酒好喝,她们也将酒水给自家老爷品尝,并在府内散播。一时之间,多了不少夸赞夏舞雩的声音。甚至有朝臣在下朝后,专程和冀临霄说,他家夫人生了双巧手,酿的酒极其醇美。
冀临霄心里不免自豪。
二月十七日,夏舞雩盛起一小坛梅花酒,准备去徐桂府上送酒。
她正要出门,不想冀临霄早早回来了。两人在府门口碰上,夏舞雩讶道:“大人今日回来这么早?”
“难道空闲,想回来陪你。”冀临霄笑着,目光落在了旁边小厮抱着的酒坛上。
冀临霄问:“艳艳,你又去送酒?”
夏舞雩说:“既然大人回来,那我就不送了,明日再送也是一样的。”
“是准备送去谁府上?”
“枢密使徐桂徐大人。”
冀临霄目露欣喜,笑道:“正好,我有事要找徐大人,本打算晚上抽时间拜会,既然你要去送酒,那就一起吧。”
“大人,这……”冀临霄要跟着去,夏舞雩始料不及。
冀临霄许是又想起什么,垂眸片刻,沉然道:“何况,这些日子你独自串门送酒,替我联络与同僚们的感情,我看在眼里,心里……疼惜你。是本官太过忙碌,委屈了你,所以今日难得有空闲,让我也和你一同去吧,我们早去早回。”
夏舞雩想拒绝冀临霄的。
之前她屡屡送酒,那是真的送酒,冀临霄没时间搞那些人情世故,她替他来,这没什么。
当然,她送酒更重要的原因,是替自己布置障眼法。
——因为,同样的梅花酒,送给那些人,是佳酿;送给徐桂,却是催命符。此前她通过胡氏,间接给徐桂下了两种东西,再兑上今日的梅花酒,徐桂必死无疑。
见夏舞雩半晌没有说话,表情还有点困扰,冀临霄下意识问道:“艳艳,你……不愿意?”
“我……”夏舞雩想说她的确不愿意,可对上冀临霄饱含柔情和希冀的眼神,她说不出来。
冀临霄心疼她,她要是推却,必然辜负冀临霄的好意,再者冀临霄有事找徐桂,她若推脱,难免让冀临霄觉得奇怪,待徐桂一死,冀临霄想不多询问她几句都难,还不如就一起过去算了。
短暂的时间,夏舞雩脑子里的念头千回百转,她终是点点头,说:“大人,我们走吧。”
“好。”冀临霄浅笑,拉了夏舞雩的手,和之前的每次一样,小心翼翼把她送上马车后,自己才上去。
一路到得徐桂府上,两人受到了徐桂的热情相迎。
因徐桂知道胡氏和夏舞雩“交情”很好,便把胡氏也喊来,与徐夫人一起,三人共同在客厅招待夏舞雩和冀临霄。
夏舞雩笑盈盈的送上酒坛子,邀请徐桂三人共饮。
于是五盏犀角杯被送上来,丫鬟倒酒,递给五人。夏舞雩用袖子遮住脸,浅酌两口,目光悄悄从缝隙窥向徐桂,看见他将酒完全饮下,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
这回,她不信徐桂能逃得过!
因冀临霄有事和徐桂说,三个女眷便离开客厅。
胡氏仗着和夏舞雩亲近,也不搭理徐夫人,热情的邀请夏舞雩共赏后院梅花。夏舞雩自然答应,为了照顾徐夫人的感受,又把徐夫人也请上,三个女眷一起在后院赏花。
时间一点点流逝,夏舞雩偷偷看了看藏在袖中的沙漏,判断徐桂体内毒性发作的时间。
她笑语嫣然,和两位女眷相谈甚欢,眉梢眼底保持着愉悦的艳丽,不漏丝毫破绽。
两位女眷哪里晓得她是在演戏?还当她是真的开心,甚至与她探讨起梅花酒的酿制方法。
夏舞雩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找了个托词,回去客厅。
正好这会儿冀临霄和徐桂也说完话了,夏舞雩抵达时,客厅的门被打开,她看见冀临霄走了出来。
“艳艳。”冀临霄没想到打开门后,看见的是她,明明只是寻常的情景,却让冀临霄感到惬意。
他挂着笑,迎向夏舞雩,心中的惬意也随着她的靠近,变成暖流,淌过心间。
但这份暖流没能持续多久,便消散了,只因客厅里,忽然传出徐桂的惨叫。
冀临霄面色一凛,立马回身冲入正厅。
只见徐桂跌坐在一张太师椅下,一臂还揪着椅子把手,另一手捧着心口,面色青白,嘴唇如雪,五官扭曲,痛苦的大口喘息,却越来越严重。
☆、第64章 你竟活着
冀临霄不敢随便挪动徐桂,只得冲到他身前问道:“徐大人如何了?!”
“心脏……心如刀绞……”徐桂艰难的挤出几个字, 心口似是又揪了下, 浑身抽.搐。
这时候夏舞雩跑进来,身边还跟着几个闻声赶来的丫鬟。
丫鬟们一见徐桂这样, 各个花容失色,露出惊慌的表情。
夏舞雩瞪着她们, 厉声道:“还不快去找郎中?”
丫鬟们战战兢兢道:“是、是……”其中一个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却在出门时,被门槛绊了, 直接摔了个俯趴。
夏舞雩急了,指着其他几个丫鬟道:“你们全都去, 赶紧把郎中喊来!”
丫鬟们早吓得脑袋一片懵然,听夏舞雩一说, 也没人还站着不动, 全都六神无主的冲出去。
夏舞雩觑一眼冀临霄,说道:“大人,你也过去吧, 让丫鬟给你指路, 你动作定比他们快!我看徐大人这心绞痛耽误不得!”
冀临霄不懂医术, 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倒是觉得夏舞雩说的在理, 此刻没什么比争分夺秒更重要。
他道:“艳艳,你别挪动徐大人,我会用最快速度的。”
话落, 一角衣袂从夏舞雩面前掠过,冀临霄也冲了出去。
夏舞雩的目光随着丫鬟们和冀临霄的走远,缓缓的挪回到徐桂身上。
阳光从南面射过来,穿过大开的房门,落在夏舞雩身上,沿着她窈窕的轮廓形成一张若隐若现的金箔。她在逆光中形成一道阴影,徐桂就被这阴影笼罩其中。他捧着心口疼痛难忍,一阵阵揪痛和麻木在蚕食他的力气,磨灭他的意识。
只消微微仰头,徐桂就能看到夏舞雩冰冷的目光,她太艳丽,站在逆光里就像是凭空幻化出的妖魅。
两个人视线交接,夏舞雩眼底涌出恨意,凌如刀锋。徐桂心里猛地一顿,扭曲的脸上多了丝愕然,他喃喃:“御史夫人,你……”
“徐桂,你知道‘舞雩’这个名字吗?”夏舞雩冷冷开口。
徐桂浑身一僵,模糊的脑海里像是被泼了盆冰水进来,瞬间清醒到极点。
舞雩,这个词他怎能不知道?已灭的蓬莱古国,皇都有座祭天祈雨的圣坛,名为“舞雩台”。那是蓬莱国人心目中最神圣崇高之地,那是只有历代帝后和圣女才能登顶的地方。
睨着徐桂的表情,夏舞雩声音更冷几分,“那你知道‘夏’这个姓氏吗?我姓夏,在刚出生没多久后,就被抱上了舞雩台,得赐了与之相同的名字。”
徐桂双目瞪大到近乎充血,那些被他全然不当回事的认知和记忆,此刻如灌流般涌入脑中。
夏,蓬莱皇族之姓。
舞雩,与圣坛相同的名字,亦是蓬莱最后一位公主的赐名。这是在他带兵占领皇城后,从皇族的族谱上看到的。
徐桂瞪着夏舞雩,攀在太师椅上的手,不禁死死的揪住把手,颤抖的身躯带动太师椅也发出颤声,“你竟活着……”
“拜你们所赐,我差点就死了,是天不绝我,让我活到现在。”唇红齿白,吐息森凉如冰,夏舞雩缓缓蹲下身,与徐桂平时,轻而易举的将他震惊的表情一寸寸凌迟。
徐桂猛然想到什么,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难道张大人、裴将军和刘大人……都是死于你之手!还有中秋宫宴那天……”
夏舞雩冷笑道:“那三个人是我杀的,中秋宫宴那天我也确实想对你下毒,只不过有人比我先一步。可惜,你如今要死了,都不知道还有谁想取你性命。”
徐桂眼中波涛汹涌,却因面目的惨白,让眼中最后的气势也显得微不足道。他艰难的呼吸,感觉到身体里的血像是不流了,心脏收缩成一团,眼前越来越黑,却唯有夏舞雩冰冷含恨的眸子万分明亮,犹如黄泉路前引路的灯火。
她冷道:“你的确比那三位大人难对付的多,那三个酒囊饭袋,要取他们性命,不费吹灰之力。徐大人可就谨慎多了,教我废了好一番功夫。”
徐桂不甘的问:“你究竟……如何做到……”
“你没必要知道。”夏舞雩勾唇一笑,“时间差不多了,我的家人都在那边等着你呢。徐桂,待到了那边后,当心连魂都被撕成碎片!”
她忽然凑近徐桂,眸中一片狠戾上涌,眼角卷起冷艳无双,夏舞雩吟然一笑。
“徐桂,我要勾走你的魂儿。”
身后脚步声囔囔而来,冀临霄带着徐府的郎中,一路以轻功驰骋,踏上三层台基,冲入屋里。
夏舞雩兀的回头,满脸焦急担忧,起身朝冀临霄扑去,惊恐道:“大人!徐大人他、他不动弹了!”
冀临霄面上的震惊一闪而过,一双大手揽住夏舞雩的腰,臂上稍用力,就将她收在怀里。
郎中也脸色极差,从旁边跑过,蹲在徐桂的身前,一手探上徐桂的脉搏,另一手忙乱的打开药箱。因动作过于慌张,药箱里的一包药粉洒了一地,而郎中搁在徐桂腕上的手指也抖了一下,脸色又白三分。
夏舞雩的呜咽声从冀临霄怀里传出:“大人,徐大人他……”
“艳艳别怕。”冀临霄只当她是被吓到了,一手挪到她头顶,轻轻拍了两下,沿着她的后脑勺温柔下滑。他问郎中:“徐大人怎样?”
郎中不敢说,又抓起徐桂的手,再探脉搏,他倒抽一口气,从药箱里抓出几根针,扎在徐桂身上,同时狠狠掐他的人中。
这一掐竟是有了点反应,徐桂胸口凸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咳。
“徐大人!”郎中脸上总算有点颜色,手忙脚乱弄出颗丹丸,掰开徐桂的嘴就往里送,“徐大人,这是救心的丹丸,大人先吃下!然后小的为你——”话到此处戛然而止,郎中脸上刚生起的颜色就如覆了雪似的,迅速白下去。他眼睁睁看着丹丸刚被送到徐桂嘴边,徐桂就脑袋一歪,眼白翻出,整个人彻底不动了。